“你怎麽就汪了呢!”


    筵席結束之後,徐元佐所過之處,每個人都在問這句話——雖然他們沒有開口,但是眼神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這絲毫不能影響徐元佐心中的愉悅。他無比希望徐元春在……唔,不行,徐元春從小受到的都是仁者愛人的教育,絕對不會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或者是康彭祖……不,這位戰略盟友還需要時間去打磨,不能過早暴露自己的內心世界。


    羅振權?梅成功?棋妙?


    這些人都是需要駕馭的手下,更不能讓他們知道。


    徐元佐轉了一圈,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可以傾吐興奮的對象,這種被雞湯煲手視作人生最為可悲的事,果然又一次落在了他頭上。然而徐元佐卻相信這隻是成功的副作用,是不得不麵對的現實世界。沒有人既能夠成為人生贏家,又做個人見人愛的傻白甜。


    “唔?茶茶?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徐元佐突然看到了茶茶端著茶,站在麵前。


    茶茶麵帶憂色,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佐哥兒、爺,您沒有哪兒不舒服吧?”


    “我很好。”徐元佐忍俊不禁:“已經很久沒這麽好過了。”


    茶茶憂慮道:“爺,您一直在傻笑……您不會是被表小姐氣糊塗了吧?女人嘛,總是有些、有些、有些那個。您不理她就是了,過一會兒必能好的。您、您別笑了,看著人寒毛都豎起來了!”茶茶飛快放下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開兩步,生怕徐元佐暴起傷人。


    “哈哈哈哈!”徐元佐終於忍不住仰頭笑了起來:“我為何要氣她?我覺得她挺萌的啊。”


    “啊?猛?”茶茶沒反應過來了,瞪大了眼睛:“表小姐再猛也是個女子……”


    “茶茶,你有沒有一直在做一件事,眼看著進展極慢極慢,好幾次都想要放棄的時候,突然!”茶茶被嚇得又是一跳。徐元佐笑道:“突然有一個機會,這事自己就成了!”


    茶茶小心翼翼道:“這、這跟今晚……”


    “唔。今晚是我得意忘形了。”徐元佐平複下來,仍舊忍不住迴味勝利的甘甜:“沈玉君嘛,也算女中豪傑。假以時日的話,獨霸一方唿風喚雨也未可知。我為了徹底降伏她。的確磨了挺久。突然之間大獲全勝,難免有些失態。”


    “獲、勝?”茶茶心中暗道:你不會是說反了吧?哎呀呀,果然啊,從第一迴見這位爺就覺得他人有些怪。果然是個瘋子!


    徐元佐看著懵懂的茶茶,忍不住笑道:“你還小。不懂。”


    茶茶吞了口唾沫,道:“哦。”


    徐元佐卻是很想跟人分享這種樂趣,自顧自給茶茶講解道:“你看今晚好像她給了我難堪,其實這正是她無法掌控自己情緒的表現。說明什麽?說明她已經被我磨得在崩潰邊緣了,就像是熬鷹,唔,你不知道熬鷹……就像是兩人吵架,她已經隻能就地打滾耍無賴了,我卻從容不迫,罵她的話都不帶重樣。你說誰贏了?”


    “當然是您贏了。”茶茶道:哪怕是你就地打滾耍無賴……我也不能說您輸了呀。


    徐元佐得意道:“正是如此!看護住沈家的基業,是她內心中最強的執念。她已經都要放棄內心的堅守了,缺的隻是一個發泄口,好給自己一個接受的理由。我若是拒絕她,隻會逼著她更封閉自我,固執下去。不過就是一聲狗叫嘛,我送她!”徐元佐大袖一耍,笑意盎然:“幫她把心裏的氣泄了,贏得漂漂亮亮,何樂而不為?”


    茶茶垂下頭。都不能想象自己臉上是何等表情。


    ——這是真的瘋了吧?


    茶茶心道。


    “哈哈哈哈!”徐元佐忍不住又大笑起來,直笑得臉頰肉酸,方才停了下來。


    茶茶已經悄悄退了出去,小手捂著胸口。隻覺得心跳肝顫,腦中響徹一個聲音:完了完了,佐哥兒真的瘋了!


    眾人在忐忑之中度過了煎熬的一夜。


    萬幸,第二天徐元佐出門鍛煉的時候,仍舊是神采奕奕,自信若素。並沒有瘋癲的跡象。這讓一幫指著徐元佐吃飯、發財的人大大鬆了口氣,再反過頭去看沈玉君,卻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往日銳氣紮人,如今蔫頭耷腦。


    眾人在觀察之餘,還忍不住試探了幾次。比如拿出昨日筵席上敲定的一些契書給他看,徐元佐都能一一指明關鍵之處,果然神清目明。如此這般方才叫人安心。


    徐元佐感覺到人心動蕩,著意小心不再顯露出昨日的輕狂之舉,讓人心漸漸安定下來。


    昨日筵席上的四十一家蘇鬆舶主簽了會章,將比例和漕額確定下來。那些轉讓的內容也要寫成白契,然後附在會章後麵。這個鬆散的盟會仍舊以陸舉人陸漢章為會首,以徐元佐為精神領袖,談不上約束,但有事卻需要商議。


    這就是產業行會的雛形。


    徐元佐叫梅成功做了一份名錄,登記了大家的住址、家主、大致資產、已經明知的社會關係。這份名錄自然不會叫別人得知,乃是徐元佐的備忘錄。


    很快大家就要分道揚鑣,那些蘇鬆商賈受不了海船顛簸,還是要走陸路迴去。徐元佐則要帶人往東走,去看看傳說中的遼東大地。此次一別,下迴再要聚全所有人,恐怕要到猴年馬月去了。


    沈玉君迴去之後,心氣漸漸順了。她當時腦袋發熱,以為自己逼得徐元佐自認是狗,大獲全勝。然而冷靜下來想想,自己卻成了徐元佐顯示豁達大度梯子,反倒助徐元佐更上一步,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然而這迴敗了,卻沒有往次的憋屈和不甘,反倒有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這讓沈玉君有些恐慌,又有些輕鬆,心裏的大石頭似乎不見了。


    隆慶四年五月初,徐元佐終於準備好了東行的商貨,準備航海向東了。


    一行人離開得十分安靜,一如他們悄悄地進城。


    海船破開混濁的黃水,駛入藍色的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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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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