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水霧茫茫處,一個穿著寬大白袍的人緩步從湖心走來,他步履緩慢,在水麵上如履平地,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腳下飛騰著白霧,宛若真的流雲一般。


    “看,雲霧升騰,踏水無痕,這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啊!”旁邊的主簿忍不住叫喚道。


    沒等大夥激動多久,水麵上突然響起異響,雲霧中隱隱有紅光。穿著長袍的童子快步跑過來疏散人群:“快走,仙師法力升級了,這次竟然召喚來了雷電,凡胎俗子再不離開就要喪命於此了!”


    蕭景鐸也隨著人流往外走,離開湖邊時,他迴過頭,眼睛定定地看著湖心。


    等迴到縣衙後,諸人還在興高采烈地討論方才的事情,有人豔羨地說道:“仙師法力竟然又提升了,這次不知誰有福氣能去侍奉仙師。”


    蕭景鐸一路沉默不語,聽到這句話後,他眉梢動了動,側過身問道:“侍奉?”


    “對啊,太離教不定期從民間挑選有靈根的少年少女,跟隨仙師學習仙法。仙師吞雲吐霧不在話下,能被仙師挑中,委實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挑中之後,是否還能迴家?”


    “被仙師挑中是萬裏無一的福氣,自然要斬斷六緣,跟隨仙師去求仙問道,那還能留戀凡塵!”


    “若是不想去呢?”


    這話惹的幾位衙吏哈哈大笑:“怎麽會有人不想去,長生不老,求仙問道,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緣法,怎麽會有人拒絕?”


    見蕭景鐸似乎在想心事,主簿湊上來問:“蕭縣丞,你今日親眼見到了仙師施法,感覺如何?”


    “和我的料想相差不遠。”蕭景鐸笑著說道。


    主簿聽了這話也拍手笑道:“正是如此!可惜最近幾日仙師要調養生息,等仙師抽出空來,我們得主動拜訪,讓仙師來縣衙施一施仙法,好超度亡靈。”


    蕭景鐸心裏好笑地搖了搖頭,若是超度亡靈,何必舍近取遠,他在清源寺住了三年,師從明覺大師,區區渡亡經並不在話下。何況,請太離教來也不隻是為了超度亡靈罷?


    “若我們請太離教施法,可否需要添些道錢?”


    “那是自然,怎麽能怠慢了仙師呢!”


    果然,錢財、地位、人手樣樣不缺,更嚴重的是在官府內滲透得極廣,不說其他本地人擔任的文吏,就連主簿這個朝廷命官,也對太離教信奉非常。


    蕭景鐸眼中的光芒逐漸幽暗起來。


    馮屠戶今日收攤早,打算找些迴去陪伴妹妹。他大大咧咧地推開院門,亮著嗓門喊道:“嬌娘,阿兄迴來啦!”


    往常這個時候,一旦聽到他的聲音,他家妹妹無論在做什麽,總會高聲應上一聲。雖然馮嬌總是嫌棄馮屠戶嗓門大,但是每日她總會在第一時間迎出來,然而今日,馮屠戶並沒有等到馮嬌的應和。


    馮屠戶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往屋內跑。他心急火燎地穿過院子,急得手都涼了,可是等他看到正堂裏的人,又硬生生收住了腳步。


    “怎麽是你?”


    “阿兄,你怎麽說話呢!”馮嬌暗暗瞪了馮屠戶一眼。


    馮屠戶這迴真覺得自己委屈:“我迴來你怎麽都不應和一聲!”


    “你嗓門那麽大,我怎麽應你?”見馮屠戶吼自己,馮嬌立馬抬高了嗓門吼了迴去。


    馮屠戶熊一樣的身形,被嬌嬌小小的妹妹吼,竟然當真放小了聲音:“我這不是以為你不在嘛!”


    馮嬌又白了兄長一眼,這才轉向蕭景鐸:“蕭縣丞不要見怪,我阿兄他就是這種性子。”


    馮屠戶這時才注意到蕭景鐸一直在,於是有些尷尬的說:“蕭縣丞,你怎麽來了?”


    方才這兄妹倆鬥嘴時蕭景鐸就在旁邊默默聽著,現在他笑著做了個手勢:“你們兄妹自便,不必顧忌我。”


    馮嬌氣惱地瞪了兄長一樣,道:“我和他沒什麽可說的了,方才讓蕭縣丞見笑了。”


    “哪裏,你們兄妹二人感情融洽,這是好事。”蕭景鐸應了一句,就轉入正題,“今日冒昧前來,是有些問題想向馮祥了解一下,不知現在可方便?”


