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宋十三娘開國之後,並未完全承襲前朝舊製,而是依據女尊男卑的國情,對於科舉製度,也做了種種改革。


    一來,先說這錄取比例。由於開國之初,識字的女子實在是少之又少,因而在前十幾年裏頭,但凡識點兒字的女人,基本都做了文臣,而稍微有點兒力氣的小娘子,則都充作了武官。後來之人,迴想起來,都扼腕而歎,直罵自己沒生在好時候,否則現如今該也是官宦人家了,福蔭子孫,興旺發達,豈不快哉。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一方麵,由於缺乏女性人才,在開國之初,朝中仍有許多男子為官,但是這些男人行事之時,往往百般受製,至於擢升提拔,更是全然無望;另一方麵,女人們翻身做主之後,表現出了空前的學習熱情,而宋十三娘在改革科舉時,更是大大提升了錄取比例。


    由此一來,開國前十年內,女性人才不斷湧現,朝中男兒則被接連替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勉強也說得上是“和平更迭”。隻是雖有不少男人,願意接受這種所謂的“和平”,但仍有許多朝中男子,卻是滿心不甘,暗中籌謀布局,及至開國第十五年時,便有了史稱“崇政殿之亂”一案。此番血洗過後,朝中再無一男子為官。


    隻是現如今,這女尊男卑的大宋國,早就過了最缺人的時候。而國策之中,又有所規定,但凡女子,必須識字。無論是繁華如京都,還是偏遠如壽春,隻要哪家生了女兒,便會有差役登上門來,送上《千字文》一冊,並遵囑其母,務必要讓女兒識得這書冊中的每一個字。而到了這女兒十二歲時,則還要參加由地方官府主辦的所謂“會試”,若是這女郎不能將《千字文》默出八成以上,那她所麵臨的,就將是重額罰金與連日勞役。


    在這樣的製度下,一來,人人皆識字,無論哪個小娘子,都是能寫會讀,每逢州試之時,個個也都想著考上一迴,試試運氣;二來,科舉考試的錄取比例,也已經大大縮減。這就是時人為何常常感慨,都說自己晚生了許多年,沒趕上開國之初的好時候。也恰是因此,即便是州試,徐三所麵臨的競爭壓力,也是著實不可小覷。


    此外,每個州府的錄取人數,也是根據往年考試,以及各州府的人口數量、經濟狀況、曆年繳納稅額多少來決定的。富庶之地,所錄舉人便多,而貧瘠之州,中的舉人就少。


    那秦嬌娥不在壽春讀書,轉而跑到了廬州去,也是因為廬州的錄取定額,要比壽春縣所在的壽州多上幾十人。她那大姐秦嬌蕊,已然埋頭苦讀多年,自負才學,無所畏懼,因而打定了主意,就待在這壽春考試,但秦嬌娥的狀況,卻是有些不同,她準備得很是倉促,為了多些勝率,隻能轉戰別處。


    二來,便說這考試科目,也是宋十三娘改革的一個重點。本朝應試科目,比之現代高考,還要多上幾門。武舉暫且不說,就說這文舉,一要考詩文,二要考算學,三則是律法,其餘還有:史論、策論、兵法、地經、曆法、孝經、常科,總共有十門之多。其中,所謂常科,便是常識知識,考的大多是其餘科目所未曾覆蓋到的領域,而這孝經一科,則是當朝官家登基之後,為了彰顯仁政,額外加上去的一門。


    雖說最後的名次排行,是按照綜合科目來比較,但宋十三娘設置如此之多的科目,卻並不是為了選出一個全科通才,而是要最大可能地挖掘人才。譬如說,如果某位女郎很是偏科,舉人都考不上,但曆法一門,卻是十分突出,名列前茅,那麽地方官府便會將她列至“特奏名”的名單內,再由“司天監”另行考核。從某種角度而言,這樣的一種錄取方式,也算是不拘一格,有的放矢。


