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負著雙手,傲然盯著段興。←,


    大堂之上,寂靜無聲,非但段興學破不出來,其他人也都破不出來。


    段興學終於放棄了掙紮,道:“出刁題並不算本事。”


    “本事就在刁題之中練出來的。”徐元佐頂了迴去。


    段興學覺得這話有點狡辯的味道,卻又找不到反駁之處。為了準備考試,誰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題刁題若是隻做簡簡單單的題目,即便下場也沒有信心啊。


    他此刻真想知道徐元佐會如何破題,但又想用自己的刁題難倒對方。


    一邊是好奇心,一邊是爭勝心,兩者在段興學腦中搏鬥良久,最終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願聞徐君破此題。”段興學不得不低頭認輸道。


    徐元佐笑了笑,朗聲道:“聖人未言之先,得天象也。”


    段興學宛若雷擊,卻又不得不佩服。


    “都是這些年來鑽研製藝準備過的小題目。”徐元佐道:“說起來仍舊逃不出記性好三個字,倒叫段君見笑了。”他這一番自嘲,看似謙遜,實則卻狠狠打了段興學等所有不服童生的耳光。


    縣案首平日做的題目都這般有難度,考試的時候自然信手拈來,你們這群渣渣又有何資格懷疑人家背了程墨


    至於科舉,本就不是取急智之人,而是要取博雅宏正的君子呀


    “唔,”徐元佐突然輕輕一扶額角,“剛才倒是靈光一閃,又叫我想出一句:聖賢立言之前,空空如也。”


    段興學一愣,暗道:這果然是當場想的麽


    “還有:聖人法言之本。渾然若太極也。”徐元佐負手踱步:“先行有言,仲尼若日月也”


    在場童生無不驚詫。


    考前的練習題,雖然也有一題多破的說法,但誰會破出這麽多來然而要說徐元佐真是當場發揮,一破再破,那這份才思真是直追古人,太過可怕了。


    徐元佐掃視眾人,目光落在了段興學身上,道:“段君以為如何”


    段興學無言以對。


    “其實啊,”徐元佐微微昂首。“以你這般學識,要想探知徐某是真有才學,還是剽竊古人。那就好有一比啊。”他頓了頓,笑道:“正是把尺量天,小鬥稱海,荒謬荒唐而不自知”


    段興學氣勢全無,被徐元佐罵得灰頭土臉,卻又沒法為自己辯白。他原本是不服有人以古人作文奪了案首。現在再看。這位案首學識之深果然讓他無從揣測,那還有什麽好不服的呢


    簡直自取其辱啊


    段興學隻覺得麵皮發燙。恨不得找條磚縫鑽到地下去。


    見徐元佐已經大獲全勝,鄭嶽也覺得胸中出了一口鬱氣。清了清喉嚨道:“爾等童生年紀尚幼,正該多讀書,少鬥氣。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書都讀過,難道臨事就可以拋諸腦後麽”


    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是中庸章句,意思是沒有射到標靶,不要尋找客觀原因,要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這分明就是說段興學之流:沒有考出好成績,別老是盯著人家看,多找找自身的毛病


    縣尊老恩師也順便將這毛病點出來了:臨事就把書本裏的聖人教誨拋諸腦後


    這叫什麽這叫小人行徑


    段興學臉紅得幾乎能夠滴出血來。


    “本官還有雜務,便不多留了。”鄭嶽道:“四月府取,諸君尚須努力。今日徐君與段君切磋之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實於個人學問全無半分增益,徒生浮誇。”


    段興學這才如蒙大赦,又感念縣尊竟然是如此一位溫潤君子,肯著力為自己遮掩。


    其他人紛紛躬身行禮:“謹承諾”


    樂曲再起,外麵自有差役引導童生們離去。


    這就是要考個好名次的緣故了。外麵的童生眼看著大堂上似有好戲,卻聽不真切,個個抓耳撓腮卻又不敢出聲喧嘩。


    等出了縣衙大門,總算可以抓住裏麵的朋友打聽一番,誰知裏麵的人卻說知縣恩師有教誨,今日之事不足為外人道。隻氣得他們大罵:大家都是讀書人,誰是外人誰是外人名次靠後的就是外人麽


    段興學出得大門方才吐了口氣,想等徐元佐出來道歉。他本來並沒有針對徐元佐的意思,誰知道卻一步步走偏,弄得敵對一般這個怨卻是結得全無名堂。


    又有人想要與案首交好,也等在外麵,一起吃個飯,喝個酒,切磋學問。


    誰知徐元佐遲遲沒有出來。


    眾人彼此一望,知道各自的意思,都有些拉不下臉,紛紛散去,裝出一副“我隻是隨便站一下,才沒有等著巴結案首呢”的姿態。


    卻說徐元佐為何沒有出來


    自然是體悟玄機,往內堂開小灶去了。


    因為都是自己人,徐元佐直接在花廳坐等老師。李文明陪坐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無非就是聯絡感情,請徐元佐有事切莫客氣當然,他拿跑腿錢也不會客氣。


    鄭嶽換了燕居服飾,到了花廳。李文明知道這對師徒有話要說,找了個妥當的借口走了。


    鄭嶽看了徐元佐一眼,冷笑道:“你還真是大才啊。”


    徐元佐從鄭嶽眼中看到一抹假嗔,笑道:“叫老師見笑了。”


    “你那四句破題,全然不是出自一人手筆,傳出去不怕別人恥笑麽”鄭嶽見沒嚇住徐元佐,硬裝出怒色道。


    徐元佐巋然不懼:“天下有老師這般洞察秋毫的又有幾個”


    “你這小子,就會胡言亂語”鄭嶽不知怎的,心情大好起來,旋即想起正事:“你與上海康家有什麽往來”


    “唔,我大兄與康彭祖康萇生友善,日前我與他無意中說起老師清廉節儉,為國朝罕有,他也深感欽佩。”徐元佐轉而輕笑:“老師可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交給學生去做。”


    鄭嶽歎了口氣,道:“其實我本不想收的,但是念你一片苦心”


    在清如水和貪如墨之間,還有更廣泛的灰色官員。這些人不會敲骨吸髓殘虐下民,從價值觀上更肯定清廉節儉。


    隻是在麵對誘惑的時候,並非人人都能沉如磐石無轉移。


    更何況食色乃人之大欲,生物本能所係,空床良久終於有個軟玉溫香投懷送抱,有多少人能夠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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