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曹嚴的州兵抵達交合縣,至少還要八天。八天的嚴防死守,三子很大程度上,會去投靠曹嚴。


    這也是李文柏的一個猜想,至於三子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


    “哎,盡人事,聽天命吧。”李文柏歎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李文柏想起了今天被抓進大牢裏的施五和蔣勇,於是問道:“施五在大牢裏,可有什麽動靜?”


    李二不僅僅是捕頭,自從縣衙大牢開始有客人之後,他也兼職當了臨時的牢頭,天天大牢和縣衙兩邊跑,所以對於大牢的情況,算是最清楚的了。


    聽到李文柏問起,李二略微想了想,迴答道:“動靜倒是沒有,施五自從被押進大牢後,便一直躺在那,也不說話,奇怪得很。倒是他那個女婿蔣勇,清醒過來後,老是口齒不清的叫著施五,但施五就像是沒聽到,發了一晚上的呆。”


    “不說話麽……”


    李文柏淡淡一笑,對於施五的反應,並沒有感到多麽意外。


    這老家夥,看來是打算裝傻充愣,學禪宗的和尚,鼓搗起閉口禪來了。


    你以為你閉上嘴,什麽都不說,本官就定不了你的罪?


    臨到死了,還想著負隅頑抗。在各種人證物證麵前,閉嘴,有意義嗎?


    “也罷,明早隨本官去一趟大牢,本官要親自審一審這個交合縣的五爺。”李文柏冷笑了一聲,吩咐道。


    “是。”李二拱手領命,見李文柏沒有別的什麽吩咐,便告辭退下。


    ……


    縣衙這邊一如往常,李文柏書房的燈熄滅了沒多久,整個縣衙便安靜了下來,萬籟俱寂,唯有風雪聲蕭蕭作響,侵擾著睡夢前疲憊的人們。


    而另一邊,曹嚴的臨時府邸內,便是另一番風景了。


    一個房間裏,不斷地傳出怒罵聲,時不時的,還夾雜著花瓶瓷器之類砸到地麵的破碎聲。


    房門外,站著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一臉驚慌地守在門外等了許久。他知道自家老爺今天被一個小小縣令當眾駁了麵子,連女婿都被抓了,所以現在正發這脾氣呢。


    過了好久,直到裏麵消停了,這個管事才鬆了口氣,正欲敲門,房門卻自己打開了。


    一個披頭散發,衣裳淩亂的胖老頭,陰沉著臉,走了出來。


    “老……老爺……您……您沒事吧?”管事一臉關切的問道。


    曹嚴沒有搭理他,而是拿起一封信,“派兩個可靠的,帶上本官信物,連夜送信出城。”


    語氣冰冷,眼中滿是兇戾。


    管事被曹嚴的樣子嚇到了,愣了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直到曹嚴大吼了一聲,才猛地接下曹嚴的信,匆匆忙忙地向外麵跑去。


    管事走後,曹嚴的手慢慢垂了下來,臉色疲憊。固然發泄了一通,但他的體力也差不多耗盡了。


    盡管一臉憔悴,但他眼中的恨意,卻絲毫沒有衰減。


    “李文柏……你竟敢如此羞辱本官。此仇不報非君子。等著吧,等到本官的五千州兵包圍交合,本官把今日之恥辱,十倍百倍還給你。”


    第132章 起底往來居


    第二日一早, 李文柏略一洗漱, 用過早膳, 換上一身官服, 便和李二幾人, 一起向縣衙大牢裏走去。


    這是李文柏第二次進大牢。


    上一次,還是去審錢德興,而這一次, 竟是要去會一會施五了。


    想到這, 李文柏也不由得不感歎一聲世事無常了。


    “估計就算是施五,也想不到, 一個多月前,他在交合縣宴請李文柏, 替他接風洗塵的時候, 李文柏這麽一個小小的縣令,會是將來送他入獄的人吧。”


    李文柏笑著感慨道。


    幾人聽了,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李成道:“遇到大人,也算是他施五命中該有此一劫。作惡多端, 必有惡報。”


    李二哈哈大笑:“憑著大人的謀略才智,他施五算個啥?也配和咱們大人鬥?”


    對於兩個手下有意的馬匹, 李文柏隻是搖搖頭無奈笑笑, “你們就別拍馬屁了。小小一個施五,不算什麽,可他後麵的曹嚴,卻是一塊硬骨頭。不好啃啊。”


    “我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李二和李成對視了一眼, 笑道:“連施五這麽一個交合一霸,都已經被大人抓了,曹嚴的好日子還能過多久?小的們都相信大人。”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兩人的馬匹雖然拍得刻意了些,但聽著還是很舒服的。


    “你們啊。”李文柏搖了搖頭,見已經到了大牢門口,便領著眾手下,走了進去。


    比起上一次的冷清,這次的大牢可熱鬧了。


    一臉查抄了施五、蔣勇和三子的宅邸,加上之前山上抓來的六個管事和其餘的罪犯,大致數來,竟不少於三十多人。


    若非縣衙原本就空曠,隻怕一下子還塞不下這麽多人呢。


    原本還算安靜的大佬,在李文柏等人走進去的時候,一下子沸騰了起來。喊冤的,賣慘的,求饒的,悔過的此起彼伏。


    當然,也少不了一些硬氣的,指著李文柏破口大罵的。那罵的,怎麽難聽怎麽來。


    但是這些人往往罵了兩句,便罵不出來了。


    因為不等李文柏吩咐,周圍已經湧出好幾個衙役,舞著粗大的棍子,將那幾個膽敢汙蔑辱罵縣尊大人的匪徒按在地上打了。


    李文柏懶得理會這些有勇無謀的蝦兵蟹將,所謂惡人還需惡人磨,這些小角色的審訊,基本交給李二和他的手下就可以了。


    他對李二的審訊手段,還是挺有信心的。一套刑具下去,骨頭再硬的漢子,也得張嘴求饒。


    沒過多久,李文柏在一間牢房門口,停了下來。


    還沒開口說話,耳邊便傳來一聲怒罵。


    “姓李的,你別得意。別以為抓了我們,你就能在交合稱王稱霸了。曹大人,一定會救我們出去的。你就等著,步前任縣令的後塵吧。”


