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宋懷瑾微一點頭,便跟著戰一瓊進了山莊。


    山莊通體紅色,鎏金屋頂,看上去有些像隱世的寺廟。


    弟子們幾百人成群,演繹著多變的陣法,更有甚者一起討論天下大勢,討論著山莊幫誰最合適。


    進屋的時候,宋懷瑾總覺得戰一瓊神色怪怪的,但是仔細想想,任誰把自己的仇人帶迴山莊,戰一瓊估計都不會給什麽好臉色。


    可是,那眼神裏熱烈的盼望和狂喜是怎麽迴事?


    宋懷瑾有些想不明白,幹脆帶著趙一恆一起落座,一邊聊天,一邊聽著樂曲和舞蹈。


    而威嚴的天戰山莊,除了入陣曲也沒有什麽別的樂曲,宋懷瑾無聊的吃著手裏的菜,有些昏昏欲睡。


    “怎麽了?懷瑾先生哪裏不舒服?”戰一瓊微笑著關心,話語之間很是得體,既不讓人覺得侵略,也不讓人覺得過分關切。


    宋懷瑾忙道:“沒有,我隻是在想,天戰山莊這一次選中要扶持的人,會是誰呢?”


    “哈哈哈。”戰一瓊笑了兩聲,起身走到宋懷瑾身邊:“聽聞懷瑾先生一向聰敏,怎麽連這種問題都要問的這麽明顯呢?”


    “我不喜歡跟聰明人繞彎子。”


    這話不鹹不淡,也不太中聽,落在戰一瓊耳朵裏卻讓他覺得格外舒服,宋懷瑾在誇自己,這種話,宋懷瑜倒是從來不會說。


    這姐弟倆,真是頗有意思。


    前幾日,收到宋懷瑜的死訊,他還很是傷懷了一陣,可上天似乎憐憫他,讓他遇見了跟宋懷瑜長相脾氣差不了多少,而且,還有求於他的宋懷瑾。


    他麵上笑容漸漸溢出來,反問道:“懷瑾先生覺得會是誰呢?”


    “應該不是我吧。”宋懷瑾低頭喝了一口酒,自嘲一笑。


    “不,可以是你。”戰一瓊說著已經繞到了宋懷瑾身後,一隻手輕輕搭上了她的肩膀。


    宋懷瑾微微一怔。


    其實,尋常官員與她勾肩搭背的不在少數,在官場廝混久了,她對於男女之防看得也比旁人淡一些,可是...


    為什麽戰一瓊總給她一種別扭的感覺。


    宋懷瑾的身子不自覺的僵了僵,下意識抬頭,卻正好撞見那領舞的女子摘下麵具。


    那銀白的麵具下麵,是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紀婉月。


    宋懷瑾唿吸猝然一抖,有一拍明顯不合群,隨後慢慢鎮定下來。


    萬毒閣是江湖上的勢力,戰一瓊既然認識宋懷瑜,也必然跟紀婉月有聯係。


    紀婉月手中長劍揮舞,目光漸漸轉向了宋懷瑾的方向,隨著激烈的音樂,劍氣越來越近,隨即,她眸子一淩,狠狠朝著那方向刺過去,不知道是針對宋懷瑾還是戰一瓊。


    兩人反應極快,同時向兩邊撤開,紀婉月撲了個空,但是由於兩人分開,她的目標更加明顯。


    她立刻轉身,將帶著寒芒的劍尖對準了戰一瓊。


    戰一瓊以手運掌,一下子打在紀婉月肚子上,那湧動的真氣比有形的兵器更能傷人,紀婉月猝不及防,仿佛五髒六腑移位,疼的她渾身痙攣,手中長劍怦然落地,整個人也落在了地上。


    戰一瓊冷哼一聲,繼續運掌想要將女子就地正法,卻見宋懷瑾一下子撲了上去,討好的笑道:


    “莊主,這是我朋友,劍術不精,可能是一時失控,還請莊主手下留情。”


    戰一瓊沒給她什麽好臉色,目光再轉向宋懷瑾時多了幾分柔情,同時摻雜上了一種怪異的勝利感。


    他這個人有些怪癖,說好聽了,那叫喜歡好看的,說難聽了,那叫男女通吃,他曾經在一起武林聚會上見過宋懷瑜。


    當時他初任天戰山莊莊主,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自然瞧不上別的門派那些白發蒼蒼的主人,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宋懷瑜。


    那一襲白衣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身量也比旁人瘦小,眉目清秀,隻一眼就能讓人如沐春風。


    可是宋懷瑜這個人太不是好歹,自己在他屁股後麵追了許多年,愣是沒有迴頭看上自己一眼,上一次唯一的求他,還是因為被困京城的宋懷瑾。


    宋懷瑜臣服於宋懷瑾,如果宋懷瑾肯臣服於他,那他是不是就間接淩駕了宋懷瑜?


