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陣陣,暴雨滂沱,舟上水已是傾淹而流,舟上人卻也了無牽掛。師父為他留下那句曾刻骨銘心的話,現如今無法迴響在耳畔,震天的轟鳴和落雨的劈啪是這個世界全部的聲音,也是舟上人的全部,曾經的承諾如同這隻逐漸覆沒的孤舟,漸沒於海,漸沒於心。


    舟上人笑了,笑得很自由,“苦命的日子就要終了,孤獨也會隨之終了。”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舟上人釋懷了,沒有一絲求生的欲望,也沒有痛苦的掙紮。


    站在了即將淹沒的舟上,好比站上水中的氣球,難以把持平衡,舟上人完全可以坐在裏麵,或躺下,或者直接跳入海中,讓自己死得更輕鬆一些,但他始終保持著身體的平衡,他希望在最後的時候可以站著離開這個世界,可以仰頭朝著天。他從沒有向這個悲慘的命運低過頭,甚至在孩童的時期,也是一個人骨氣的生存著,從沒因為一塊饅頭求過誰,或是因為一顆糖果騙過誰,他在寂寞孤獨中懂得了堅韌,饑寒交迫中學會了生存,就算有個師父,隻是多了一個被離棄的人罷了。她在上麵的世界是雲湘國的引渡人,那個位置需要她處理好自己的事宜,根本沒有太多空暇去照顧他,其實,他渴望隨她一同前往那個世界,不是因那裏有什麽新奇的事物,而是有她的陪伴。但他會同情她,她每次下凡都會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過活,她隻是把苦水掩在了心裏,從未說過要帶走自己,他明白,師父一定有什麽自己無法體會的苦衷,他將此生唯一的渴望埋葬於心,選擇在這個世間自生自滅。如今,他硬要挺立於覆沒的舟上,仰頭看著心之向往的地方,也許,他想帶著那份渴望一同沉沒大海,也算是在死前最後的拚搏了。


    小艇徹底沉進大海,他隨著小艇一同沒入了海,而大海帶來的死亡般的窒息越漸強烈,就算在生命末了,他始終仰頭而望,除了海麵的漣漪,其它的什麽也看不到---當天空驟然破裂之時,會有滾滾石火從天降入海中,結束了,就這麽結束了,你所說的事根本沒有發生,你失敗了。


    巨大的爆炸響徹整片雲空,衝天的火光甚至照亮了海麵。


    “那光是什麽?在海裏看到的電閃和雷鳴的聲音是這個樣子的嗎?不對,那不是電閃,那是爆炸!莫非……莫非,真的被師父說中了嗎?”


    ……


    茫茫大海之上最常見的景象就是,半邊天陰雲翩翩、電閃交加,另外半邊萬裏晴空、明媚陽光,或是皎月當空、漫天繁星,而與此的陰暗蒼穹雖未有璀璨星辰,下麵的半路虛空之中卻有散發著赤炎般光芒的瑰麗雲朵,並與海麵之上的船同步前進。


    自從張哲離去之後,船長未曾離開過船翼,心事重重的他凝望著遠方的滾滾雷雲,數不清的苦澀迴憶卻曆曆在了目,十六年春秋在他麵前恍如一日---帶冰沉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還在繈褓之中,轉眼之間已經這麽大了。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今天也許會死,也許……會迴家。


    遠方天際突然傳來了一聲爆炸般巨響,擾亂了他念鄉的思緒,他眯起了眼睛看向了垂直而落的火光,“那不是閃電,是什麽持續燃燒的東西在降落,是什麽東西在雷雲之中爆炸了而留下的燃燒殘骸!”


    ……


    “這不可能啊!”當冰沉看到測深儀顯示的數據是九米五的時候,他詫異道。


    張毅帶著一絲得意的說道:“你看我沒說錯吧。”


    “下麵的水深怎麽可能是九米多?我們在大海上啊,連小學生都知道大海的水深不止幾十米,測深儀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我調調看看。”冰沉低下頭,快速調試測深儀,在測深儀的揚聲器發出十幾下連續的嘀嘀聲之後,冰沉皺起了濃眉,“增益也調了,設置水深探測區域也調了,我甚至連亮度都調了,怎麽會一直顯示九米五呢?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會不會是船殼底下的探頭壞了?”張毅看到冰沉把測深儀的按鍵按了個遍,於是做出了他認為最具有可能性的推測。


    “完全沒有這種可能,你仔細想想,假設說是探頭壞了的話,那麽測深儀上就不應該有讀數啊,你忘了測深儀的工作原理了?”


    “我當然沒忘,它的工作原理就是探頭往下麵發射迴波,當探頭接收到了迴波的反射時,便計算出了水深,計算好的水深就會顯示在測深儀上麵……”張毅說到這裏豁然開朗,“對啊,如果是探頭壞了,那麽測深儀上麵就不應該有讀數!既然不是船殼下的探頭問題,也不是測深儀本身的問題,那會是什麽問題?”


