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隊正前方,是一個大的操場,操場周圍,種著一些花花草草,花草中間,有幾張用石頭做成的小方桌和小方凳。吃過晚飯後,戰士們閑著無事,有的在操場上打籃球,有的在旁邊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李東陽坐在方桌前找拉吉談心。說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無非是今年多少歲啦,家裏有些什麽人啦之類的問話。李東陽都非常認真地在本子上做了記錄。這也是部隊政治工作的一項慣例了,每逢新兵來到部隊,幹部骨幹們總是要輪流找新戰士談談心,掌握一些家庭情況啦,入伍動機什麽的,借以加深了解。

    拉吉在石凳上正襟危坐,兩手放在膝蓋上:“報告指導員,在我的頭腦中,軍人給我的印象有三個:第一是軍人都特別能吹,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第二,軍人酒量特別好,喝酒就跟喝白開水似的,我有一個朋友,他哥哥是退伍兵,我親眼見他一口氣喝掉了一整瓶白酒。”說完這些,拉吉停了一會。

    “還有第三個呢?” 李東陽催問。

    “第三個嘛,我覺得軍人特別能打,練得一身武藝,不怕被人欺負。”

    “這就是你當兵的原因?”李東陽試探著問。

    拉吉猶豫了一下:“不,這不是我當兵的原因。”

    李東陽眼睛緊跟著一亮:“哦,那你跟我說說,你當兵的原因是什麽?”

    “報告指導員,我想提幹,當軍官。”

    “然後呢?”

    “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另眼相看。”

    不知什麽時候,候勇已經站在後麵了。李東陽向他點頭打了個招唿。“拉吉,你先迴去吧,有什麽困難可以主動來找我。”

    “是,指導員,那我迴去啦。”拉吉轉身看見連長,又向連長問好,這才匆忙離開。

    “你都聽到了?”李東陽問。

    “聽到了。”候勇陰沉著臉說:“你說現在這兵怎麽都這樣,滿腦子想的都是個人利益。”

    “這還好的呢,你不知道剛才我找四班的另一名戰士談心,我問他為什麽來當兵,你猜他怎麽說?他說,指導員,我從小就特別喜歡槍,我聽別人說當了兵就可以帶槍迴家了,我就來了,希望有一天能帶一支槍迴去,也好在朋友麵前耍耍威風。”

    候勇在剛才拉吉坐過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看來現在這兵真是變了,那像咱們當兵那會,整天將什麽保家衛國、服務人民掛在嘴邊。提起軍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光榮、責任、奉獻什麽的。”

    “我想這個問題很久了,也並不是單純的兵變了,根源在於時代變了,社會變了,對年青人的影響太深。”李東陽是年初剛從機關走到連隊主官崗位的,工作套路還不怎麽熟悉,他將一份統計表遞到候勇麵前。“你看看,這是我自新兵入伍以來,在逐個談心過程中統計起來的數據。”他指著其中一欄說:“這兵員情況多複雜,全連六十名新兵,有二十五人是單親,還有兩個孤兒,你再看這,入伍動機這一欄,百分之六十六點七的人是想到部隊來看看當兵到底是怎麽迴事的,有百分之十六點七的人是想來學功夫,迴家好耍威風的,另外還有百分之十五的人是像拉吉那樣,想來考學提幹的。隻有一個人迴答是來為國家做貢獻的,而且這貢獻做得也有些水份,怕是在掛羊頭賣狗肉。還有這,百分之八十二點五的人有過性經曆,百分之九十七的人抽煙喝酒,百分之四十三的人入伍前打過架,而且還認為用砍刀砍人是很正常的事。這打過工,上過網的就更多了。估計吸過毒的人都有,隻是不敢講而已。”

    “其它連隊你打聽過嗎,他們是個什麽狀況?”

    “基本情況和我們差不多,不過各有各的特色而已。”

    “指導員,這剛入伍還不到半個月,就已經暴露出許多苗頭了,咱們的工作還要進一步抓緊啊!”

    “我準備就兵員特點問題寫一篇調查報告,送到上級機關,希望能夠引起各級領導的重視。這對我們來說,也是盲人過河,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並沒更多經驗可借鑒。”

    正說著,連隊吹哨了。李東陽看了看手表,“喲,到看新聞時間了。”兩人站了起來,往連隊俱樂部走去。

    戰士們已經在俱樂部集合完畢了,新聞還沒有開始,值班員安排各排組織唱歌。歌聲很有氣勢,底氣十足,振得房子都在顫抖。三個排輪流唱了一遍,唱的都是《團結就是力量》,唱完了又接著拉,還是同一首歌。新兵入伍後,由於各方麵工作排得比較緊,隻教了這麽一首歌。

    待歌聲落下後,李東陽走上講台,對著下麵的戰士說:“同誌們,咱軍營歌曲多得很,不要整天都唱《團結就是力量》嘛,有哪位新同誌自願上來指揮唱首其它歌曲的?”

    卻並沒有人響應,所有新兵都低下了頭,目光不敢往講台上看。三排長走過來,俯耳低聲說道:“他們隻會唱流行歌曲,沒人會唱軍歌。”

    李東陽並不感到意外,他隨即又問:“那麽國歌總該會唱吧,誰上來指揮一下?”

