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於人群之中,旁人也不識得他們身份,徐三便膽子大了起來,抬手便將周文棠的胳膊挽住。周文棠見此,輕輕勾唇,也知她近鄉情怯,必有萬般憂愁思慮,便抬起袖來,將街邊幾處攤點,一一指給她看。


    徐三眯眼一瞧,卻是不由笑了,卻原來壽春出了徐挽瀾這麽個狀元之後,城中商家,全都打起了她的算盤來。二人放眼望去,隻見街上攤點,大多安上了“狀元”的名號。


    商販賣的豆腐,喚作“狀元豆腐”,說是徐三尚在微末之時,曾在城中開過豆腐作坊,這狀元豆腐,用的便是她的方子。書生士子,吃了狀元豆腐,不但補脾益氣、清熱解毒,腦袋也能像狀元一般靈光。


    擺攤賣書的鋪子,喚作“狀元書鋪”。這一迴倒是不曾作假,徐三當年,還真是沒少光顧,便連她第一次拜讀周文棠的書作,都是在這鋪子裏,擺攤的婦人偷偷賣了她一本《抱甕錄》,冥冥之中,結下千裏姻緣。


    至於這最後一處,更是讓徐三好氣又好笑。自打她率軍攻下金國之後,北地牧區的諸多習俗,也都一一傳入中原,譬如喝羊乳牛乳,竟也漸漸普及。眼下便有一處叫賣牛乳的攤子,立了個木板,上書“狀元奶”三個大字,令人浮想聯翩,哭笑不得。


    周文棠挑眉,打量了那木板一會兒,故意一本正經,對著徐三勸道:“阿囡可要嚐嚐這狀元之乳?既有狀元二字,想來絕非一般,必有過人之處。”


    徐三皮笑肉不笑,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我就不嚐了,你若想嚐,我給你掏銀子。隻是你可想好了,今日嚐了這贗品,明日隻怕就無緣真跡了。”


    周文棠一聽她這威脅,勾唇一哂,眯眼認真道:“哦?那今日不嚐贗品,明日可有幸一窺真跡?”


    徐三聞言,又羞又惱,故意鬆開他胳膊。男人莞爾,抬袖勾住她小指,又將她手兒牽起,徐三成心掙脫,他便又一把抓迴,牢牢扣住。


    二人逛了片刻,行至一處鹽鋪。當年魏三娘入京,為的就是透過徐三這層關係,拿下壽州的官鹽專營之權,如今徐三走到鹽鋪,自然要多看兩眼,親自瞧瞧魏二經營的如何。


    她由周文棠牽著,進了鹽鋪一看,先是一怔,隨即高興起來,立時鬆開了周文棠的手,對著鋪子內那熟人道:“趙娘子?你如今在這鹽鋪做活兒?”


    這眼前故人,正是當年在壽春之時,幫過徐三不少的趙屠婦。十年過去,她老了不少,身子已有些佝僂,眯眼瞧了徐三一會兒,這才溫聲笑道:“是,年紀大了,抬棺抬不動了。多虧了魏三娘,讓我來幫她賣鹽,如今暖衣飽食,可比從前好上不少。”


    魏三此舉,必是有意為之。她雖有仇必報,可若有恩,也是非報不可。趙屠婦對徐三有恩,當年跟徐三一起賣過豆腐羹,徐三離開壽春之時,還將晁穩婆欠自己的債契,轉交到了趙屠婦手中,如此種種,魏三自然不會不知。


    徐三暗道這魏三娘,恩怨分明,卻也睚眥必報,實在是個厲害人物,接著再聽趙屠婦一一提及故人,說是首富嶽氏,已然病逝,死時無人送終,嶽氏一族也迅速衰落,如今半間鋪子也不剩了,嶽府的匾額也早不知去了何處。


    阿芝姐瘋了之後,夫君倒是不離不棄,隻可惜這壽春縣城,不過巴掌大的地兒,風言風語,不絕於耳,反使阿芝姐一日瘋過一日。幾年之前,王瑞芝的夫君已帶著她搬去城郊,遠離世人,日子也算和美。


    晁穩婆依舊還在還債,中間有幾次賴著不還,都被趙屠婦告上官府,又被罰了不少銀錢。徐三中得狀元之後,旁人都揶揄晁氏,隻道她有眼不識金鑲玉,稀裏糊塗,賠了兒子不說,還放走了大金龜。


