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從條凳上滾了幾個來迴,一陣頭暈目眩之後,發現周圍突然敞亮了,定睛一看,原來是車頂蓬被掀了下去。


    裝滿糧食的麻袋,散落在剛剛收盡的麥田裏,幸好口袋都是栓得極結實的,這才沒遭了大倒殃。


    車夫則徑直摔了個屁敦兒,扶著腰哎喲喲直叫喚,嘴裏罵罵咧咧的,正要尋那牛主人的不痛快,突然間看到了什麽,兩眼頓時發直:


    這是誰?


    田邊的水渠裏,泥水滴瀝達拉地順著身體直向下流淌的,是誰?


    頭上頂著一蓬水花生,正卡在發髻中央,好像高中的狀元郎帶了大紅花似的,是誰?


    滿頭滿臉髒泥巴水,汙遝得連眼睛也睜不開的,是誰?


    可憐那件,上門時剛剛換上的,一塵不染,漿洗得筆挺通透的長衫嘔!


    可憐那一頭,整整齊齊,一天不洗就好像生了癢蟲似的烏發嘔!


    麵對秋子固的慘狀,車夫簡直說不出話,牙齒在嘴裏打架,心想夥計們這迴得打多少桶水上來?隆平居天井裏的兩口井水,會不會就此幹涸?!


    一隻歪脖子樹上正停著隻老鴰,看見底下有叢水草綠得鮮豔,瞬間飛了上去,用長而尖的嘴巴,在其中挑挑揀揀半天,發現沒有蟲子,更有一股難以忍受的肥皂味兒,於是呱地一聲又不屑地高飛遠走,臨走時不忘留下一泡印跡。


    珍娘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跟自己麵對麵的泥人,灰撲撲的泥水臉上,瞬間又多了道白印。


    鳥屎。


    空氣凝固了。


    “哇哈哈哈哈哈!”


    半晌,一聲狂笑打破了僵局,車夫的魂靈本已冒出頭一半,被這笑聲一震,又收了迴來。


    是珍娘!


    秋子固這付尊容實在讓她繃不住了!


    “對不起,對不起,”自然了,珍娘心裏還是感覺十分抱歉的,別人如此受難自己還笑,實在不應當,所以她本能的道歉。


    可是笑聲,也本能地越來越強烈!


    也不能怪她,任何人,隻要現在看見秋子固的臉,尤其是頭上那叢水草,想要忍住不笑,那真是比登天還難了!


    魔障!


    魔障!!


    “都給我閉嘴!”


    秋子固自以為喊出這五個字來了,可泥水沾在他的薄唇上,讓他實在張不開口。


    車夫先是驚惶失措,隨後也被秋子固的窘態逗得不行,捧腹大笑之餘,到底沒忘了自己是隆平居的人,將來還得活到秋子固手下呢,於是忙不迭脫下自己的衣服送上去。


    秋子固此時麵臨了他人生中最大的難題:是選擇繼續髒下去,還是,接過車夫手裏那件,自己一路以來迴避不已的餿臭衣物?


    “我的牛,我的牛!”


    一聲尖利的哭嚎,刺破了此刻帶有些戲諧意味的空氣,農人撲倒在側翻的黃牛身上,涕淚橫流:“我的牛!”


    珍娘和秋子固都怔住了,這才發現倒地黃牛口吐白沫,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一條前肢以極怪異的姿勢斜伸向前,明顯是已經斷了。


    對一個莊家人來說,牛就是大半個,甚至全付身家,而斷了腿的牛則相當於泡進水裏的泥屋,幾乎是一錢不值了。


    “你,就是你!”農人抱著自己的牛,哭著指向光著上半身的車夫:“駕車不看路是怎的!我這麽大條牛你隻看不見!如何怎樣了?生生撞斷了我的寶哦!”


    珍娘心裏替那農人難過,她是吃過家裏沒牛的苦的,因此深知這是多大的苦難。


    “師傅,你走得太快,也許真沒看清就撞上了?”珍娘有些替那農人說話的意思,再說這邊人和糧食都沒事,人家卻是受了大損失的,不偏著點,也說不過去不是?


    車夫不幹了。


    “怎麽成了我的錯?大路朝天大家走,就撞上也不能隻算在我一個人頭上吧?”車夫抄了手,斜眼看著珍娘:“怎麽有的人心腸比煤炭燒枯的還焦?好心帶她一趟,反倒咬一口?”


    珍娘氣得臉都漲紅了。


    “好心帶我是一迴事,撞倒人家的牛是另一迴事!”珍娘眉心倏地一凝,清冷的杏子眼裏,閃出倔強不服的光芒:“我要謝謝你,你卻要對人家陪不是!這是兩不相幹的,你怎麽混在一處說?人家牛折了腿是真的,再不能下地幹活了,你說怎麽辦吧!”


    車夫一聽也惱了:“怎麽辦?我怎麽知道怎麽辦?”邊說邊看秋子固,意思您也說幾句,好歹您跟我是一家的,總不能看我一人受辱吧?


    再說要賠錢的話,您也跑不了這責任吧?


    珍娘也看秋子固。


    “這位秋師傅,”她的聲音比刀子還尖:“看起來車夫得看您說話,您是不是擦把臉,看看形勢,斷斷公正?要知道,這世上可有許多事,比您那身幹淨衣服重要的多!”


    秋子固眼中乍然閃過煞氣。


    他可不是憑人怎麽說怎麽做的軟麵性子,珍娘的話如此這般讓自己下不了台,他就再冷淡再清悠,也忍不下去了。


    可他還沒開口,有人卻搶在了他前頭,要替他出氣。


    “你這丫頭怎麽還有臉說出這樣的話?”車夫光著圓滾滾的肚皮,一頭油汗衝著珍娘嗬斥:“你一身幹淨清爽的,哪裏體會到我們秋師傅的苦?你倒丟進泥塘裏看看呢?看還能不能有這樣的閑心,管別人的閑事!”


    正文 第九十九此消彼長


    珍娘輕嗤了一聲,鄙夷不已:“我下過田耕過地,什麽樣的泥水譚沒趟過?我們是要靠自己雙手討生活的人,哪有閑情逸致理會身上衣服?嘴裏吃食尚顧不到呢,哪裏還理會得衣服?!”


    農人聽了幾個來迴,倒還是珍娘的話貼他心脾,知道也是個窮苦出身,會幫著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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