    “把它關了,再打開試試。”冰沉關了測深儀,又馬上打開了,死死盯著測深儀麵板的兩個人覺得啟動的時間要比平時漫長許多,甚至聽到了鍾表滴答滴答走秒的聲音,這其實是那顆急切期盼著怪異的事情不要再次發生的心在作祟,啟動時間才過去十幾秒而已,“這麽久還沒開機?”張毅焦急問道。


    “等待驚喜總是比獲得驚喜要漫長,別著急。”冰沉故作鎮定的迴複。


    當測深儀開啟的時候,九米五的指數再度映到了他們那雙睜大的眸子裏,張毅歎了一口氣,“唉……還是九米五。”


    “這一定不是測深儀的問題,”冰沉緊盯著這個數字,“你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奇怪了,船下水深九米多,再加上船的吃水十一米,大洋的水深一共才二十多米怎麽不奇怪?”


    “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你什麽意思?”


    “你看這個數字!”冰沉指向了那個大大的“9.5”。


    “數字怎麽了?”


    “它為什麽沒有變化?為什麽一直是九米五?”


    “我沒有明白你是什麽意思?”


    “假設說大海隻有二十多米深,船下水深沒有變化,一直都是九米五,這說明了什麽問題?”


    見冰沉話說了一半並反問向了自己,張毅有些急了,“別掉我胃口你快說啊。”


    “這說明了海底平得像水泥地一樣,可是坑坑窪窪的海底怎麽可能那麽平,你不覺得奇怪?”


    張毅對著麵板上的數字發了呆,片刻之後想起了一個反駁他的借口,“也有可能……有可能就有那麽一塊海底是特別平的,正好叫我們趕上了。”


    “從我們發現時一直到現在它就沒有變過,而且船一直全速開著,你說就這一塊特別‘平’的海底得有多大麵積啊?”冰沉見到張毅不做聲響,繼續問道:“你剛才跟我們報告的時候說測深儀上麵的水深顯示是九米多,具體是九米幾?”


    “當時我一看是九米多,我都嚇壞了,光注意小數點前麵的九了。”


    “你再好好想想。”


    眼睛就像是記憶的鏡頭,那些在意的和不在意的影像都由它存到了裏麵,翻開記憶中的那張老照片,從不同的重點從新看待它時,照片中那些曾經不在意的影像會變得清楚許多,張毅閉眼深思,他在記憶裏麵翻到了當時的畫麵,他首先看到了數字“9”,後麵的那個數字有些模糊,張毅努力迴想著,畫麵裏模糊的地方開始漸漸清晰了出來,“我想起來啦!沒錯,就是五,是九米五!”等他說完的時候,才發覺剛才的反駁卻是自己的強弩以末。


    “如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船下麵……”冰沉彎曲著食指,戰戰兢兢地指著腳下。


    張毅從未見過如此惶恐的冰沉,“船下麵怎麽了?”


    “我們的下麵會不會不是海底,會不會是別的東西?而且它一直就在我們的下麵,一直跟著我們!”


    “你是說我們下麵潛藏著東西?冰沉,你可別嚇唬人!”


    “那你怎麽解釋大海的水深會這麽淺,而且一直都是九米五。”說到這裏,冰沉突然想起了什麽,大步跑到了駕駛台的前麵,他看向了平靜出奇的大海,他想看穿這毫無波瀾的海麵,到底是什麽怪異的東西在裏麵潛伏著,而海把她的秘密藏得很深,任他左顧右盼,最終一無所獲。


    “你去外麵問問船長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冰沉沒有理睬身後被嚇壞了的張毅,不甘心的他開始專注了起來,用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盯著附近的海麵,突然之間,冰沉的眼瞳之中閃出一道微弱的靈光,他看見了---那是一張巨大的臉!冰沉嚇得倒退了一大步,隨後嗵的一聲,他重重撞在了雷達的鋼製支架上,驚嚇過度以至於忘記了疼痛的冰沉不停搖著頭,嘴裏吐不出一個字。


    “你怎麽啦,你看到了什麽!”張毅雖然沒有察覺到冰沉眼睛所發出的靈光,但從他受到了驚嚇撞在了雷達支架的樣子來說,張毅也能揣測出冰沉一定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你到底看到了什麽嚇成這樣?”說完,他心急火燎地跑到了駕駛台前,張望著附近的海域,可天色已暗,他一無所獲,“說話啊,你到底看到了什麽?我怎麽什麽都看不到!”


    “他看見了我,我們……我們還對視了。”


    “誰?誰和你對視了?”


    “一張臉,一張被燒得無比醜陋的臉!我還看到了上麵殘留著火焰。”


    張毅努力讓自己笑出聲,“那不可能,我怎麽就沒看到?再說,海裏怎麽會有一張臉,還是一張著火的臉?你別逗了。”


    “我沒有騙你。”


    “就算……就算有,那水還不把火熄滅了?”張毅並沒有忘記測深儀的事,包括冰沉是受到了驚嚇才撞在了雷達支架上,他其實相信冰沉所看到的,但內心深處卻無法接受他所講的事實。


    “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騙你,一張無比巨大並燃燒著火焰的臉,就是這張臉緊緊跟隨著我們,我還看見了他的嘴在動,在跟我說話。”


    “這張臉在跟你說話?他跟你說什麽?”


    “我的孩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轟隆一聲,從遠方傳來的爆炸之聲與他們頭腦中的嗡嗡作響同時響徹在了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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