    三來,在這高考教材及參考書目上,宋十三娘也做了不小的改動。從前那些經史子集,諸如《論語》《史記》等等,早都被列做了禁/書。現如今這宋朝所用的典籍書目,皆是宋十三娘令翰林院重新編著,其實說到底,大多不過是換湯不換藥,刪改幾句不合時宜的,之後再將作書之人換作女人罷了。


    燭花紅,焰火明,徐三坐於蒲團之上,微微蹙眉,一邊低頭翻看著手中典籍,一邊聽得羅昀將這科舉之製詳細道來。


    她心裏清楚的很,僅僅三個月,十門科目,數千名競爭者,要想在其中拔得頭籌,這可絕非容易之事。但是,她的時間已然不多了,萬不能再耽擱下去。


    立秋州試,她成就是成,不成也得成!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


    第61章 盲聾苦學漫營營(一)


    盲聾苦學漫營營(一)


    徐三垂眸細思,暗下決心, 接著又聽得羅昀微微蹙眉, 沉聲說道:“時辰不早了, 你莫要再耽擱, 趕緊歸家去罷。軍法有言,兵貴於精, 不貴於多, 讀書也是同理。這些書, 你先挑幾冊,拿迴去看,看完了之後, 有甚麽不懂之處,便過來問我,然後換幾冊, 再繼續讀。”


    那婦人稍稍一頓, 又扯了下唇角,搖了搖頭, 眯眼說道:“我知你這丫頭, 定然是遇著了事, 非要讀書做官不可, 不然絕不會折迴來, 使這麽一出苦肉計。但是有句話,你得記住。晉人有言,‘墉基不可倉卒而成, 威名不可一朝而立’。有些人,急也能成,有些人,愈急愈不成。你是幾斤幾兩,自己要掂量清楚。”


    她這話說得明白,人都說“欲速則不達”,但偏偏有人,欲速也能達,萬不可一概而論。徐三聽得此番教誨,心中感念,不複多言,隻端端正正,又給她磕了個頭,接著直起身子,細細挑起書冊來。


    自打穿越以來,她也沒看過甚麽雜書,除了《宋刑統》、《國策》之外,便是史書典籍。因而若要科舉的話,那麽這律法、史論,可以說是她的強勢科目。


    策論、常科,她也算有些底子,約莫也不會太差。


    孝經、地經,考的都是背誦,她向來記憶力超群,便是考前再看,也能應付過去。


    算學麽……她邏輯思維能力不錯,在現代的時候,數理化學得很好,但是這古代的算學,跟現代的數學,卻全然不是一迴事。她明知道這古時算學,有許多理論錯誤,卻還是不得不學習這錯誤的知識。更何況,這古代算學,計算方法十分複雜不說,文字敘述亦是相當繁冗,學起來極為不易,必須要早早準備。


    這般想著,徐三暗暗歎了口氣,將那本《算經》,小心抽了出來。她一麵將這本算學典籍收入袖中,一麵又抬起眼來,薄唇緊抿,開始尋找下一本書冊。


    刨除了先前所說的七門之後,還剩下詩文、兵法、曆法三門,都是徐三不大擅長的。她這匆匆一掃,便不由皺起眉來。


    先說這詩文,便是一道難關。她骨子裏到底是個現代人,若說寫詩著文,哪裏能比得上古代土著?穿越五年,長進也就這麽多,怎麽可能在三個月裏,突飛猛進,一日千裏?在這上頭下功夫,根本就是白費氣力。


    兵法和曆法,她從前沒怎麽接觸過,但這也恰好說明,她的進步空間相當之大。徐三想了想,這便將《太/祖兵略》及《陰陽曆術》一並挑了出來,好生收入袖中。


    羅昀見她挑了這三冊,心裏跟明鏡似的,早將她那一番思量,猜了個一清二楚。這婦人也未曾多言,隻將其餘書冊,一並收好,接著又叮囑了她幾句,這便將她送出門外。


    徐三向來不是愛熬夜的人,她原本一直堅信,熬夜是惡性循環的開端,然而事已至此,她卻不得不熬更守夜,然荻讀書——她的時間,實在是太緊張了,非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分利用起來不可。


