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天――”負責分兵的幹部站在話筒前點名:“張嘯天――”一連喊了兩聲都沒人迴答。

    李連長忙走過去,同分兵幹部私語了幾句,這才將張嘯天的檔案放在了一邊,跳過去了。

    張嘯天下身一條深藍色牛仔褲,上身是一件黑白相間的條紋毛衣。其實他早就聽到叫自己名字了,可他就是不答應。

    新兵一批批都被帶走,剩下的越來越少了。

    這時,李連長陪著一名上校警官向他走來。上校警官身材魁梧,身高在一米八以上,黑臉,濃眉,右臂袖管空空,像彩旗隨風搖擺。上校在張嘯天身邊站定,滿臉帶著微笑,眼神在他身上遊移,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由前至後,又繞著他轉了一個圈。依然微笑著問到:“你就是張嘯天。”

    張嘯天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明白他到底是個什麽人物,但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個官兒,而且從李連長對他的態度可以看出,應該還是個不小的官兒。但他才不管是個什麽官兒呢,此刻,就是閻王老子在此,他也不怕。他冷冷地迴答:“我就是張嘯天。”

    “不錯,這點倔勁還真像你老子當年。”

    “你是誰,又是怎麽認識我爸?”張嘯天有些疑惑卻依然冷冷地問。

    “我是這個團的團長,這之前,你該叫我叔,現在,你已經是一名軍人了,該叫我團長。”

    這時,一輛三菱吉普開過來,上校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車。”

    他莫名其妙地看看上校,又看看李連長,李連長示意他跟著上車,又急忙跑過去打開車門。

    “上車去哪?”

    上校轉頭朝他看了看,隨即一陣爽朗的大笑:“去我家,給你接風。”

    他這才跟著上了車。

    此人正是原中國人民解放軍k軍區9師3團5連班長白正雄。在老山戰鬥中,全連108名兄弟唯他和張衛國活了下來,他的右臂被炸斷。戰鬥結束後,組織上給他破格提幹。上世紀90年代中期,根據中央軍委統一部署,部分乙種部隊改編為武警,保持原有番號不變,時任營長的白正雄隨部隊一起脫下國防綠,穿上了橄欖綠,改隸武警管轄。

    廚房裏,團長夫人在忙著做菜。

    白正雄和張嘯天對麵坐在桌子旁,張嘯天看著滿桌子的飯菜,隻是不吃,筷子也不曾拿起。

    “嘯天啊,聽說你小子是帶著情緒來的,已經整整兩天沒吃沒喝啦?”白正雄看著他,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我要絕食。”張嘯天毫不客氣地迴答。

    “喲,看不出你小子還挺有骨氣的嘛。”

    “我說過,會讓他們後悔的。”

    “我說你小子,不想當戰士,倒想當烈士啦。”

    “我不管這麽多,反正就是死也不想當這個兵。”

    “當兵有什麽不好的?我和你爸當兵那會,不知找了多少關係,求了多少人,才弄了一身國防綠,你今天倒好,倒要咱們求著你了。”

    “現在形勢不同了,你們當兵那會正打仗,正是軍人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那多威風啊。現在呢?和平時期了,當個小兵有什麽意思。”

    “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當個小兵怎麽哪,那麽多將軍哪個不是從當小兵幹上去的。”

    “我的夢想不是當將軍,我也根本就不感興趣。”

    正在這時,團長夫人端著一盤菜從廚房出來了:“嘯天,來,嚐嚐阿姨的手藝,這道菜可是專門為你做的。”

    白正雄也說:“來,來,來,嚐嚐,就是想當烈士,也得先把肚子填飽啊。”邊說邊往他碗裏夾菜。

    張嘯天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再說,這菜的香味也確實誘人,他拿起了筷子。

    白正雄看著他吃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對夫人說:“櫃子裏不是還有瓶茅台嗎?拿出來,讓嘯天陪我喝兩杯。”

    接著又對他說:“嘯天啊,我和你爸這一晃都快二十年沒見麵了,我這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他啊,他還好嗎?”

    張嘯天低著頭隻顧著吃東西了,沒有迴答,過了一會,他突然抬起頭:“叔,你和我爸是怎麽認識的?”

    白正雄放下了筷子,眼睛一動不動地盯在他臉上,像是在尋找迴憶:“我和你爸是同一批入伍的戰友,又在同一個連隊當偵察班長。後來,我們一同上了南疆前線。那是1984年4月,我和你爸隨連隊一起參加爭奪老山的戰鬥,結果,在主峰中了敵人埋伏,全連108號戰友犧牲了106人,就我倆命大活了下來,我的肚皮被劃開,腸子流了出來,右臂也沒有了。後來主力部隊上來,我們被衝散,誤入了敵戰區原始叢林。你爸自己也受了傷,他背著我突圍。當時,我對你爸說,我怕是活不了了,你一個人突圍吧,別管我了。但你爸說什麽也不肯丟下我。他對我說,要我丟下戰友一個人逃命,除非你斃了我。我也就隻好由著他了。他在叢林裏采集草藥為我包紮傷口,背著我在叢林裏東躲西藏,整整走了一個月,才擺脫敵人的圍捕迴到祖國。所以,我這條命啊,是你爸給的。”

    正說著,酒來了,白正雄為他們兩人都滿上:“來,嘯天,今天你爸不在,我見到他兒子,也就算見到他了,我們幹了。”說完他仰頭一口喝完,張嘯天也跟著喝完了。

    “嘯天,你知道什麽是軍人嗎?我告訴你,你給我記好啦,軍人,就是英雄,軍人,他就要站著是座山,躺下來還是一座山,知道了吧。來,替你爸再跟我喝一杯。”

