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關之前走動拜年,都屬於關係很親近的人家。基於工作關係的拜年,都是在年後。當徐元佐高打著“徐”字旗號前往上海康家的時候,幾乎引起了大半個上海縣的震動。人們從來沒有發現,原來康家和徐家竟然走得如此之近。


    可以想見,年後上門投帖子的人肯定會達到一個高峰。


    康家開中門迎接了徐元佐,康承嗣一路拉著徐元佐的小臂去了內堂,算是通家之好的待遇。


    等三人落座,打發了小奚出去,說話再無顧忌。


    “賢侄此來,是為了金山島之事吧?”康承嗣出言問道。


    徐元佐道:“小侄雖然掛念此事,不過既然托付了世伯,豈有催促之理?今日此來,主要是為了拜年。”康承嗣微笑撫須,康彭祖也在一旁含笑不語。徐元佐繼續道:“順便想問問船隊的事。”


    康承嗣明顯愣了愣:“賢侄在別處還有用船的地方?”


    徐元佐點了點頭:“隆慶元年至今,黃淮數次決口,運河淤塞,漕船受阻。我冬月裏去了趟蘇州,那邊有風聲想勸朝廷開海運。我看這海運遲早要開,否則太倉沒有錢糧,內庫沒有白米,百官薪俸怎麽發?邊疆將士吃什麽?若是驚動了聖駕,更是天下震動的大事。”


    康承嗣微微頜首:“這是必然。內府全靠白糧,寸許光陰都耗不起。”


    “既然要走海運,最大的關係便在防衛了。”徐元佐道:“白糧本就是民間輸運,改海之後自然不會叫運軍來運。至於其他漕糧,想來走慣運河的運軍,也沒法在茫茫大海上運糧。”


    別說走運河的運軍下海,就算是走慣了南海的水手,都未必能走北海。水文環境、天文環境,風向島礁,不小心就是船毀人亡的結局。


    “徐家打算涉足這筆買賣?”康彭祖滿臉好奇:“能收益多少?”


    徐元佐微微搖頭:“這事是長遠收益,隻論眼前的話。還不如買地種植棉桑呢。”


    康彭祖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他還記得三人盟誓的內容,自己隻負責水師,其它事交給徐元佐。今日徐元佐不提入股分紅的事。他也絕不會多問,這就是誓約。


    徐元佐又道:“反對開海者無非以海路叵測,漂沒極大,又有倭寇劫掠作為反對理由。咱們其實都知道,海路未必比運河難走。漂沒也遠沒有運河耗費之大。唯獨這海賊倭寇,卻不得不防。”


    “若是有人咬死說有倭寇禍亂東海,敬璉又如何反駁呢?”康承嗣問道。


    “小侄並不打算反駁。”徐元佐道:“小侄隻會立下軍令狀,漂沒也好,劫掠也罷,所有損耗皆由在下一力承擔——想來以仁壽堂的財力,擔保幾十萬石還是沒問題的。”


    康承嗣立刻就明白了。


    如果說由承運人擔保,那麽朝廷根本就不用考慮風險問題。既然不用考慮風險,那麽是否有海賊倭寇也就不重要了。然而漕運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大事,就怕這則擔保一出。東海北海上冒出大隊大隊的“海賊倭寇”。


    若是沒有一支強力水師護衛,徐家的船隊就是砧板上的魚肉,被人吃幹抹淨,還有一大波人等著冷嘲熱諷。


    “水師之事本打算過完年去與你說的。”康承嗣道:“如今兵部已經打通了大半的關節,快則春月,緩則三四月,那邊的巡檢司就能設置了。現在南京兵部的文書都已經出來了,叫做龜山巡檢司,就等北京兵部出文。”


    為了避免兵部駁迴,文書中特意迴避了“金山”兩字。又在海圖上將三島畫得遠離海岸。再加上“海寇”盤踞,如此便實實在在需要設立一個新巡檢司了。


    當然,其中分寸還得把握恰當,若是上頭一步到位設個“海防所”。那可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若此,明年南風起時能調動多少船隻?”徐元佐道。


    康承嗣麵露難色,道:“如今現成的大船隻有三艘,算上小船能有五十餘艘,載兵員五百人上下。關鍵是沒有炮。”


    徐元佐微微皺眉。


    後世有很多人鼓吹大明落後於歐洲,其中最主要的說辭就是歐洲船已經進入了火炮時代。而大明船的火炮尚不如歐洲,更多的還是靠水手跳幫作戰,以及大船撞擊。


    然而軍隊有時候跟商人很像,往往選擇信價比最高的武器,而不是威力最大的武器。


    對於大明而言,造船的成本遠小於造炮的成本。嘉靖時從澳門買的紅夷炮,一門價值一千兩,而一艘大號沙船的造價不過一千五百兩。大明有本土近海優勢,水手資源遠超泰西,所以用船海應對排炮,實乃最優選擇。


    抗倭名將俞大猷就曾總結:“海上之戰無它術,大船勝小船,大銃勝小銃,多船勝寡船,多銃勝寡銃而已”。


    三艘大船,五百水手,實在太危險了。


    甚至很難說是水師保護船隊,還是船隊保護水師。


    “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徐元佐問道:“距離南風起還有小半年……”


    “船材、膠、漆都要陰幹,半年恐怕不夠。”康承嗣道。


    徐元佐微微咬唇,道:“能否偷梁換柱?”


    康承嗣一愣。


    “就說金山衛的船送進船廠檢修,實則作為咱們的船先用起來。”徐元佐道:“若是上頭有人查問,就讓他們去船廠看尚未修好的船。”


    康承嗣尷尬笑了笑:“敬璉還不知道咱們的船廠在哪兒啊?”


    “嗯?”徐元佐茫然無知:不在上海麽?上海可是有名的軍港和造船基地啊。


    “在湖廣。”康承嗣道。


    徐元佐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海船為何放在內陸造啊?”徐元佐幾乎失聲叫了起來。


    康承嗣輕撫長須,緩緩道:“敬璉啊,咱們要造的可是戰艦啊。”


    徐元佐真想一頭撞在地上。


    許多行業都隨著民營資本的發展而從純官營變成了官私合營,或是純私營。然而造船業和鹽業,卻始終都是徹底的官營廠。鹽有私鹽,那是因為監控手段不足。造船可不是隨便開個家庭作坊就能幹的工作。


    如今雖然開了海,民船可以下海,但是水師用的製式戰船卻不是誰都能造、誰都敢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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