    晁四之事,從頭到尾,徐榮桂都是不知不曉。她隻知自家閨女轉了性,上了道,看這模樣,是要考科舉當大官了,這徐家阿母對此,自是欣然樂見,高興不已。而那唐小郎,卻是知情之人,他的心情,卻是複雜到了極點。


    夜半三更之時,徐三在屋裏頭讀書,唐小郎立在院內,一邊收著衣裳,一邊看著她那映在窗上的影子,心中不由歎了口氣,皺眉想道:


    彼時彼日,他若是攔下了晁穩婆,沒讓那婆娘偷聽牆角,如今晁四,會否已經進了徐家院子了?晁四進了徐家的門,約莫就不會被晁阿母賣入賈府,更不會撞柱而死了。現如今在這兒收衣裳的人,約莫也已經換作了那賣花郎,哪裏還會有他唐玉藻的立足之地。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對於晁四之死,唐玉藻自是感憐不已,還曾為他偷偷上香,偶爾夜半驚醒,他也會忍不住想,賣花郎的死,和他也脫不開幹係。


    但是更多的時候,唐玉藻是暗自慶幸的。他慶幸自己,能從馮牙婆之手脫身,能進徐氏這般的人家,還能伺候徐三娘這樣的妙人。


    有道是人生識字憂患始,而人若不識字,想的便不深遠。譬如唐玉藻,他沒有那麽多愁緒,顧的不過是自己的小日子罷了。若非要說他有甚麽愁,愁的還不是那徐三娘。眼下雖沒了晁四,但徐三每日裏埋頭苦學,仍是顧不上多看他一眼,自是令這唐小郎,又吃起了書籍的醋來。


    四月末時,鶯啼燕囀,綠漲溝溪。這日裏徐阿母下了工,急急歸於家中,匆匆走入屋內,抬眼便見徐三娘正坐於案前,眉頭緊皺,手執炭筆,拉著張白紙,不知在胡亂寫著些甚麽。


    徐阿母嘖歎兩聲,湊到她跟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強拉了她起身,口中埋怨道:“你這丫頭,老坐著像甚麽話?久坐易短命!人都說養女防老,你娘我還指望著你呢!徐老三,你可聽我的,每坐上半個時辰,就得去院子裏走上一會兒,瞧瞧你養的那碗蓮,瞧瞧你弟弟,再瞧瞧玉藻,多好。”


    她一提這碗蓮二字,徐三合了合眼,歎了口氣,這便擱下手中炭筆,無奈笑道:“阿母今日滿麵春風,可是遇著了甚麽喜事?”


    徐阿母嗬嗬一樂,又喚了唐小郎過來倒茶,接著坐在凳上,翹著二郎腿,磕著瓜子兒,將她才聽來的高興事兒跟徐三說了起來。


    卻原來是先前想坑她的那馮牙婆,如今竟也被人坑了。這馮牙婆也是個好賭的,前些日子,碰上了個局,起初連贏了四五把,賺得盆滿缽滿,沒想到後來卻是接連告敗,非但將本金也賠了進去,還欠下了“行錢”的銀子。


    這所謂“行錢”,其實就是放高利貸的,而這宋朝的高利貸,利息可是相當之可怕。馮牙婆這一欠,就背上了數十年也還不上的重債,就算把家底兒全當光,都連一成也還不上。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甚至還想著夜裏頭逃走,誰曾想夜半三更,背著包袱,跑到城門一看,人家早就在那兒等著她自投羅網哩!