    “方便,這有什麽不方便的。”馮祥伸開手臂,示意蕭景鐸往上位坐。蕭景鐸推辭了馮祥的意思,執意坐在客位上。


    “蕭縣丞,阿兄,你們先坐著,我現在去給你們燒茶。”馮嬌快聲快語地應了一聲,就跑出去了。


    等馮嬌出去後,蕭景鐸和馮屠戶才說起此行目的。


    “蕭縣丞,你今天怎麽來了?若是早知道你要來,我今天下午就不出攤了。”


    “是我冒昧了。”蕭景鐸也是臨時決定來找馮屠戶了解情況,他到來時馮屠戶家裏隻有馮嬌,他正和馮嬌坐在正堂裏說話,沒想到馮屠戶大吼了一聲,之後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了。蕭景鐸覺得很好奇:“方才你為什麽那樣著急?”


    “唉,此事說來話長。”馮屠戶難得頹唐地歎了口氣,“今年入夏的時候,太離教仙師前來挑選徒兒,家妹入選。我父母就留下這麽一個女兒,嬌嬌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了。一旦跟隨了仙師,那就再也迴不來了,我自然不忍,於是就扣著嬌嬌,不讓她去太離教。”


    “太離教追隨者眾多,他們允許你這樣扣人嗎?”


    “唉,仙師自然不允,好在我們馮家名聲響,我這些年也存了些家底。我輾轉托了許多人脈,可算保下了嬌嬌。”


    “所以你方才見令妹不應聲才那樣著急,也就是說,太離教的人並沒有就此放過你們?”


    馮屠戶又歎了口氣,事關仙師和神教,他理應閉緊嘴一句話都不說,可是蕭景鐸反應實在很快,不過三言兩語,都不消馮屠戶說,蕭景鐸自己就反應過來了。


    “蕭縣丞,這些事你聽聽也就罷了,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可是仙師有仙法,我們肉體凡胎,怎麽能和仙術對抗?嬌嬌的事就當我們馮家倒黴,但有我這個兄長在一日,必不叫人欺辱了她去,蕭縣丞你前途正好,實在沒必要摻和到我們馮家的這些事情裏來。”


    見馮屠戶不再遮遮掩掩,終於說了實話,蕭景鐸的臉色也嚴肅起來:“太離教號稱自己是仙家傳人,可是若真是如此,你也不會寧願得罪半個縣城的人,都不願放自己妹妹離開。若是我沒猜錯,恐怕陳縣令之女陳小姐,也在入選的名單裏罷?”


    蕭景鐸突然抬高聲音,目光灼灼地盯著馮屠戶:“現在,你還不肯說出選仙徒背後的真相嗎?”


    第66章 仙法


    “你還不肯說嗎?”


    馮屠戶陷入沉默,良久後, 他才張開口, 幹澀地說:“仙人選徒, 我一個區區小民, 怎麽能知道呢……”


    “阿兄!”馮屠戶話還沒說完, 房門砰地一聲從外麵推開了。馮嬌手裏捧著一壺茶, 站在門外不知聽了多久:“他們狼狽為奸,做下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害得我們家還不夠慘嗎?你為什麽還在替他們說話!”


    “嬌嬌, 閉嘴!”馮屠戶連忙站起, 一把拉過馮嬌, 探出頭在院子裏四處探看。反複確定周圍確實沒有人後, 他才重重唿了一口氣,轉過身懟著馮嬌的額頭說:“你啊,還是這樣口無遮攔,萬一被人聽到了, 到時候還有誰能保住你?”


    馮嬌不服氣:“他們本來就不是好東西, 憑什麽還不讓我說?再說……”馮嬌極快地瞥了蕭景鐸一眼, “再說, 蕭縣丞不是在這裏嗎……”


    “不可無禮。”馮屠戶拉過妹妹, 對蕭景鐸說,“我這妹妹被家裏慣壞了, 說話不過腦子,蕭縣丞千萬不要往心裏去。蕭縣丞替我洗脫了殺人罪名, 我馮祥感激不盡,這份恩情我馮祥永遠記著,若是以後有機會,必會報答蕭縣丞的。”


    “可是……”馮嬌還想再說,卻被馮屠戶用眼神堵了迴去。馮屠戶威嚇妹妹:“我們馮家曆來最重恩情,你不許再說了,不能做恩將仇報之人。”


    這兄妹倆爭執時,蕭景鐸一直靜靜看著,等兩人終於吵完了,蕭景鐸才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麵,道:“恩將仇報?你們怕將太離教的事情告知於我,會連累了我?”


