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來,“肅肅兔罝,施於中林”。兔罝的分支,遍布全國州府,棋布星羅,密密麻麻,正應了“肅肅”二字。而兔罝的存在,十餘年裏,步步深入,未曾曝露,便應了“中林”二字。


    三來,兔罝之中,有女子亦有男子,周文棠自然是平等處之。但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被周內侍收攏的郎君,尤其是賤籍郎君,往往會對他更為忠心——因為他們沒有別的更好的去路,替周文棠辦事,起碼能活出個人樣。這便合了“赳赳武夫,公侯腹心”一句了。


    當年山大王送信崔鈿,讓她代己救出韓元琨,一方麵是因他與韓小犬確實交好,可另一方麵,也要周文棠出手,他這信才能從深宮之中寄至淮南。


    韓小犬重迴開封府後,周內侍問過他在壽春的經曆。韓小犬雖未曾直言,但周文棠有一雙極為老道的眼睛,他已然瞧了出來,這韓元琨,心裏頭對徐三是動了情的。


    既然他待她有意,那麽他就會對她的事格外上心。若要調查是誰要對徐三下手,派韓元琨出馬,當真是再合適不過。


    即如周文棠所料,韓小犬在這事兒上頭,還真是上心得很,雖說線索不多,但年節一過,他便來找了周文棠,說他有了懷疑對象——幕後黑手,定然是崔府中人,隻可惜尚無如山鐵證,唯有蛛絲馬跡,從旁作輔。


    今日徐挽瀾在考場門口,跟常纓使了眼色,故意拖延時間,讓常纓趁機盜走那考生的箱籠。箱籠送到韓小犬手上之後,他也是耳聰目明,心細如發,不多時便又發現了新的線索。


    眼下他坐於周文棠身後,高抬下巴,很是自得地道:“頭一迴,那人買了刀手的命,玩的是殺人滅口,死無對證。第二迴,她聰明了些,跟兩邊都不說真話,兩個幫兇,都不曉得自己是在殺人。可這第三迴,她實在倒黴,碰上了我。”


    那幕後之人,曉得這考生接連考了十來年,都不曾得中,自然是十分心急,便尋了個很會吹噓哄騙的江湖騙子,拿了一份三分真,七分假的試卷,找上了這考生,哄她對徐三出手,或是弄折她的胳膊,或是毀了她的浮票,隻要事成,便會將其餘幾日的卷子,一並遞到她手裏頭來。


    那考生眼見得這試卷之上,有蔣沅筆跡,亦有官府印章,思來想去,便打算鋌而走險。反正又不是殺人,拉下一個比自己厲害的考生,總歸是對自己有好處的。


    韓小犬隨人到那考生所住的驛館裏一搜,沒費甚麽力氣,便找出了這份試卷來。那卷子上寫有蔣沅字跡,對比一番,一般無二,若是換做旁人,隻怕就要以為是蔣氏要害徐三。可韓小犬鼻子靈,低頭一聞,便察覺那墨香有異。


    官宦子弟,最是講究不過,臨帖習字之時,用誰家的紙墨筆硯,都有極深的門道。卷子上的字跡,用的是南城一家墨閣的墨,算不得有名,亦不是上品,而蔣右相身居北城,尤擅書法,如何會選用南城的無名之墨?這卷上墨跡,分明是有意栽贓。


    相較之下,崔氏正住在南城。前兩迴韓小犬便覺察出來,刀手也好,遊人也罷,都與崔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今日出了這考生之事後,他已然認定了,想要徐挽瀾死的人,正在崔氏門上。


    韓小犬眉頭越蹙越緊,眼見得周文棠噤然不語,愈發急切起來,複又出言道:“中貴人,此事我定然不會出錯。那小娘子還與崔鈿交好,卻不知崔家人,想方設法要她性命!”