    徐阿母跟她有仇,眼見得她倒了大黴,一邊拍手稱快,一邊又兀自慶幸,想著當初要緊關頭,幸而她懸崖勒馬,迷途知返,不至於淪落到馮牙婆這般境地。


    她這般想著,自是十分高興,卻不知馮牙婆如此淒慘,全都是她家女兒徐三娘的手筆。當初馮牙婆受人收買,給徐家作局,幸而這徐阿母記得徐三的遵囑,不至於釀成大禍,如今徐三這一招,正可謂是“以彼之道,換諸彼身”。


    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馮牙婆是自己上的鉤,那可就怨不著她徐三了。


    徐三立起身來,緩步而行,入得院內。她舀了碗清泠泠的井水,隨即走到那碗蓮邊上,蹲了下來,挽起衣袖,給缸中添了些清水。


    眼瞧著那青翠翠的莖葉,徐三的神情不由溫和了許多。她輕輕抬手,很是愛憐地撫了會兒那枝葉,隨即又站起身子,走到了另一盆小花跟前。


    這一盆花,乃是她托趙屠婦,從晁四家中要過來的,便是先前她去晁家之時,見過的那一盆通泉草。這通泉草,向來長於荒地溝渠之中,世間約莫隻有晁四一人,將它好生養在陶盆之中,供於溫房之內。如今已是仲春時分,這不起眼的小草兒,竟也開出了稀稀疏疏的小白花來,瞧起來很是可愛。


    即如徐三先前所料,在秦嬌蕊原本的計劃裏,是沒有算到晁四之死的。她大約也很清楚,若是晁四死了,必會刺激到徐三,因而這些日子以來,賈府都將這事東遮西掩,便連晁穩婆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就命喪黃泉,骨化形銷。


    這婆娘不見徐三找她賠銀子,隻道這徐三是啞巴吃黃連,心甘情願吃了悶虧。她暗自高興不已,隻等著似荷蓮花開之後,賈府踐行諾言,給她百兩黃金。她卻是有所不知,這徐三是在暗中布局,尚還留有後招,終有一日,要劃撥清算,徹底給她個教訓。


    晁四離了晁家之後,他生前所養的花兒,自然也沒人養了。晁穩婆瞧著那通泉草,覺得沒甚麽可養的,也不值幾個銀錢,原本是想胡亂扔了的,眼見得趙屠婦來要,自是不願白給,便趁機訛了她幾個銅錢。徐三知曉之後,卻是眯眼冷笑,更將這婦人的性子看清了幾分。


    隻是偶爾得閑,她望著那通泉草和碗蓮,忍不住也有幾分傷懷,兀自歎道:如今細細迴想,方才發覺,卻原來從頭到尾,她和晁四幾番來往,都是兇機暗藏,處處不祥。


    起初買迴來的並蒂蓮,早就被人拆作兩半。後來給他繡荷包,那荷包上的繡蓮,更是被船勾散了線。便連這通泉草的通泉二字,也恰合了“下達九幽通黃泉”之意。


    下達九幽通黃泉……若是她對著這通泉草說話,九泉之下,陰曹地府,莫非他當真能聽到麽?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泀卿”,灌溉營養液+52017-06-27 22:30:41


    讀者“你的菠蘿君”,灌溉營養液+102017-06-26 05:00:18


    讀者“阿茲蚊”,灌溉營養液+12017-06-25 23:53:09


    感謝營養液~


    第62章 盲聾苦學漫營營(二)


    盲聾苦學漫營營(二)


    人說天有九野,地有九泉。徐三從前是不信的, 然而如今, 她卻信了。


    她含著笑, 緩緩抬袖, 輕輕點了下那通泉草的小白花,薄唇微動, 卻並未出聲。唐小郎遠遠瞧著, 裝作忙著手裏的活計, 實則卻豎起小耳朵,想要聽個究竟,可聽來聽去, 卻未曾聽到隻言片語。


    唐玉藻癟著嘴兒,兀自嘟噥了兩句,正想著找個由頭, 跟這徐三娘搭幾句話兒, 不曾想便在此時,忽地聞得外頭有人叫門。他一擱抹布, 喊了聲來了, 這便抬手帶上麵紗, 朝著門口快步走去。


