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來夥計們恨透的那大堆鬆枝,被珍娘架出一小撮來,枝子放在陰地,吸了些露水潮氣,珍娘從下頭點火,火頭控製得小小的,燃起來便隻出煙不冒火苗。


    鬆樹枝上,珍娘架上一座鐵箅子,箅子上則擺著煮好的肉腸。


    事到如近,夥計們這才明白垃圾的用處。


    原來是為了熏腸!


    “實告訴你們,這東西,”珍娘指著被熏得直冒油光的香腸,一臉得意之色地道:“必得鬆枝來熏才有味!”


    由不得,大家都對她心服口服了。


    香腸放上去後,珍娘就再不管了,隻派個小學徒在旁看著,別叫少了煙滅了火就行,一批熏上十天,也就可以換了。


    忙過這一輪,時間也差不多過去一半了,扳起手指算算,離徐公公到也不過還有十天了。


    熏好的香腸收進櫃子裏,隨時準備切盤。


    給徐公公預備下的雅間,燃了幾束鬆枝熏過,驅散了潮氣,又用茉莉花幹燃了熏幾日,滿屋生香。


    程夫人抽空過來看了一迴,外間客堂不必說了,她隻看廚房,見外頭一進磨盤轟隆作響,磨麥磨豆,一應麵粉豆漿都自家製造,方可把握好壞味道;


    二進是湯灶,一列半人高的燉罐,不熄火地煨著各味高湯,隨時可用;


    最裏一進,幾條長案上置滿了菜式,都是珍娘二十天前呈上的菜單上寫的那些東西。


    “今日夫人來,還請試嚐一遍,”珍娘自冷盤開始,細細解釋,一一用牙箸送到夫人嘴邊,程夫人大約吃了幾樣,自然是極美的,可她隻覺得沒滋沒味,嘴裏發苦。


    老爺昨天終於跟她發了火。


    “你每日都忙的是些什麽?”程廉的話比刀子還尖,硬生生從她臉上心上劃過,當了許多家人,半點麵子不留:“送來的都是些什麽混賬東西?也好意思送來給我看?”


    夫人漲紅了臉:“我也是從人家手裏得來的,好壞與我什麽相幹?”


    “你是死人還是糊塗了?不曉得分辨好壞?當時怎麽應允我的?如今就給這種東西?”程廉火氣更大:“還有臉強辨!”


    正文 第263章你敢!


    程夫人氣得心肝都疼了:“我怎麽應你?你怎麽應我,我就怎麽應你!當初不說是好不打那丫頭的主意了麽?不然我能拉下臉來求人?現在倒好,外頭人都知道了,說你討好了徐公公,就要求他保媒!連那賤人克夫不宜早婚都不管了!真當我坐在井裏,萬事不知麽?”


    業媽媽聽這話不好,當了眾人的麵讓程廉難堪不說,連自己的底牌都掀了,其實夫人並沒有欺瞞,可話說得不中聽,倒顯得有意不報似的。


    業媽媽忙上前扶著夫人向外頭:“夫人是一時怒而失言,老爺別計較更別放在心上,消息的事夫人並不親自過問,請容奴才再打聽著去,明兒再報!”


    程廉冷笑一聲,喝住業媽媽:“你算什麽東西?主子們說話有你動手動腳的份兒?夫人怎樣她自己不知道?還是說真跟你說的那樣,是被你們挑唆著才有意瞞下真的,報給我假的?!既如此那這府裏可就容不得你了!”


    夫人開始聽話頭就不好,最後聽見程廉竟歪派到這種地步,頓時手抖身顫,可她還沒來得及替業媽媽辯解幾句,外頭早有管事進來了。


    程廉二話不說吩咐下去:“將這婆子棒責一百,趕出府去!”


    什麽?


    這還了得?!


    夫人立刻推開上來要拿人的管事的手:“你敢!”


    管事由不得低了頭。


    程廉上來就踢:“這府上沒了規矩不成?叫你管人你聾了?”


    管事被踢得幾乎跪下,臉一硬心一橫,不看夫人,狠狠拉起業媽媽,連推帶拽向門外帶去。


    夫人臉變得死白,寒柝淒愴地嘶叫起來:“姓程的你有意跟我過不去是不是?”說著把頭發扯了,披頭散發地向桌角衝去:“我不活了,死給你看!”


    程廉理都不理,依舊原地站著,冷笑森森:“你死了正好,人生一大幸,升官死老婆!你當我沒人扶正麽?”


    話是這麽說,可眼色到底還是向四周瞟了一瞟,小廝們明白,上來七手八腳地拉住了夫人。


    “放開!”夫人蓬頭垢麵,衣衫不整,眼珠子就快瞪出眼眶了,臉紅得跟小鬼似的,“姓程的你好狠!業媽媽是我娘家帶來的人!你打她就是得罪我娘家!”


    程廉放聲大笑,桀桀的聲音好像地獄裏飛出的怪鳥,專司奪人魂靈,讓聞者直起雞皮疙瘩:“你娘家?你娘家但凡還有一點本事,你也不必每天跑驛站廣發英雄帖了!如今京裏誰不知道你一家都隻仰仗著我?”


    說著向癱軟在地上程夫人伸出一隻手去,準準地戳在她額角上:“用用這裏,我的好夫人!你若不是叫醋意蒙了心,就早該看清形勢了!”


    程夫人忽然失語。


    其實自打出京到現在,她早就覺出了背後無倚靠的難堪。娘家幾迴甚至來信,要自己向程廉謀事求官,她實在張不開這個口,不容易才頂了迴去。


    如今卻聽見夫君說出這樣的話,想必娘家人早跟他另聯係過了,也怪不得聽說兄弟又再高升,看來其中關節是他打通的無疑了。


    其實夫人一向在程廉麵前保持不卑不亢,不想求他反被看不起,做得過了頭反變成拔高自己,至少在程廉此時看來,是裝得過了頭。


    現在的程廉,已不需再虛飾什麽,夫人身邊最後一個心腹業媽媽也不在了,所剩都是自己的人,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猙獰萬分:


    “我這個人,一向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皇帝麵前尚能如魚得水,你一個婦人又乃奈我何如?!”說著程廉眼裏乍然閃過煞氣:


    “不過到底你是八人大轎抬進程家正門的,為了裝點門麵,當了外人我還叫你一聲夫人,你是個識相的呢,就乖乖地做個木頭人,總有你的好處,誥命的鳳冠霞帔,一樣也少不了。若你不識相,”程廉麵色一變,一腳踩住了夫人長及於地的頭發,然後雙手攥住緊緊一拉:“說你急病而亡,如今於我也不是什麽難事!”


    程夫人頭皮如被萬根針刺,緊繃繃地直捅進腦仁裏,讓她幾乎暈厥過去。但是與其同時,瞬間而來的疼痛感也讓她驟然從狂怒中清醒過來,徹底看清了危機。


    “老爺放手,妾身現在明白了,老爺放手,”豆大的淚珠,一點一點打在程廉手上,程夫人服軟了:“妾身知道怎麽做了。”


    程廉狂笑著點頭:“如今甚好,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夫人雖為小女子,也算女中俊傑了!”


    這天晚上,業媽媽被橫著抬出了程府,一百棒絕不是她這年紀受得起的,再加上程廉有心要她死,下手人又狠又重,不到六十就要了她的命。


    程夫人收到信時,正枯木般的坐在床上,丫鬟們進出不許點燈,隻有微微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臉上,好比一具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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