    言及此處,他嗤笑一聲,沉沉說道:“先前在壽春便是,她當那姓魏的婆娘是真朋友,人家卻當她是馬屁鬼,眼睜睜地瞧著她往火坑裏鑽,卻連一絲風聲都不給她透。這個徐三,向來識人不清,中貴人若是不與她說,隻怕她遲早要被崔家害死。”


    在韓小犬眼中,周文棠雖說驚才絕豔,蕭灑出塵,令他欽服不已,但周內侍,說到底是個閹人,他壓根兒不會將兒女私情這四個字,跟這個男人牽扯到一塊兒去。


    他見周文棠仍不言語,垂眸一思,又挑起眉來,沉沉說道:“中貴人是否以為,徐三還未曾於殿試拔得頭籌,也不曾真正依附於貴人,所以不若先將此事瞞下,待她金榜題名,表了忠心,再跟她說崔氏之事?”


    周文棠聞言,收劍入鞘,淡淡說道:“我知你對她,格外上心。但是元琨,你記好了,忠之一字,心是在最底下的,你首先要效忠的人,是我周文棠。”


    韓小犬心上一凜,仰起頭來,沉聲說道:“內侍放心。若沒有中貴人準許,我絕不會將崔氏之事,私下告訴那小娘子。崔家那邊,我也不會打草驚蛇。”


    周文棠滿意勾唇,隨即緩緩說道:“如你所言,三娘心性未堅,還需再試。她和羅氏、崔氏、蔣氏,乃至岐國公,都攀得上關係,我還信她不過。再者,崔鈿與三娘乃是腹心之友,情真意切,斷然不是作偽。若這幕後之人,果真是崔氏,那崔氏為何要殺她,尚還需你暗訪明察。”


    韓小犬聞言,趕忙拱手應下。他私心裏想著再多留片刻,待到黃昏月上,便能等著徐三歸來,見她一迴,怎奈何周文棠言罷之後,又與他吩咐許多。韓小犬有事在身,自然不能多待,隻得憾然而去。


    這日裏徐三打從考場迴來之後,別過常纓,才要往自己那小院裏走去,可誰知穿過花徑之時,挑著燈籠,抬眼一掃,便見周文棠一襲玄色衣衫,長身玉立,正聚精凝神,靜然低首,侍弄花草。


    連日以來,她修文習武,無暇他顧,而唐小郎侍弄起花草,遠不如伺候人時那般細致。思前慮後,她便將碗蓮及通泉草,一並搬來了周文棠這裏,請他幫忙照看。


    徐三稍稍一思,步上前來,走至他身後,一邊挑著絳紅紗籠,為他照明,一邊巧聲笑道:“我倒想起來了,我那碗蓮,還有通泉草,也都值錢得很,不多不少,正是八千兩銀子。”


    周文棠挑起眉來,淡淡地凝視著她,緩緩說道:“怎麽?莫不是白日沒考好,過來跟我討價還價了?”


    徐三含笑輕聲道:“你怕是要大失所望了,頭一日考的是律法和策論,都是我拿手的,不可能考不好,更何況我今兒考得格外的好。我提起這八千兩銀子,也是想讓中貴人蒔花弄草之時,手腳輕些,多多留意,若是不小心出了甚麽岔子,你可就要倒賠我八千兩銀子了。”


    周文棠不慌不忙,勾起唇來,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三娘這兩盆花草,抵得上八千兩銀子,那我每日給你費心侍弄,澆水鬆土,你是不是也該許我些好處?你若給得少了,倒對不住這八千兩銀錢了。”


    第122章 魚驚翠羽金鱗躍(二)


    魚驚翠羽金鱗躍(二)


    徐三原本想拿話兒壓他一迴,不曾想反被周文棠將了一軍。她眨了兩下眼兒, 笑眯眯地道:“周內侍用得著跟我討好處?我一窮二白, 小老百姓一個, 哪兒比得上咱中貴人, 開封府有宅子,宅子裏有錢引子, 要甚麽有甚麽, 就不必惦記我這點兒好處了。”


    周文棠勾起唇角, 淡淡說道:“尺之木必有節目,寸之玉必有瑕瓋。三娘的這點兒好處,我還真惦記著呢。”


    周文棠弄罷花草, 緩緩轉身,踏上石徑。徐三跟在他身側,手提絳紅燈籠, 稍一思量, 抬起眼來,徑直問道:“今日那考生的事兒, 可曾有些眉目?”