    至於什麽太常卿袁氏、賈府、蔡大善人,早已如雲煙逝去,凋零磨滅。再說秦嬌娥她姐姐,秦家大姐兒,如今更是淒慘,因崔左相當年死在她邊上,官家斥其不吉,禮部幹脆剝奪了她這輩子的趕考資格。


    至於當訟師,人家也嫌她晦氣,找上門的官司少之又少。這秦家大姐兒,好歹是個讀書人,如今卻淪落鬧市,隻能靠做些小買賣糊口,平時還要受妹妹接濟,日子過得十分緊巴。


    周文棠在旁靜靜聽著,視線一直盯著徐三的小手,對於她方才乍然鬆手,著實介懷不已。待到徐三與趙屠婦敘舊罷了,那婦人緩緩轉頭,笑著看向一言不發的周文棠,對著徐三溫聲說道:


    “我啊,雖遠在壽春,可也聽人說過,三娘你與薛家小郎將要成親。我瞧這位公子,眉眼清俊,氣度不凡,想來就是薛郎君罷?”


    第239章 輪迴生死幾千生(三)


    輪迴生死幾千生(三)


    趙屠婦此言一出,鹽鋪內的氛圍, 驟然變得有些微妙。


    周文棠一言不發, 似笑非笑地看向徐三, 而徐三也忍俊不禁, 抿唇盯著他看。趙屠婦隻見二人眉來眼去,卻不見有人應答, 心裏頭不由犯起了嘀咕。


    趙娘子暗暗有些為難, 正欲岔開話頭, 卻忽地聽得徐三含笑道:“趙娘子好眼力。這位公子,正是我日後的夫君。”


    趙屠婦聞言,雖仍有些疑惑, 但仍是點頭笑道:“甚好,甚好。女才郎貌,門當戶對, 實乃天作之合。”


    言罷之後, 趙屠婦又問了徐三下榻何處,說是要備下賀禮, 親自送來。徐三一一言明之後, 見鋪子裏來了客人賣鹽, 唯恐耽誤了趙氏的生意, 這便告辭而去, 隻等來日再會。


    而徐周二人一出鹽鋪,徐三抿唇而笑,挑眉看向周文棠, 接著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故意對他說道:“周大官人,且消消氣罷。人家也是好心,‘女才郎貌’,這是誇你眉眼周正,將你認作薛小郎,這更是誇你似少年人呢。”


    周文棠本就俊美出塵,方才走在街上,不知有多少婦人少女,一個勁地衝著他丟眉弄色,暗送秋波。這男人雖已三十餘歲,可若不看氣度,單看眉眼,瞧著不過二十出頭,趙屠婦將他錯認,也算是情有可原。


    周文棠聞言,卻是斜瞥著她,微微勾唇,聲線低啞道:“阿囡乖。親我一下,我就消氣。”


    這淮南一帶,從不是民風開放之地,當年唐玉藻和貞哥兒出門,都須得係上白紗遮麵。周文棠不係白紗,本就惹人注目,若是徐三再親他一下,必會大出風頭,引得壽春城中,街談巷議。


    徐三抿了抿唇,含笑嗔他道:“你個老不正經的!我偏不親,讓你這老狐狸,被窩裏磨牙,盡管氣著罷。”


    原本她還很是小心,不敢和周文棠太過親近。畢竟她先前聽人說過,這受了宮刑之人,與尋常人一般,也會動情動欲。隻可惜他們啊,是老鴨公唱戲——嗓子不爭氣,有心無力,無處紓解,最是難受不過。


    她倒是沒想到,二人好上當夜,周文棠就親了她好一陣子,最後她迷迷瞪瞪的,是在他的吻裏睡過去的。在此之後,隻要四下無人,他便又會將她扯入懷中,而徐三呢,一想到他身上的缺陷,便心疼不已,予取予求。


    她想幫他,卻又不知如何下手,隻想仔細研究一下構造,再考慮方案對策。可周文棠卻是捂得嚴實,晝警夕惕,有那麽一夜,她見他合眼睡去,便想偷偷解了他衣帶,未曾想她才一拈起錦帶,再一抬頭,便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