    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但大體意思,便是如此。


    李文柏轉過頭,瞥了旁邊的牢房一眼。


    “聒噪。”


    “你……你說什麽。”


    李文柏那輕視和嫌棄的眼神,瞬間刺激到了蔣勇那顆脆弱而又敏感的心靈,氣得整個身體都發抖起來。


    李文柏不想在蔣勇這個有勇無謀之人身上浪費時間,轉身看了一眼李二。


    “看來昨天掌嘴掌得還不夠,李二。”


    李二瞬間明白,點點頭,“小的明白。”


    然後,大牢裏傳出了一下一下很有節奏的耳光聲,以及,伴隨著的哀嚎和斷斷續續的怒罵。


    李文柏懶得多看蔣勇,而是將目光移向身前的牢房。


    牢房裏,施五那肥胖的身軀,靜靜地躺在草堆上,微微半睜著眼,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即便是不遠處蔣勇被打得不行了,他的表情也沒有發生一絲一毫的變化。就好像根本沒看到,沒聽見一樣。


    李文柏見狀,淡淡地笑了笑,蹲下身,看著施五,道:“怎麽,咱們的五爺,這是看破紅塵,要遁入空門了嗎?”


    施五眨了眨眼睛,看著上麵的天花板,一言不發。


    “莊園裏的十幾房美妾不要了?”


    施五依然一動不動,表情呆滯。


    “本官可聽說,咱們五爺的那些美妾,不但相貌俏美可人,而且琴棋書畫,都樣樣精通呢。”


    施五:……


    李文柏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意,對於施五油鹽不進,他絲毫不氣餒,繼續說道:“往來居培養這麽多侍女歌姬,不容易吧,五爺一人就獨占了這麽多,不覺得愧疚嗎?”


    這話一出,尤其是聽到往來居三個字,施五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絲的改變。


    準確來說,是他不再眨眼睛了,而是怔怔地望著天花板。


    人在平靜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眨眼睛,否則眼睛會幹燥不適。隻有在感到震驚或者別的情緒刺激到的時候,才會陷入徹底不動的境地。


    很顯然,李文柏的話裏,有什麽東西,戳中了施五的軟肋。


    “你是不是覺得,本官就算抓了你,隻要你那老丈人曹嚴不倒,本官就是空忙活一場?可惜啊,你太低估本官了。就算交合這邊的私征徭役、私開礦脈,表麵上都與你那老丈人無關,但你以為,本官就真的拿曹嚴沒辦法嗎?”李文柏也無所謂施五會有什麽反應,自顧自的說著,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往來居,就是曹嚴的死穴。”李文柏突然嗬斥道。


    施五不再看著天花板,而是緩緩閉上了眼,臉上露出悲哀的表情,突然又笑了起來。


    笑得很難看,就跟哭了一樣。


    “這個世上,哪有你這樣當官的?”


    李文柏眉頭微蹙,有點不太理解施五的話。


    施五終於動了。


    他先是翻了個身,然後艱難的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李文柏的麵前。兩人隻有一道木欄的間隔,就這麽對視著。


    “你想當清官,我們不拉你入夥。你想當個好官,我們也任由你以工代賑,修城牆修道路,甚至出糧幫助你接濟災民過冬。你想要政績,想要草場,我們也盡量滿足你。你不過一個流水的知縣,鍍個金迴京城施展您的宏圖大業就好,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李文柏,老夫自認,沒有哪裏對不起你,你為什麽非要苦苦相逼,不死不休?”


    施五顯然動了氣,雙眼含淚,越說越氣憤,好像要把堆積在心裏的苦都傾訴出來。


    我待你如此優渥,替你著想,你居然一心要送我進大牢?


    也虧得是李文柏,若是換做陳一誌,聽了施五這一番哀憤交織的控訴,隻怕都要心軟了。


    但李文柏是誰?他對施五太熟悉了,施五和曹嚴在背地裏做的事情,他太清楚了。


    於是冷笑一聲,死死盯著施五,說道:“你確實沒有對不起本官。”


    “但你對不起交合的百姓。他們是大齊的子民,你對不起他們,便是對不起本官。瞞著官服,私征徭役,以致交合一十二村壯丁給你挖了八個月的地道。百姓怨聲載道,奈何畏懼你施五如同畏懼虎豹,敢怒卻不敢言。


    還有,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們想搞什麽把戲。私開礦脈,是鬧著玩的嗎?此乃國之重器。礦挖出來,你們自然要賣掉,賣給誰?你們還能賣給誰?無數大齊男兒在前線與匈奴大戰,拋頭顱灑熱血。而你們,竟想將本國銅鐵礦產賣與匈奴人。你們好大的膽子。”


    李文柏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整個縣衙大牢都靜了下來。


    所有嘈雜的聲音全都消失,隻有李文柏振振有詞的責罵聲,在陰暗潮濕的大牢各個角落裏遊蕩。


    所有囚犯都靜了下來,待在各自的牢房裏一言不發。


    臉又被抽爛的蔣勇倒在地上,睜著腫得隻剩下一條縫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李文柏,嘴裏早就沒了義正言辭的怒罵。


    李二和李成站在李文柏的身後,聽著李文柏的話,臉色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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