    馮屠戶沒說話,但表情顯然是這個意思。


    蕭景鐸忍不住笑了:“我竟都不知該說什麽好……我雖然不才,但是既然受皇命來晉江縣赴任,便當得起一方父母官的職責。你們知道什麽盡管說出來吧,就算我不幸不敵,也不至於被他們帶累。我在長安裏,多少也有些人脈。”


    馮嬌聽了之後喜出望外,就連馮屠戶也試探地問:“真的?”


    “真的。”


    馮屠戶立刻重重拍手:“這真是太好了!”他們這些老百姓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晉江縣,在他們眼裏,縣令就是最大的官,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清楚官場裏的尊卑輩分到底是怎麽樣的,也不知道晉江縣外的世界如何運作,但是馮屠戶好歹知道,長安是最了不得的地方,皇帝皇後都在長安,而蕭縣丞竟然說他在京城裏有人脈,這簡直超脫了馮屠戶的想象,他這時才有點相信,或許蕭縣丞真的可以解決縣裏的毒瘤——太離教。


    “事情危急,我沒有時間和你耗,現在,將太離教一事,細細從頭道來。”


    “這太離教,恐怕要從兩年前說起……”


    兩年前,在如今被稱為神跡湖的地方,一個人叫齊陵的人受到仙人感化,羽化飛升。當然,這是太離教的說法,據目睹者的說,當時他們這些人正在湖邊打漁,突然看到湖對麵的林子裏傳來一股煙霧,那霧極濃,顯然不是自然的湖霧,反而像是雲一樣快速滾動翻轉,濃霧中隱隱還有霹靂聲傳來。打漁人非常好奇,循著煙霧到湖對岸一探究竟,走到半路就遇到了齊陵。打漁人問齊陵可曾看到方才的神跡,齊陵頓了一下,就承認方才的神跡是因他而來,他在湖邊午睡,偶然受到仙人點化,學會了仙人的法術。


    這件事情一下子就傳遍了偏僻閉塞的晉江縣,每天都有很多人慕名去拜會齊陵,後來齊陵幹脆創立了一個教會,稱為太離教,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在教內傳授仙法。有了仙術這個噱頭,太離教裏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連官府都被驚動了。陳縣令本來不信,下令要逮捕齊陵。可是之後齊陵再一次當眾召喚雲霧,表演浮空術,這些神仙手段大大震懾了陳縣令,也讓其他教眾更為信服。


    有了這一次立威,齊陵和太離教的名聲越來越響,好多豪紳人家最為狂熱,大筆大筆地捐獻善款,以求長生之術。沒多久,齊陵以選徒之名,在民間挑選有慧根的少年少女,帶在身邊尋仙問道。百姓自然趨之若鶩,熱切渴望自家的孩子能被選上。第一次選走的大部分都是少女,其中不乏街坊中出了名的美人。又過了幾個月,太離教再一次選徒,這次挑選的少女更多更廣。慢慢的,百姓也吃不消了,第一次選徒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第二次滿懷希望,可是第三次第四次,好些人家就不願意參選了。然而齊陵是仙師,怎麽允許凡人忤逆他的決議,所以選徒照常舉辦,被選中的女子沒有拒絕的權力。


    這時候,晉江縣百姓的態度已經從一開始的趨之若鶩轉變成避之不及,尤其是人們發現,被孫家等富豪人家看重的女子,多半會出現在選徒的名單裏,就算之後耗費錢財逃脫選徒,過不了多久也會莫名其妙地失蹤。百姓並不是傻子,在這種情況下,怎麽能看不出來太離教和孫家這等豪紳已經勾結在一起,在假借尋仙之名強行霸占良家女子。


    “……雖然我們發現了這件事,可是已經太晚了,這時候太離教一唿百應,我們這些普通人家,哪能和太離教對抗?何況太離教的仙師還精通仙法,除了消財免災,我們也沒有辦法了啊!”馮屠戶唉聲歎氣地說。


    “他們這樣猖狂,你們為什麽不報官?”


    “報官?”馮屠戶嗤笑,“最開始我們報官,陳縣令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就懶得插手,到了後來,他自己也成了太離教仙師的追隨者,還有誰敢自尋死路?”