    寂靜,下麵依然是寂靜。李東陽心裏就直打鼓了,心想這國歌該是小學時就教過,不會沒人會唱吧?過了老長時間,終於有人報告了,是拉吉。他走到隊列前麵,張開兩隻手臂,起了個調:“東方紅,太陽升――預備唱!”

    “停!”李東陽喊了一聲:“拉吉,你剛才唱的是什麽歌?”

    “報告指導員,是國歌啊!”拉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他心裏是又好氣又好笑,看看候勇,已經躲到外麵去了。其它幹部和老兵也都被逗笑了,勉強壓抑著。

    “這是什麽國歌?”

    拉吉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怯生生地說:“對不起,指導員,在咱老家經常聽人唱這歌,我就以為是國歌了。”

    李東陽像是想起什麽,又對著下麵問道:“那國旗總該知道吧?”

    “報告!”

    “報告!”

    “報告!”

    這次迴答問題都很踴躍。

    李東陽臉上露出了笑容:“吳皓,你來迴答一下。”

    那個叫吳皓的新兵站了起來,自信地說:“我國首都是北京,國旗圖案是鐮刀斧頭。”

    “那麽黨旗上的圖案又是什麽呢?”

    “黨旗上的圖案是,是――”吳皓終於像是想起來了:“是五顆紅星。”

    下麵突然發出一陣暴笑,這笑聲鑽進李東陽耳朵裏,他感到心裏像是打翻了調味瓶,橫豎不是個味。班長們迴過頭去,對著自己的隊伍低沉地喊著:“不要笑,不要笑。”

    李東陽走下講台,望著自己的隊伍,待下麵完全安靜下來了,激動地說:“大家剛入伍,不知道這些我不怪大家,但同時我也想告訴大家,作為一名軍人,不知道自己國家的國歌和國旗,這是一種恥辱。各位班長,晚上的體能訓練就不要搞啦,把這些基本常識教會,明天我還要抽問。”

    這天晚上,李東陽輾轉難眠。午夜的時候,他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晚上的一幕幕就像塊巨大的石頭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不會唱軍歌,不知道國歌,不知道國旗,這難道就是被稱之為民族脊梁的人民軍隊,這樣的軍隊還能夠上戰場,還能夠打勝仗嗎?戰爭年代,我們用小米加步槍打敗了敵人數百萬武裝到牙齒的軍隊,靠的是什麽?一靠人民的支持,第二是對祖國、對人民純粹的感情無私的愛。說實話,這些年國家的經濟建設搞上來了,但國民素質教育卻明顯落後了,對自己的國家和民族缺少認同感,眼睛裏隻有利益二字,而沒有絲毫的責任感。他又想起了前段時間看到的一篇旅美華僑的文章,講到在美國和其它一些歐洲國家,不管你是從事什麽職業,那怕是大街上的乞丐和流浪漢,每天早上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離得最近的地方參加升國旗儀式。而我們的國民呢?我們成天炫耀自己的祖國有五千年的文明曆史,稱自己是“炎黃子孫”。但是,我們有多少人真正去了解過我們的祖國,去愛過我們的祖國呢?“炎黃子孫”這幾個字,除了給我們自己帶來了一點點作為人的虛榮,是否更該引起我們作為一名中國人的反思呢?今天,如果誰在公眾場合說一句“憂國憂民”的話,不是被大家笑話便會被罵神經病。我們又有多少同胞對自己的祖國閉而不談呢?總有這麽一些人,一味地拿所謂的“炎黃子孫”往自己臉上貼金,同時卻又唯利不從,一味地在我們“炎黃老祖”的身上動刀子,剃骨割肉,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資格稱自己為“炎黃子孫”呢?稍微有些愛國良知,平時了解一些國家大事的人都知道,二戰的槍炮聲還沒有完全止息,我們祖國真正的和平也還不過一二十年,難道我們真的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嗎?而自己,作為一名帶兵人,一名基層軍官,該做些什麽,又能夠做些什麽呢?他向來是個非常自信的人,但經曆了今天晚上這樣一件事情後,他的信心有些動搖了。一旦意識到這個念頭的危險性後,他又強迫自己不要這麽悲觀,事物總是要往好的方麵看,比如說兵的文化素質還是比較高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是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另外還有好幾名大學生……但是,文化程度上去了,是不是真的素質也跟著上去了呢?以前,地方都是將最優秀的青年選送到部隊。可現在呢?那些學校不敢管,家裏管不好,社會管不到的迷途青年成了主要兵源。大家總是說部隊是個大熔爐,是鍛煉和改造人的地方,但大家不要忘了,部隊不是救助站,更不是慈善機構,部隊的中心任務是打仗,不能一味地練鋼煉鐵,要學會鑄劍。任何時候,它都得有幾件自己的體麵武器。而這樣一些不知國家興衰榮辱,隻知個人利益得失的小青年,能成為真正的體麵武器嗎?他又想起了某位名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愛國是痛苦的,看到周圍人不愛國是更痛苦的,看到自己所愛祖國的現狀是最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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