    罷了。想來在他心中,定也有些自卑,覺得這缺陷之處很是不堪,所以才遮遮掩掩,不肯示人。徐三很是理解,也打算再給他些時日。


    她嘴上雖說不肯親他,可待到二人買了吃食,迴了車內之後,裴秀低頭啃著蟹殼黃燒餅,徐三便悄悄靠近周文棠,飛也似地親了下他的側頰,勉強算是彌補了迴來。


    可周文棠如何會滿足於此,沒過一會兒,便找了由頭,匆匆趕了裴秀下車,接著一手捏住徐三的小尖下巴,輕輕啄吻起來。可憐裴秀,剛吃完蟹殼黃和棗泥酥餜,還打算再嚐嚐秈米粉做的米餃呢,就被趕下車來,裹緊小襖,吹著瑟瑟寒風。


    之後的幾日,徐周二人,倒是不曾如今日這般遊逛了。徐三將貞哥兒的空棺下葬後山,不但葬儀厚重,盛列諸多祭品,更因貞哥兒乃是誥命之身,品階高於當地官員,壽春如今的地方官府、世族權貴,皆派了人來,獻禮隨從。


    待到眾人散去,徐三又與周文棠一同,去了晁緗墓前。徐三采了些迎春花和二月蘭,細細擺在晁緗墓前,又手持絹帕,仔細擦了墓碑,接著含笑說道:“四郎,我今日來見你,還帶了個人,你該不會怪我罷?”


    她笑靨盈盈,牽起身側男人的手,清聲說道:“這個人啊,比你老些,比你壞些,性子也沒你老實,也不如你待我好,但我對他,還算中意。他當年還送過你花種呢,說是揚州官員送他的蓮子,世上罕有,不知你見了之後,歡不歡喜?”


    言及此處,她頓了頓,睫羽輕顫,又低低問他道:“文棠,你當年所言,一字一句,我都記得。你說,‘人不能長生,但這蓮子,便是曆經千年,隻要有人栽種,依舊能破土而出,銜華佩實,為人所不能也’。我當年沒好意思問,這蓮子擱在棺槨中,當真能活一千年?”


    日落黃昏,雀鳴啁啾。二人坐於墓前,男人輕輕揉捏著她的小手,和緩而又溫柔,向她描述起了,千百年後的景象。


    一千年後,或許有人無意發掘了這衣冠塚,自棺槨之中,捧出一方小匣。他不敢冒犯先人,卻又隱隱覺得,這小匣貼身而放,其中絕非凡物。


    他兩指一扣,解了銅鎖,接著便見小匣之中,靜靜地躺著幾枚蓮子。恰巧這人,是個愛花之人,迴了宅中之後,他便將這千年前的古蓮花種下,日日精心照料,來年春末夏初,蓮子成了蓮花。


    一千年之後,逝者已矣。王侯將相,門閥士族,皆成黃土一抔。惟餘蓮花,在這不見天日的棺槨之中,靜靜沉睡千年,依然能重放光華。


    夕陽西下,徐三輕輕倚在他的肩上,半眯著眼兒,也不由隨他想象了起來。


    或許會有個考古學家,發掘了晁緗的衣冠塚。他會帶領他的團隊,通過這衣冠塚內的蛛絲馬跡,細細地研究墓主人的生平。他們也一定會細心培育這些蓮子,讓這宋朝的蓮花,重又綻放在新世紀的池塘。


    徐三心安不少,緩緩笑了。


    她忍不住浮想聯翩,暗想道:既然崔金釵對她恨之入骨,想來她也在史書上,留下了一抹濃墨重彩。她這一輩子,指不定要養活多少學者,派生出多少論文呢。


    徐三這般想著,兀自覺得好笑,又見天色不早,便提議下山離去。二人相偕下山,徐三挽著他胳膊,忍不住又小聲問道:“你隨我來壽春,真是官家下旨,讓你來勘察皇陵?”