    蕭景鐸也大概能猜到陳縣令的心思,最開始挑選的是普通民女,這些和陳縣令並沒有關係,所以陳縣令不曾插手;之後,太離教和豪紳的胃口越來越大,陳縣令雖然覺得不妥,但是料想這些人不敢招惹到他身上,所以依然不出手;到最後,當陳縣令自己的女兒被這些人盯上時,已經沒有人可以幫助他了。


    太離教這個惡瘤,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就連兇名在外的馮家也被盯上,馮家不敢抗衡太離教,於是隻好花錢打點,保住自家血脈。與馮家不同,陳縣令畢竟是官身,他當時怒不可遏地拒絕了齊陵,並對著太離教眾人大罵一通,之後就氣衝衝地離開了太離教。


    然而陳縣令並沒有如願地和太離教一刀兩斷。五月過去,陳詞安然無恙地度過了選徒月份,所以人以為這件事就這樣了結了,畢竟太離教和本地鄉紳即使再狂妄也終究是民,怎麽敢和公然和陳縣令叫板。然而七月的時候,在一個難得的晴天,陳詞出門買東西,然後就再也沒有迴來。


    這事自然惹得陳縣令大怒,他不斷地派人手去外麵搜尋,更甚至還強硬地搜了太離教的地方,然而縣衙內外淨是太離教的眼線,可想而知,陳縣令的行動毫無結果。


    為此陳縣令大受打擊,就此一蹶不振,每日靠醉酒來麻痹自己。


    “我開始也當以為陳縣令沉溺在喪女之痛裏無法自拔,每天飲酒度日,天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可是八月份的時候,陳縣令突然給我傳來口信,說要和我商量選徒一事。”馮屠戶說。


    蕭景鐸若有所思:“所以,陳縣令隻是表麵上概不理事,實際上卻在偷偷查探失蹤一事?”


    “應該是這樣,當時我被那些蒼蠅煩的不行,所以陳縣令一給我遞了話,我就接下了。後來我和陳縣令大致來往了幾迴,等相互摸清底細後,陳縣令邀我夜半去縣衙詳商此事。可是不知道怎麽了,等我去了之後,陳縣令已經死了。”


    “許是從哪裏走漏了風聲罷……”蕭景鐸對此唯有歎息,“姑息養奸,莫過如是。”


    馮屠戶也陷入沉默,馮嬌坐在馮屠戶下首,憂心地歎了口氣。


    “蕭縣丞”,馮嬌忍不住問了出來,“陳縣令在晉江縣待了許多年都沒有辦成此事,為此還搭入自己的一條命。蕭縣丞,你才剛來,會不會……”


    “我大概知道是怎麽迴事了。”蕭景鐸對馮嬌點頭笑了一下,“多謝,不會有事的。”


    天色已經不早了,再待下去就要宵禁了。蕭景鐸起身告辭,馮家兄妹一直把人送到門外才止步。


    蕭景鐸迴到縣衙時已經很晚了,好在南方天黑的完,此時還不至於全黑。聽到聲音,秋菊快步迎了出來:“郎君,你怎麽現在才迴來?”


    蕭景鐸含糊地唔了一聲:“有些事,在外麵耽誤了。”


    秋菊還在劈裏啪啦地說話,蕭景鐸雖然端坐在屋內,但眼睛一直盯著燭火,顯然並沒有聽秋菊說了些什麽。


    “秋菊?”


    “啊?”


    “你知不知道,附近有哪裏比較隱蔽?”


    “這我倒知道好幾個地方。不過,大郎君,你問這個做什麽?”


    蕭景鐸伸手去撥桌案上的燭火,不過三兩下,火芯又重新亮了起來。燭光照在蕭景鐸臉上,竟有些喜怒莫辨。


    “以前在國子監看過一本殘卷,裏麵頗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原來不曾當真,現在突然有些好奇。”


    秋菊聽得似懂非懂,愣愣地點頭:“啊,好,我這就去準備……”


    秋菊不愧是常年廝混內宅的人,沒過幾天,就已經將周圍的環境摸透了。正巧這日是蕭景鐸休沐,於是他以踏青為名,帶著蕭林等人出城遊玩。


    現在,名為“遊玩”的幾個人蹲在水塘邊,看著蕭景鐸在火上熬糖。秋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郎君,你跑這麽遠,就是為了,熬霜糖?”


    他們此行套了一架馬車,在車上藏了膏燭等物。等尋到合適地方後,蕭景鐸命人支起鍋架,他自己則在鍋上攪拌霜糖,讓糖慢慢融化成糊狀。


    秋菊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郎君,熬糖我擅長,還是我來吧!”


    蕭景鐸抬手止住她:“不必,這個很是危險,對火候要求極大,還是我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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