    周內侍沉聲應道:“與之前無異, 沒甚麽蹤跡可循。”


    徐三笑了一下, 隨即緩緩說道:“你又何需瞞我呢?那人三番兩次, 找的都是遊蕩閑散之輩, 或是不入流的刀手,或是耍滑頭的生徒。若是連這些閑人,你都探不出底兒, 那你就不是周內侍了。”


    周文棠聞言,沉聲笑道:“那我是誰?”


    徐三稍稍仰頭,瞥了兩眼身側的男人。他不願告訴她幕後黑手乃是何人,徐三可以理解,畢竟一來,她未曾登科及第,位列三甲,二來,她雖有心投靠,但周文棠乃是謹慎之人,輕易信她不得。


    隻有當她有了一定價值,並且願意為他所用,他才會視她為腹心盟友,將他所知的訊息與她共享。


    至少目前來看,她是安全的。周文棠還在試探和觀察她,在這期間,她絕不會出事。


    徐三抿唇一笑,不複多言,陪著周文棠走到石徑盡頭,將他送至竹林小軒前方之後,便手提紗籠,與他分道而別。待到迴了自己那小院兒裏後,她先與唐小郎閑語一番,接著便早早歇下,養精蓄銳,等著明日上了考場,再接再厲,乘勝追擊。


    律法和策論,已經考罷,這本就是徐挽瀾擅長的科目,自然是遊刃有餘,不在話下。


    次一日考了算法和詩文,都是當年州試之時,徐三不大拿手的科目。然而有蒲察輔導數月,算經已經變成了徐三的拿手長項。至於詩文,近兩個月裏,周文棠有意無意,也會指點她一番,比起從前也算是長進不少,而這一迴的省試,考的也不算難,正合了徐三的心意。


    之後的史論、常科、孝經、地經,比起州試之時,所出題目,更偏重理解與深化,而非單純的背誦,但若是似徐三這般,記憶力超群,將教材全部背了下來,理解就更非難事。


    徐三心裏也清楚,省試所考的題目,大多偏向理解,因而可以說是主觀題居多。這種題呢,有時候考完了,自己覺得答得不錯,但等到分數出來,卻又全然不是那麽一迴事兒,畢竟各人理解,各有不同。


    但徐三娘活了這麽多年,在察言觀色上頭,早就經驗十足。在迴答這類主觀題目時,她也是盡量揣摩出題者的意圖、判卷者的喜好,而非卯足了勁兒,當真去寫自己的真實理解。


    馬不停蹄,接連考了四日過後,徐挽瀾終是迎來了這最後一日。這一日裏,她要考的,就是兵法與曆法。


    曆法對她來說,著實沒甚麽難度,說到底不過是背誦與計算。至於兵法一門,待到徐挽瀾拿到試卷之後,心中卻是有些驚異——這兵法所考的題目,可以歸為案例題,設置了相關情境,讓考生寫出對策。而卷中的幾道題目,竟都是羅昀曾經反複給她講過的。


    自打住到周文棠這院子裏後,徐挽瀾不經意間,也向他問起過羅昀的來曆。周文棠神色淡淡,不曾多言,隻說二十餘年前,官家尚還籍籍無名之時,羅昀便與官家來往甚密,曾為天子近臣,至於旁的,卻是不提。


    徐三娘當時偷偷打量著周文棠的神色,見他雖與往常無異,但若是細細觀之,還是能瞧出來,他提起那婦人時,眸色陰鷙,隱隱泛著冷意。


    顯然,二人曾有嫌隙,且是很深的嫌隙,以至於周文棠今日念及,仍是不能釋然。


    羅昀。


    她唇邊所粘的假須,向下耷拉的嘴角,腕上所戴的烏木珠串,在病榻上親手遞交給她的書信,還有那注視著她時,極為複雜的眼神……諸般場景,在徐三眼前不住閃現。


    她到底是何人?她與官家、與周文棠,又有甚麽牽扯?周文棠明知她是羅昀之徒,卻仍是有心拉攏,到底有何用意,是何居心?