    喝完第二杯,還要喝第三杯。

    這陳年茅台度數高,加之又兩天沒吃飯了,兩杯下肚,張嘯天就感覺頭有些暈唿唿了:“叔,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怕要醉了。”

    “廢話,老子英雄兒好漢,他張衛國的兒子是這麽沒出息的?再喝。”說完,他又給張嘯天滿上了,兩人再次一飲而淨。

    白正雄接著說:“嘯天,要說你爸,那可真是個人物。我們在老山前線突圍那會,沒有糧食,經常就靠山上的野紅薯充饑。那天,我們在山上突然發現了一頭沒人照看的黃牛,你爸就說,我們吃素這麽長時間,也該改善改善夥食了。他扔下我,一個人摸到了牛旁邊。由於有敵人圍捕,不敢開槍,結果他就用刺刀將一頭大黃牛給宰了。當時我離得遠,行動又不方便,沒怎麽看清,隻聽見牛發出一陣陣慘叫。過了幾分鍾,就見他扛著一條大牛腿過來了。我們也不敢生火,抱著生牛肉就啃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吃過肉了,那味道,可真鮮美,簡直比任何的山珍海味都還要好吃。”

    張嘯天聽得有些著迷,臉上泛起了笑容,他醉眼朦朧的盯著白正雄:“叔,那你在戰場上一共殺過多少敵人?”

    “不記得了,總該有百八十個吧。隻知道每殺一個敵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要留下一些傷疤。”說著,他拉起了衣服,從前胸到後背,到處都是傷疤。“你看,這是在打鬆毛嶺陣地戰中留下的,這是在奪戰者陰山時留下的。這裏麵,還有幾十塊手榴彈彈片沒取出來……”

    “那你一定立下不少戰功嘍?”

    “那當然,你看身上這些傷疤,這每一道傷疤都是一枚勳章。”

    “哈哈哈――,叔,這種勳章我也有,你看。”張嘯天邊說邊脫挽起袖子,手臂上露出兩條被刀砍過的疤痕。“誰稀罕這種勳章,我是問那種掛在胸前的勳章。”

    “有,當然有,我和你爸同時立的一等功,軍功章還是軍長親自給我們掛的呢。當時,我和你爸的名聲可是響徹整個軍區,我們是5連的命根子啊,司令員都知道我們的名字。不過,嘯天,你個臭小子給我記住啦。你是軍人的兒子,是我的侄子,你該以你的老子們曾經為這個國家留下那麽多傷疤而感到驕傲。”

    “叔,照你這麽說,那我爸如果留在部隊不也是個人物?”

    “那當然。如果你爸不退伍,這個團長可能就是他幹了,以他的能力,肯定比我有出息。”

    “那我爸後來怎麽又離開部隊了呢?”

    “這――”團長麵露難色:“這個問題還是留著等他自己告訴你吧。來,嘯天,咱爺倆再喝一杯。”

    “叔,我真不能喝了。”

    “你小子和我裝蒜是不是?我和你爸二十多年的生死兄弟,這麽多年沒見麵了,我想和他好好喝一頓酒,沒機會呀,現在好了,父債子還,做爹的不在,你當兒子的替他喝。”

    於是,兩人又喝了一杯。

    “叔,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得老實迴答我。”

    “行,隻要不是泄露國家機密,什麽問題我都會迴答你。”

    “我們部隊有導彈吧?”

    “沒有。”

    “有飛機嗎?”

    “也沒有。”

    “那坦克總該有吧?”

    “還是沒有。”

    “那我們有什麽?槍總該有吧?”

    “廢話,沒有槍那還叫部隊嗎?”

    “光有鳥槍的部隊叫什麽鳥部隊?”

    “什麽部隊?我們是堂堂的武警部隊,共和國的近衛軍,黨和人民的忠誠衛士。那裏有人,那裏就有武警。我說,小子,你可別看不上這些槍,頂呱呱的八一杠,國際名槍,想當初在南疆戰場,我們就是用它殺死了多少敵人,立下了多少功勳。一名真正的軍人,隻要槍在手上,比他娘的任何飛機大炮都管用。你別看那些飛機大炮一打起仗來牛得不行,但最終決定戰爭勝負的還是這些槍。同美國人打了幾場戰爭你知道不,那時候咱們還沒有這麽好的槍,三八大蓋,漢陽造,不照樣打得敵人屁滾尿流,硬是把他美國造飛機都給整下來了。你敢小瞧它?”

    “再怎麽說,它還是一支槍,槍就是槍,它永遠變不了大炮。來,叔,我再敬你一杯,喝完這杯,我是真不喝了。”

    “好侄子,喝!”

    這桌上,就隻剩他們兩人了。一瓶茅台也見了底。兩人都已經酒足飯飽,有些醉意了。

    “嘯天,你現在還想迴去嗎?”

    “叔,我想過了,反正迴去也沒個正事做,我爸也饒不了我。隻要你不怕我給你添亂,我就先在這呆呆看吧。”

    “不是呆呆看的問題,你要記住,入伍通知書是國家發給你的,接到通知書你就是一名軍人了,穿上軍裝,你就不再是你老子的兒子,你現在是老百姓的兒子,是國家的兒子。”

    “叔,我困了,你安排我睡哪?”

    “今晚上,哪也不去了,咱爺倆一塊睡,明早,我派人送你到連隊。不過,嘯天,咱可有言在先,現在你叫我叔,一旦明天走出這個房間,你就不能再叫我叔了,你要叫我團長,你是我的兵,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努力去創造成績。”白正雄說這話的時候,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張嘯天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學著戰士的樣子舉起右手,敬了個不標準的軍禮,答到:“是,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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