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的保守不是說說的,沒有充沛的利益驅動,誰都不願將生意讓給別人。徐元佐來到大明之後第一次挫折就應在了沈玉君身上。他無法用利益來說服表姐,又不能用親情來感化,尤其可惱的是手中武力還未必比得上人家。


    不過到底還是親戚,雖然合作不成,臉麵也沒徹底撕破。


    兩人又喝了兩盞米酒,交換了禮物,方才散會。


    徐元佐原本有心去上海拜會唐繼祿和康承嗣。前者在他尚處微末之中時便送了帖子,若是這邊沒能抱上徐階的大腿,這位曾經的操江總督也是一條極粗的金大腿。路過上海,去拜會一下,送點禮物,乃是應盡的禮數。


    至於後者,是康家的掌門人,康彭祖的父親。自己曾受過人家招待,按照禮節也該去一趟,即便現在康彭祖在郡城。


    送這兩家人家的禮物其實都帶來了,不過因為沈玉君的拒絕,徐元佐真是一點興致都提不起來。於是打發了家人將禮物送去,表示一番心意,自己帶著大部隊連城都懶得進,即刻轉頭迴郡城。


    沈玉君卻又派人追了過來。送了徐元佐兩個人。


    一個是廣州人,一個是會說廣州話的崇明人。這兩人都是馴鴿高手,正是特意為徐元佐招募的。徐元佐當日想要十個,在沈玉君看來實在太不著調,所以隻招了兩個過來。


    沈玉君本意是想寬慰一下表弟,到底自己絕情地拒絕了兩家合股的事。然而徐元佐原本是想在各個要點安排一個鴿場,所以十個人絕對算是少的。如今隻來了兩個人,那就得自己培養子弟,豈不是耽誤進度麽!


    所以寬慰的效果沒有達成,反倒更心塞了。


    徐元佐叫過梅成功:“給這兩位師傅講一講咱們的福利待遇。讓他們再招募一些有水平,能夠獨當一麵,辦好鴿場的親朋故舊來。無論是廣州的,或是崇明的,隻要能馴好鴿子,咱們都要。”


    梅成功應命而出。先將這命令記在了小本子上,然後又去傳達了佐哥兒對飛鴿的興趣。


    徐元佐迴到郡城之後,還沒來得及安排鴿場事宜,就被海瑞約見了。


    作為徐閣老的家人,被動享受官僚光環,不是官員能夠隨意傳喚的。鄭嶽那邊是因為有師生之宜,唿來喚去屬於天理倫常,沒人能說什麽。然而海瑞這邊卻沒這重關係,所以要見徐元佐。仍舊得低頭遞帖子。


    海瑞不希望讓禦史抓住把柄,說他跪舔徐階,所以也不登門拜訪。在主持鬆江府三個月後,終於約徐元佐去府衙商談,這難免叫人解讀為退讓和妥協。


    徐元佐覺得這不是海瑞的性格,一時又缺少資料,分析不出什麽,總之先報給徐階知道。


    徐階倒是很了解地方官員的顧慮。他原本是清流。屬於那種在北京編編國史、寫寫文章、講講道德就可以入閣為相的人。後來得罪了張孚敬,一路貶到福建南平當推官。從這個位置上。再升黃州府同知、浙江按察僉事、江西按察副使……當真是一步步殺上首輔之位的。


    正因為這樣的人生曆練,使得他對大明官場認識之深刻,恐怕無人能及。


    “海剛峰沒有根基,到處撲火。”徐階如今專心編書,已經很少關心政局了。


    “大父的意思是,蘇州那邊有變?”徐元佐輕聲道。


    “為何朝廷要將吳撫治所放在蘇州?”徐階輕笑道:“隻因蘇州比鬆江更為重要。如今鬆江這邊他幾乎用不上力。不迴蘇州又能如何?”


    徐元佐點頭受教。


    “這也是拜你所賜啊。”徐階長歎一聲。


    徐元佐有些意外:“孫兒並沒做什麽呀。”


    “你叫府縣都去查商稅了,田土訴訟就隻有給海瑞自己解決。他又不是鐵打的,怎能顧得過來?”徐階斜眼看徐元佐:“你這招釜底抽薪,豈不是將他高高架起麽?”


    徐元佐故作謙虛,嘿嘿一笑:“真是歪打正著。其實孫兒的本意隻是想豐富國稅罷了。”


    徐階道:“老夫不明商場。不過商場、官場、戰場,一理通百理明。海瑞一直在鬆江,蘇州那邊的商賈會作何反應?你若是將眼光放長遠些,蘇鬆到底是何等格局?”


    徐元佐被徐階一提點,頓時想到了曆史上聞名遐邇的“洞庭商幫”。


    商幫以洞庭為名,其實跟洞庭湖沒有半點關係。


    蘇州吳縣太湖之濱,有洞庭東山、西山。這兩山之人,從宋元至今都操持賈業,因此成就了洞庭商幫。因為他們影響力太大,所以蘇商都以其為馬首,他們也就成了蘇州商賈的領頭人。


    洞庭商幫布局全國,縱者貫通運河,橫者接連荊湘兩湖,聽說一度在雲南、貴州都有三五萬洞庭商旅居住。


    鬆江商人與之相比,更像是他們的產品供應商。


    “他們會湧入鬆江買地置業。”徐元佐一想就想明白了。


    海瑞在這邊清量田地,強令豪門大戶退田,告肥狀的得利者之中,自耕農終究是少數,更多的還是樂意賣田自肥,把好處放進口袋裏。以當前鬆江而言,沒有大戶會在這個時候引火燒身,那麽蘇州資本湧入就成了必然。


    蘇州商人在鬆江買地也不是為了耕種糧食,而是要種植桑麻等經濟作物。這就等於插手了鬆江的原料供應。


    徐家轉型之後,商業成了主要支柱,田畝已經退居次位。如果明後年的原材料價格發生波動,徐家布行更是首當其衝。


    不能讓那些蘇佬染指我們的原材料定價權啊!


    徐元佐心中騰起了一股警惕。


    商場戰爭,來得似乎比他預估的早了些。


    徐元佐從徐階書房出來,方才反應過來:徐階此刻見他,並非因為海瑞,而是已經發現了商戰的苗頭。這讓徐元佐細思極恐:得有什麽樣的嗅覺,才能如此敏銳地意識到這樣的大勢呢?


    這難道就是老子說的: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


    也太玄乎了吧?


    不管怎麽說,眼下最直接的應對方式就是將海瑞趕迴蘇州,監視蘇商動向,整合鬆江各堂會,爭取早日整合出一個以仁壽堂為骨幹的雲間商幫。


    鬆江雅稱雲間,在起名上似乎占了很大便宜呢!


    徐元佐邁步出門,叫著棋妙:“備肩輿,去府衙!”


    *(未完待續……)


    ps:抱歉地說一句:標號出錯了,內容沒錯,請大家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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