    徐三暗暗一歎,收了心神,點墨揮毫,靜心作答,不多時,便將幾道題目寫罷。


    兵法乃是最後一門,她答完之後,心中已然有了九成把握。這一迴的省試,如若不出意外,她必當名列前三,不負周文棠所期,亦不負自己所望。


    徐三提前交了卷子,細細收好箱籠,這便大步出門而去。身後一眾考生,眼望著她的瀟灑背影,都知道自己所在的這考場出了個神人,幾乎場場都是提前交卷,自然又是欣羨不已,又是心急如焚,趕忙揮筆而寫,埋頭苦思。


    徐三娘一出考場,常纓便瞧見了她,趕忙大步上前,笑著伸手,勾上了她的肩。這小娘子與她同歲,英姿颯爽,神采四溢,個頭高,身子結實,天生是個武癡。她雖說武藝超群,卻因天性使然,不愛拘束,故而不曾參加武舉,也不曾入伍從軍。


    常纓被周文棠派來護著徐三,起初很是不高興,嫌她占了自己時間,礙著自己練功了。哪知時日久了之後,她見這徐三娘子練武很是勤奮,其人更是嘴甜如蜜,對她關懷備至,漸漸也生出了好感來。兩人玩得不錯,當真似姊妹一般。


    眼見得徐三提前出來,考的還是最後一門,常纓的心思也活了起來,勸她說時辰還早,要與她一同去看街市雜耍。


    徐三知道,自己考了五日,常纓也在外頭守了五日,對於生性好動的她來說,已然是十分不易。她含笑挽起常纓的手,這便拉著她往集市走去。


    哪知二人才走了沒幾十步,行至巷外,便見大道之上,竟是人如潮湧,前遮後擁,圍了個水泄不通。常纓是個好瞧熱鬧的,生來個子高,腳尖都不用踮,抬眼便看了個明白,一邊緊拉著徐三,往外擠去,一邊對她小聲嘟囔道:


    “我早掃聽好了,他們堵的人,是個姓蔣的。那女人每日出考場,比你還要早上那麽一會兒。這旁邊的人,都押了狀元局,賭的就是這個蔣氏當狀元。他們生怕賠了銀錢,便每日堵在這兒等信兒。若是蔣氏沒考好,他們也好趕緊押個別家。”


    徐三抬起眼來,淡淡一掃,心裏也明白了過來。


    姓蔣的,無疑就是那位未曾謀麵的右相之女,蔣平釧。這些賭徒既然守到了最後一日,足可見得,前幾日蔣平釧都考得不錯,未曾出甚麽岔子,約莫就是這一迴省試中,她最大的勁敵。


    依常纓所言,蔣平釧前幾日,比她交卷還早,也算是替她擋了不少風頭。畢竟這些閑人守在考場一帶,除了要看蔣平釧考的好壞之外,還要尋找和記錄其餘有可能奪魁的對象,而那些早早交卷之人,自然就成了他們的主要目標。


    徐三勾唇一笑,不再深思,隻與常纓一同,去集市上吃喝遊逛。二人看過雜耍,連吃了四五家攤子,手中亦提了兩盒點心,直吃得撐腸拄腹,肚兒滾瓜溜圓,這才堪堪作罷,於瓦舍內尋了個茶坊,稍事休息。