    周文棠垂眸,默然良久,沉沉說道:“不。是我告知陛下,我要隨你南下。勘察陵址,是官家替我尋的幌子。皇陵其實早已選定,就在嵩山邙山一帶。”


    徐三一驚,挑眉道:“那官家豈不是……知道你我的事了?”她頓了頓,又有些急切地道:“先前我遞了折子,請求退婚,官家召了我不少迴,對此卻是隻字不提。”


    夜色之中,她莫名心慌起來,眉頭緊皺,思緒紛擾。


    她知道,官家不批複她的折子,乃是借著這門親事,麻痹薛氏。畢竟薛鸞與軍中許多將領,關係密切,往來頻繁,如若打草驚蛇,隻怕大宋境內,又會生亂。而隻要徐三和狸奴的婚約還在,薛鸞便會心安,覺得那開封府的龍頭鍘,暫時還鍘不到自己頭上。


    她也知道,最多半年之內,官家就會為了宋祁,將薛氏一係徹底鏟除。那麽,周文棠呢?


    三大王向來不喜周文棠,每每提起,都嗤之以鼻,用“閹人”代稱。他若登基,周文棠必受冷落。這還隻是其次,怕隻怕宋祁尚未登基,官家便會代子將周文棠除去!


    徐挽瀾功高蓋主,惹了官家猜疑打壓;而周文棠則是才高蓋主,官家能將他壓住,宋祁卻是未必。如今官家知道二人有情,定會更為忌憚,她或許會留下徐三,可多半不會再將周文棠這個威脅,遺留給自己的掌上明珠。


    徐三的不安與焦慮,男人自是盡收眼底。明月茫茫,夜色蒼涼,他身披黑色鶴氅,緊了緊她汗粘粘的手兒,對她沉聲說道:


    “阿囡放心。我既然敢對官家直言,自然不怕她對你如何,對我如何。我護得住阿囡,阿囡也能護我周全,對嗎?”


    徐三緊緊抿唇,點了點頭。她堅信,哪怕皇權如天,壓得密不透風,她也能用自己的能力,保全自己和周文棠。她也相信,周文棠從軍入仕,二十餘載,又掌管兔罝多年,絕不會被官家或宋祁輕易鏟除。


    徐三想了想,見四下無人,唯有寒風催樹,夜色侵霜,便凝步而立,湊近男人耳畔,悄聲問他道:“官家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周文棠垂眸,一言不發。徐三皺眉,緊盯著他,許久之後,方見他薄唇微啟,聲音壓得極低,沉沉說道:“柴荊是我的人,那大理巫醫,我也早已買通。依這二人所言,官家並未染疾。”


    官家不曾患病?難道她連月以來,那枯黃的麵色、嘶啞的聲音、浮腫的軀體,全都是在作假?


    徐三震驚不已,卻見周文棠緩緩抬眼,望向自己,聲音極輕,道:“官家有孕了,其父乃是柴荊。巫醫稟報於我,說官家所懷,乃是女子。他可使之生,亦可使之死,隻要我銀子給夠,全看我的指示。”


    徐三聞言,目瞪口呆。


    第240章 輪迴生死幾千生(四)


    輪迴生死幾千生(四)


    刹那之間,千頭萬緒, 齊齊湧來。


    徐三眉頭緊皺, 心慌意亂, 忍不住想道:這六十有子, 便如老蚌生珠,實乃當世之罕見。巫醫雖神通廣大, 能將腹中女嬰保住, 但是這懷孕之事, 絕非兒戲,保得住孩子,未必保得住大人。


    且不說官家能否自顧, 就說她這懷孕之事,若是被薛鸞、宋祁等知曉,那她和這女嬰, 必將是兇多吉少。薛鸞倒還罷了, 眼瞧著時日無多,可宋祁呢?他幾乎已經認定, 自己是唯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了!


    當年宋祁為了栽贓薛鸞, 不惜給官家下毒, 而如今他的皇位受了威脅, 天知道他又會做出何等喪心病狂之事!


    可若想隱瞞此事, 又是絕無可能。官家這肚子,以後定是一日大過一日,宋祁若是見了, 如何會不起疑心?