    唐小郎手腳利落, 拔了門栓, 抬眼一見,卻是個眼生的娘子。那女郎神情倨傲,眉眼間帶著幾分不悅, 這乍一瞧起來,著實不好招惹。


    唐玉藻眼上眼下,掃量了她一番,隻覺得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想了一想,才要開口,便聽得那娘子冷著臉,背著手,揚著下巴,高聲說道:“我姓秦,叫秦嬌蕊。還不快跟你家娘子通報一聲,叫她出來跟我說話。”


    唐小郎不知她的來曆,但瞧著她這副昂頭天外,傲睨一世的模樣,也不敢怠慢,生怕她是甚麽要緊人物,連忙賠著笑臉,轉身去喚徐三。誰曾想他才一轉身,竟差點兒跟徐三娘撞了個正著。


    唐玉藻怔了一下,接著便見徐三對他笑著擺了擺手,平聲道:“你去忙你的罷。我跟秦家大姐兒,可是有的聊呢。”


    徐三言罷之後,緩緩抬頭,唇角雖是輕輕勾起,但眼中卻無半分笑意。秦嬌蕊瞧著她這副與往日大不相同的模樣,不由得挑起柳眉,扯唇一笑,口氣很是輕蔑地道:“徐老三,你這皮笑肉不笑的,成心想膈應我是不是?”


    她稍稍一頓,又冷笑一下,很不耐煩地道:“我可沒那閑工夫,跑來這兒跟你兜圈子,咱兩個就開門見山,明白人說明白話罷。這一迴,我是百密一疏,千慮一失,未曾料到那賣花郎,性子竟然如此之烈。原還想東遮西掩,怎奈何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前些日子聽人說你去攤子買書,似是要參加科考,我立刻就明白過來了,該是你……已然得著了信兒。”


    徐三蹙了下眉,很是輕蔑地笑了一下,隨即緩聲說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明白話兒?絮絮叨叨,番來覆去……秦家大姐兒,你啊,若是隻有這等本事,我勸你還是莫要科考了,以免出醜狼藉,又輸我一頭,平白予人笑柄。”


    秦嬌蕊見她挑釁,死死咬牙,強忍怒氣,半晌才道:“徐老三,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撥的甚麽算盤!”


    其實秦嬌蕊今日登門,是何來意,徐三心中,是一清二楚。


    先前她從崔鈿那兒得知,那賈府雖有意向袁家獻殷勤,但恰如徐三所料,這戶人家乃是商賈出身,自然不願做那折本買賣。他們有樣學樣,也跟晁穩婆立下契書,個中所寫,與徐三先前定的契書相比,隻有三點差別:


    其一,若是似荷蓮如期開花,那麽賈府便會給晁氏數百兩黃金,遠比徐三給的要多上不少;二來,晁穩婆因違約之故,要賠徐三百兩黃金,而這一份錢,則轉由賈府墊付;三者,隻要晁穩婆跟賈府立了契,那麽三日之內,便一定要將晁緗送至賈府之上,且當夜即要與那賈府癡兒同房。


    晁四出事之後,徐三有後招在手,一直也沒去找晁氏賠銀子。因而這一份錢,時至今日,賈府也還沒給晁穩婆,隻跟她說,等徐三要了再給——到底是商人,能省則省,絕不做虧本買賣。


    而晁四這一死,遺留下的最大問題,就是那似荷蓮。賈府原本打的是如意算盤,想要人花兩得,好事成雙,不曾想現如今晁緗已死,似荷蓮能否如期開花,也因此成了難題。


    徐三早就料到如此,便去找了晁緗的兩位師父,遵囑那二人,若是賈府來問,定要死咬牙關,先說自己不知如何植育那牡丹,接著再說徐三跟晁四走得親近,或許她能知曉一二。如此一來,那賈府迫不得已,無路可投,為了收迴這買賣的本錢,隻得再來找徐三問訊。


    秦嬌蕊明知她作了這局,但卻無計可奈,隻得受賈府所托,找上門來,跟徐三問話。隻是賈家人,到底是糊裏糊塗,還跟秦嬌蕊說,讓她告訴徐三,是晁四托她來照看牡丹,但秦家大姐兒,卻是早看得明白,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徐三約莫是早就得了風聲了。