    壽春也好,燕樂也罷,茶坊並不少見,然而這開封府的茶坊,卻有許多不同之處。外地的茶坊烹起茶來,手藝粗糙的很,比不得京都這般細致繁複。外地的茶坊,是用來飲茶解渴的,但開封府的茶坊,卻還會表演茶道,名為“點茶”。


    各個茶坊,都還養了三兩藝人,或是說書,或是唱曲,更還有演傀儡戲的,實是讓人目不暇接。常纓坐定之後,已然被那說書娘子給勾去了魂兒,兩眼直勾勾的,徐三看在眼中,忍不住輕笑搖頭。


    她垂下眸來,正欲飲茶之時,眼兒不經意一掃,卻見人群之中,有一個很是熟悉的身影,正步履踉蹌,晃晃悠悠地從酒肆走出,瞧這模樣,該是飲了不少黃湯入腹。這人一襲杏色裙衫,柳眉緊蹙,麵色略顯蒼白,正是秦嬌娥無誤。


    徐三停下動作,微微蹙眉,稍一猶豫,便出聲喚她姓名。秦嬌娥恍惚之際,忽地聽著有人喚自己閨名,猛然間清醒數分,忙不迭抬頭看去。


    二人四目相對,徐三微微笑了,很是親切地對她招了招手。秦嬌娥緊抿著唇,很是努力地穩著步子,走到她身側坐下,忍了又忍,終是強忍不住,捂嘴嗚咽道:“徐老三,你定然考的不錯,哪裏像我這個不爭氣的,臨了又是稀飯鋪路——一塌糊塗!”


    故人重逢,本是樂事,哪知才一相見,這小娘子卻是哭啼不休,驚得常纓都迴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秦嬌娥,看了看徐三娘,眸中滿是困惑。


    徐三歎了口氣,拉著秦嬌娥坐到了旁邊那桌,先是溫言寬慰,隨即不動聲色,探問究竟。秦嬌娥癟著小嘴兒,眼中滿是不甘之色,抽抽搭搭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徐三聽著,卻是兀自覺得有些好笑。


    卻原來秦嬌娥與她那大姐,秦嬌蕊,二人一同上京赴考,為了省錢,便住了同一家驛館的同一間房。秦大姐兒那性子,得理不饒人,姊妹兩個自然是麵北眉南,相處不合。秦嬌娥說不過她,便隻能屏氣吞聲,隱忍不發。


    頭一日應考之時,兩人考過了律法和策論,迴了驛館,秦大姐兒便非要跟她對答案。秦嬌娥一說,兩邊竟是全然對不上。秦大姐兒自是不會覺得自己錯了,便嘲笑於秦嬌娥,說她處處錯得離譜,寒窗苦讀盡是白讀。


    秦嬌娥日日被她這麽打擊,本就不是個心緒穩的,這最後兩日的考試,心裏頭亂成一團,難免有些自暴自棄,筆下所答亦是烏七八糟。考完最後一門之後,秦嬌娥出了考場,便覺得自己果如秦大姐兒所說,隻能等三年之後,重整旗鼓,心裏頭哪裏還受得了,便來瓦舍酒肆,借酒消愁。


    徐三再一細問,發覺秦嬌娥所寫的答案,雖說細節與她頗有出入,但若說作答方向,倒是同出一轍。她看向甚是頹喪的秦嬌娥,含笑說道:


    “我和你寫得差不離,你若是時運不濟,榜上無名,倒還有我給你墊背哩。慌甚麽慌?還有一個月才會張榜,《漢樂府》怎麽說的,‘夫為樂,為樂當及時’,是對是錯,自有分曉,要哭以後再哭,如今有甚麽可急的?”


    秦嬌娥一聽,眸中一亮,坐直身子,高聲道:“你和我寫得差不離?徐老三,你莫不是哄我的罷?”