    官家多年以來,身居高位,雖稱不上作惡多端,可枉死在這婦人手中的,也說得上是白骨累累,堆垛如山。徐三的生父柴紹,當年被她豢養,不知受了多少折辱,之後行至壽春,更是生死不明,多半是喪命於官家或宋裕之手。


    可官家對待徐三,雖有忌憚打壓,卻也還算賞識器重。當年若不是官家欽點她為狀元,她也絕不會有今日光景。之後官家力排眾議,並未將她遠嫁金國,更還派她赴往北地,這知遇之恩,徐三斷然不敢忘懷。


    思來想去,她睫羽微顫,對著周文棠輕聲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你我二人管得住的。隻是這腹中胎兒,何其無辜,我亦是女子,若坐視不顧,於心何忍。”


    周文棠微微一頓,輕輕揉著她的手兒,勾唇說道:“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稚子何辜,不該池魚遭殃,受此牽連。”


    徐三聞言,甚是心安,知道周文棠離京之前,必然已經向那巫醫交待過了。她眉眼彎彎,含笑看著身側男人,不再提及此事,隻又緊緊挽住他的手臂,隨他一同,踏月下山而去。


    豆蔻花梢二月初,芳時偷得醉工夫。在壽春度過的這小半個月,乃是徐三穿越以來,最為放鬆,也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


    這半個月裏,她與周文棠遊街串巷,走過了她與晁緗相識的花市,二人帶著裴秀,騎馬倚斜橋,賞遍紫嫣紅香、芬芳馥鬱;也去了她初見崔鈿的釣月樓,她靠在男人懷中,望著窗楹之外,夜渚月明,湖上小舟點點,飄浮似葉,舟上燈火如星,望之熒煌無數。


    更還去了栽種出似荷蓮的後山園子。二人帶上裴秀,晨興理荒穢,荷鋤戴月歸。悠悠天地之間,惟餘一茅屋,一花田,一裴秀,還有這一個姓周的男人,以及一個姓徐的女人。至於朝堂傾軋、匝地煙塵,皆恍若隔世,不值一提。


    徐三還為他與裴秀親自下廚,做的是當年晁四教過她的,那一道槐葉冷淘,連帶著蒸了幾根玉米,粒粒金黃,燦燦飄香。


    她倒是未曾想到,她還未開口,周文棠便將那蒸熟了的苞穀,從蒸屜之中取下,接著又自簍筐之中,取出他白日上街買來的草木灰鹹鴨蛋。男人先將那紅得流油的蛋黃碾作細末,再將玉米一粒粒剝下,接著默默生了火,炒了一道鹹蛋黃玉米粒。


    小小後廚內,一時香氣四溢,誘得人食指大動,可徐三倚在門外,凝視著男人的背影,卻是忍不住抬起手背,悄悄抹淚。


    多年以來,她時有感歎,想著自從晁緗逝後,再不會有人為了她,親手將那玉米細細剝下。可誰知今時今日,周文棠不止為她剝了粟米,還惦記著她白日說過,想要嚐嚐草木灰醃的鹹鴨蛋。她不過隨口一提,他卻牢記於心。


    周文棠炒完了菜,才一盛入瓷盤,忽覺腰身一緊,卻是徐三從後方將他緊緊抱住,環住了他那結實有力的窄腰。


    男人稍稍一頓,勾唇輕聲道:“阿囡可是等急了?”


    徐三靠在他背上,雖忍著不曾落淚,卻仍是帶了哭腔,咬唇說道:“誰急了?我是想著,等咱們一迴開封,就過不上這樣的日子了。”


    周文棠捏了下她的手兒,眼瞼低垂,輕聲說道:“隻要你在,我在,無論身在何地,皆是此心安處。阿囡,我說的可對?”


    徐三卻已泣不成聲。


    她知道,京都不得不迴,那髹金雕龍的皇位,也是不得不爭。前路茫茫,艱險未知,她和周文棠,早已如籠鳥池魚,縱有江湖山藪之思,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方可掙脫藩籬。


    周文棠見她低泣,無奈一歎,轉過身來,用那微帶薄繭的指腹,一點一點,蹭去了她的淚珠兒。


    他分外溫柔,注視著她,好似哄著孩子一般,輕聲說道:“阿囡乖,不哭了,若是哭得眼腫,一會兒裴秀那小子,該要瞧你笑話了。”


    徐三聞言,連忙抹去淚水。周文棠勾唇,捏著她的耳垂,又低低說道:“更何況,阿囡信我——你我二人,還有千千萬萬個今日,與今日無異的今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過得你要嫌煩。”


    “江山社稷又如何?千鈞重負又如何?都困不住你我。有朝一日,你我會政成歸去,閑雲野鶴,無所羈絆。大丈夫言出如山,我周文棠,必會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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