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你還該請幾個下人來伺候著,”福平嬸替珍娘將身上一件藍底竹葉梅花刺繡鑲領靛藍細紋布對襟小襖扯扯平:“如今你的身份不同,總這樣將就可不行,別的不說,你也得考慮咱們湛景樓的名聲不是?城裏的人哪,都講究以貌相人,差一點就落了他們笑眼,又編出許多胡話來。”


    珍娘自己係上一條月白暗紋綢麵魚鱗細褶馬麵裙,口中迴道:“我已叫梁師傅去打聽了人牙子了,說過到晚給我個準信。”


    福平嬸這才滿意,抬頭看了她一眼:“總覺得還是素了點。掌櫃的你該穿件紅的。“


    珍娘嗔道:“又不是我做壽,穿什麽紅的,這樣就很好了。前頭我吩咐跟梁師傅了,華二也打過招唿了,嬸子再替我張羅張羅,應該沒事的。“


    福平嬸笑著點頭:“放心好了,如今店裏上了正軌,大事小事分到各人,你別說走半日,走半個月隻怕也過得。”說著替她將一縷碎發攏上去:“你頭發倒跟你娘一模一樣,又多又密,又硬得馬鬃似的。”


    珍娘衝她擠了擠眼睛:“頭發多心事多,頭發硬性子倔,嬸子可是要說這話?”


    福平嬸拿起桌上一塊漿洗得幹幹淨淨的綠洋縐金夾繡五彩風穿牡丹羅帕:“偏生鬼機靈會說話!什麽都知道!走吧!門口轎子該等急了!”


    珍娘推開羅帕,從自己袖子裏抽出一方簡單清爽的玉色棉巾:“我有這個了,不必用它,花裏胡哨的,我怕刮壞了我的鼻子!”


    福平嬸一眼就看出那棉巾的來曆,由不得張了張口。


    珍娘在她將要說話之前,一個轉身,纖腰約素,蓮步淩波地下樓去了。


    福平嬸不出聲地歎了口氣。


    昨天珍娘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說明,聰慧如她,對這事也無能為力了。


    福平不信自己婆娘的話:“怎麽會連珍丫頭也沒有解法?一定是你領會錯了她的眼神意思!”


    福平嬸難得的沒有反駁


    順其自然吧,如今也唯有這樣了。


    文家隆平居,今日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門首匾額兩邊大梁上,各掛著一對聯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燈,又結下五彩香球,飄逸馨香。


    正文 第208章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隆平居今日特告停業一日,隻設宴款待親友朋鄰,樓下廳堂擺了二十席,每一席前豎一柄漆幹倒垂荷葉,葉上有燭信插著彩燭。這荷葉乃是鏨琺琅的,活信可以扭轉,如今皆將荷葉扭轉向外,將燈影逼住全向外照,照進天井裏的戲台子上,使得看戲分外真切。


    窗格門戶則一齊摘下,全掛彩穗各種宮燈,店裏廊簷內外及天井後兩邊遊廊罩棚得,掛滿了各色羊角,玻璃,戳紗,料絲,或繡,或畫,或堆,或摳,或絹,或紙製宮燈。


    珍娘一路走進來,頭也花眼也暈了,心想文亦童雖對妹妹有些嚴厲,可當真是疼她疼進心裏的。


    女眷們自然都在後院小樓裏坐席,也是窗欞俱下,原來小樓後頭便是一汪蓮池,連天碧日的荷花印入眼簾,輕風拂入,清香撲鼻。


    樓裏也早安設好了,每個房間四角各站著一盞仿古雞足銀燈,有四尺高,上麵托著個九瓣蓮花燈盞,點著九穗,照得滿屋通明。


    地敷氍毹,屏圍紗繡,一色朱紅細工雕漆的桌椅,正是個錦天繡地,令人目炫神亂。


    珍娘到時,被人讓著樓上去坐,她走進房內時,隻見八仙桌上飯菜齊全,卻隻支著三把椅子,人呢?隻有自己一個。


    想必來得早了,珍娘這樣想著,慢慢走到窗前,遠遠就望見水榭邊,蕩出兩個花艇來,白舫青簾尚隔著紅橋綠柳,咿啞柔櫓之聲,宛轉采蓮之曲。


    原來小戲子在船上呢,扮了船娘,唱著清曲,笛聲悠揚從水麵上傳來,頓時讓聞者胸襟一暢。


    一個丫鬟進來,看見珍娘愣了一下:“這位是齊掌櫃不是?”


    珍娘笑著轉身:“是我,姑娘有事?”


    丫鬟行了個禮,眼神有些奇怪:“哦沒有,沒事。”說著飛快將她周身打量了一圈,退了出去。


    珍娘不以為然,掉頭又看戲去了。


    片刻之後,隻得樓梯上咚咚咚地響起一片腳步聲,引得珍娘忍不住迴頭,心說這是來了多少人?女人的腳步聲竟有這麽重?


    這樣想著,門已經從外頭被人推開,同樣是咚地一聲,撞上了雕花隔板。


    文蘇兒,領著四個丫鬟四個婆子,挽著蘭麝,耀武揚威地出現在門口。


    珍娘心裏嗤了一聲。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文蘇兒今日打扮得愈發鮮豔,也愈發俗氣。


    一頭整套紅珊瑚宮妝,偏生耳朵上吊著一對碧水似的翡翠丁香,刺得人連眼也睜不開了,石榴紅底子刺繡紋樣鑲領緣袖口帶秋香色底子五彩纏枝花卉刺繡垂珠珞雲肩,裏頭配一件柳黃對襟小襖,黃綠主調五彩織金花卉紋樣緞麵圓點紋樣緞子馬麵裙,金光閃閃地。


    喜氣是夠了,珍娘心想,還不如直接把金子穿上身算了。


    再看蘭麝,同樣身上熱鬧得很,玫瑰紅底子彩繡鑲領緣袖口藕色對襟褙子,淺金鑲邊粉紅底子杏紅紋樣綢麵小襖,粉紅繡花長裙,頭上同樣累累綴綴,恨不能掛上幾百樣頭麵,惜在隻有一個腦袋,地方太小。


    身後下人們也同樣穿金帶銀,披紅著綠的,看著是賀壽,可珍娘卻覺得她們嚴陣以待,跟要來進房來打虎似的。


    “文二小姐好,蘭小姐好!”珍娘不動聲色地行了個禮,裝作什麽也看不出來。


    文蘇兒對她的反應十分,百分,萬分的失望。


    於是走到珍娘跟前,打了個轉,繞到窗口,然後轉身,這才開口:“齊姑娘穿得也太素了,這成個什麽體統?按說你現在進了城,又有了程夫人做幹娘,也該長些眼界了,城裏這許多繡鋪,你就沒買些好貨色給自己添添光麽?”


    添什麽光?跟你似的往身上刷一層金漆就風光了?


    是出醜你知不知道?


    這樣想著,珍娘的目光便移到了蘭麝身上,後者正洋洋得意呢:“是啊齊姑娘,你這樣也太寒酸了,別說對湛景樓名聲不好,隻怕程夫人的臉上也不好看,若說手裏緊呢,倒可以去我家繡鋪,給你賒帳好了。”


    話到這裏,文蘇兒先放聲大笑,然後是蘭麝,低頭掩口,貌似大家閨秀的笑,再後來便是八個下人,雷打似的轟天而笑。


    樓板也快被震出灰來了。


    珍娘不卑不亢地筆直站著,等她們笑完,方才慵懶地勾了勾唇,眼神中掠過一絲鄙夷與輕視:“諸位有沒有聽過四個字,叫仆效主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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