    眼見得徐三搖頭,秦嬌娥瞪大眼睛,怔然失言,半晌過後,複又懊惱道:“是了。一噎之故,絕穀不食;一蹶之故,卻足不行,說的可不就是我麽。通讀聖人之言,卻悟不出聖人之道。聽了阿姐說我不是,我便也覺得自己百般不是,如此一來,反倒連後頭的幾門也一並拖累了!”


    徐三笑了笑,又溫聲寬撫道:“我說的雖算不得準,但我既已考完了,我就認定了,我寫的定然沒錯。我就大言不慚一迴,律法及策論兩門,你既與我答的相近,肯定考得也不錯。縱是其餘的耽擱了,說不定還能撈個‘特奏名’。”


    所謂特奏名,即是本朝科舉的一種製度。若是某名考生,很是偏科,隻一門十分突出,出人遠矣,那她便會以“特奏名”進錄,算作是專科人才,不再參與統一排名,亦不占用殿試名額。


    譬如說某人兵法極好,便會被派遣軍中;若是熟讀曆法,便可進入司天監;而若是律法考得十分突出,名列前茅,其餘門目卻差三錯四,不如人意,該人便會被刑部錄用,也算是不錯的出路。


    第123章 魚驚翠羽金鱗躍(三)


    魚驚翠羽金鱗躍(三)


    那秦小娘子,聽得徐三提及特奏名之事, 又聽她說和自己所答內容大同小異, 心上緩和了不少, 也不似先前那般愁苦, 漸漸地也露出了笑顏。二人以茶代酒,推杯交盞, 到底是同鄉故舊, 也算是相談甚歡。


    臨別之時, 秦嬌娥複又提起了賈文燕來,說是先前曾在開封府中瞧見過她。那小娘子先前在州試之時,比徐三娘高上一名, 又差點兒騙了貞哥兒的婚,她的名號,徐挽瀾斷然是記得的。


    她微微垂眸, 輕抿淡茶, 便聽得秦嬌娥皺眉說道:“雖說賈家已然是個破爛攤子,連帶著那賈文燕, 也失了倚仗, 成了正經的破落戶, 可先前她中了解元, 也有些人去巴結她, 給她送了不少好處,她照單全收,一個都不曾落下, 照理來說,也該是攢了不少銀錢才對。”


    秦嬌娥頓了頓,咽了口茶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可我先前在街上瞧見她,她卻寒酸的緊,住的是最下等的驛館,穿的也是不打眼的粗布衫子。我瞧見她那會兒,正是晌午,我去攤子上吃麵,而她呢,到了攤子,隻要了個雞蛋,不煎不炒,全拿水煮,半點兒油水都沒有。”


    徐三稍稍一想,隨即平聲說道:“這天底下哪有白拿的好處?先前賈氏養著她,就是瞧著她有才學,想她日後發達,能對賈氏酬功報德。後來賈氏觸犯聖顏,獲罪於天,她反倒風光了,賈家人哪裏看得過去,自然是想方設法,要將她手裏那些好處抽走的。因而她來了開封,便再沒有多餘的盤纏,隻得如此精打細算。”


    天底下確是沒有白拿的好處,古人道是“食人半斤,還人八兩”,便是不想還,不甘不願,遲早也要被東敲西逼,不得不還。


    徐三說著這話,也不由得思及自身。


    周文棠許她的這些好處,如無意外,她定然是會還的。但是其餘人呢?


    鄭七到底是她的弟妹,這一層關係,可不是輕易便能抹去的。她若是和鄭七站到不同的政治陣營,貞哥兒又該如何處之?甭管貞哥兒性子如何,心向何處,她二人到底是姊弟相戚,血濃於水,若是就此生分,徐阿母都看不下去。


    再說羅昀。無論羅昀本人的政治取向是保守,抑或開明,無論她與周文棠先前有何嫌隙仇怨,她到底是她徐挽瀾的師父。


    不說別的,就說兵法,若是沒有羅昀指教,她定然不會學的如今日這般精妙。這般恩情,不能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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