    戰一瓊越想越美,一甩手:“紀婉月,給我一個你要殺我的理由。”


    紀婉月精神瀕臨崩潰,雙眼含淚,幽怨的看著戰一瓊:“因為閣主因你而死,閣主前幾日跟你借兵,你為什麽不幫他?你要是幫了他,他就不用拿自己的血去喂養蠱蟲,也不會被那一箭刺中後心...戰一瓊,你這個畜生,你口口聲聲說在乎閣主,都是假的!”


    她越說越激動,眼淚不受控製的落下來,她最在意的閣主,她發誓今生隻為他而活的宋懷瑜。


    當年揚州城滅,若不是城主把她帶出來,她怎麽能有機會重迴揚州,怎麽還能活到現在。


    可是這事她不能怪宋懷瑾,若不是宋懷瑾幫她,她早就被五皇子和三皇子碾碎了,那她能恨誰呢?又能找誰發泄心中的無限悲憫?


    “婉月,不要瞎說。”雖然嘴上這麽勸著,宋懷瑾的心也是生生被挖去的疼,疼的她就算再怎麽克製,指尖還是忍不住發抖。


    怪不得那一夜,宋懷瑜行動那麽遲緩,嘴唇那麽蒼白,怪不得幾日不見,他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怪不得...怪不得他能在短短幾天內培養出成千上萬隻蠱蟲。


    原來是為了她...原來都是為了她...


    一個人,如果還活著,最方便去追尋,就好像宋懷瑜,如果他現在活著,宋懷瑾說不定不會原諒他和宋懷言勾結導致自己小產一事。


    可是一旦死了,她思考的所有都是宋懷瑜的好,那一抹身影終於在最後一刻成為了她的朱砂痣,這顆痣被烙鐵印在心上,揮之不去。


    “哼,瞎說也要有個限度!”戰一瓊明顯不買賬,冷哼一聲:“懷瑾,你這是明擺著要袒護這個賤人?!”


    他的聲音冷冽,態度強硬,完全不給人辯解的餘地。


    紀婉月毫不認輸:“能耐你殺了我,讓我跟閣主一起死!”


    “你找死!”


    “不要,別。”宋懷瑾攔著戰一瓊,控製好自己的情緒,讓出口的聲音盡量平靜:“莊主,婉月她畢竟是萬毒閣的人啊。”


    說實在的,宋懷瑾跟紀婉月的交情算不上多深,若是有一日敵對,怕也是不會對他多客氣。


    可是,一聯想到她是在為宋懷瑜鳴不平,便不忍心放她一個人死。


    愛屋及烏,怕就是這個道理。


    戰一瓊目光流轉,蹲下身子伸手勾起了宋懷瑾的下巴:“懷瑾先生,想讓我如何處罰?”


    這明顯詢問的語氣,這別有深意的眼神。


    宋懷瑾渾身一震,當即明白了剛進屋時他眼神裏的怪異是怎麽迴事。


    她這一生,見過不少愛慕的目光,那目光不管是來自什麽樣的人,褪去外麵那層性格的包裝,總是含著欲望。


    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住的。


    既然這樣,那戰一瓊大約不會殺自己,宋懷瑾抱著一絲僥幸:“莊主放過她,我願意帶她受罰。”


    “好啊,那天戰山莊的地牢,懷瑾先生救替她座幾日吧。”戰一瓊說話時,神情裏不僅僅有憎惡,更充斥著失而複得的狂喜。


    “好。”


    趙一恆有些敏感,一想起兒時看到的地牢的場景,就越發坐立難安。


    他想去伸手攙扶,卻挪不動輪椅。


    他不安的看了看身後劉步秋:“步秋叔叔,懷瑾不能被帶走,你想想辦法啊!”


    劉步秋卻沒有一絲動容,地牢關押著許多以前忠於老莊主的舊部,這樣一來,似乎能借助看宋懷瑾溜進去,探查出當年事情的真相。


    趙一恆做不了任何事,隻能幹著急的看著幾人把宋懷瑾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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