    徐三負手而立,眼瞧著秦嬌蕊愈發惱火,她卻是安然自若,但笑不語。而秦家大姐兒,罵也罵過了,急也急罷了,不得不低下頭來,咬牙冷笑道:


    “那賣花郎,到底是個賤籍郎君,你若是對他動了真情,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連我都要瞧不起你!隻是他雖是賤命一條,但他養的那牡丹,卻是價值連城。你給我句明白話兒罷,一來,你能不能養得它如期開花?二來,你願不願意,替賈府養它開花?”


    秦嬌蕊的價值觀,恰是當下整個社會的價值觀——賤籍兒郎,不過都是玩物罷了,哪個小娘子若是拿他們當心上人,那可真是南風上在瓦盆裏,半點兒出息都沒有。


    在秦嬌蕊看來,雖說晁四死了,但這也算不得甚麽大事兒,頂多就跟打碎了她一塊成色不好的玉鐲子似的。徐三若是果真有心為官,那就要想清楚了,賈府也好,太常卿也罷,都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人家是財神爺戴烏紗帽——錢也有,權也有,你這一介草民,哪兒能跟人家過不去呢?


    徐三看著她說話的模樣,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但是徐三心裏頭又是怎麽一番思量,這秦嬌蕊,約莫是一輩子都猜不透了。


    徐三隻笑了一笑,隨即歎了口氣,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起了謊來,佯作無奈道:“秦家大姐兒,我跟你說老實話,咱這做訟師的,還不是‘樹大好乘涼,有奶便是娘’。我敢跟你結仇,卻萬萬不敢跟賈府結仇。賣花郎還沒進我的門,算不得是我的人,死就死了罷,我也為他做不得甚麽。你說我撥算盤,你可知我為何撥?我為的還不是找個由頭,替賈府做點兒事兒,也算是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徐三娘這一番謊話,恰好迎合了秦嬌蕊的想法。她轉了轉眼珠,隻當這徐三開了竅,臉色自然也好了不少,隻扯唇笑了一下,斜睨著徐三道:“我聽你話裏的意思,好似是答應了?”


    徐三歎了口氣,點頭道:“當然是應下了。我也不求別的,隻求這牡丹開花之後,賈府得了功勞,那幾位姑奶奶,也能念我一分苦勞。往日冤仇,一並勾銷。”


    秦嬌蕊瞥了她兩眼,隨即冷笑道:“好。二十餘日過後,便是聖駕遊幸之時。事不宜遲,你今夜就搬到園子裏去罷。官司甚麽的,不打也罷。讀書之類的,反正你也趕不上今年秋試,讀了也是白讀。諸等雜事,哪裏比得上這事兒要緊?”


    徐三也不推托,隻管就此應下,當日就收拾行囊,搬到了後山園子裏去。徐榮桂見她如此,很是不解,但聽她說是為了賈府做事,便也不再相攔,反而還有幾分高興。隻是她這做娘的,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便逼著徐三,又將唐玉藻帶在身邊,左右也算是有個照應。


    徐三費這麽大的工夫,目的隻有一個——讓似荷蓮開花。


    隻有似荷蓮開了花,且恰好趕在官家來時開了花,她的複仇計劃,才有實現的可能。


    十日過後,五月初時。暮雲晚霞,春風旖旎,徐三鋪了一層帕子,盤腿坐於花下,借著這最後一絲殘陽,翻讀著手中的書卷。


    她看書快,記得也牢,先前那本《太/祖兵略》,她用了兩日,翻了兩迴,幾乎已是倒背如流。至於那本《陰陽曆術》,考的大多是推算某年日月食的時辰、金木水火土各星在太陽升落時的位置之類的,更偏重於理解與計算,確實有些難度,但徐三算了兩三日之後,雖不能說全然摸透,但也已明白了七八成。


    現如今她看的,就是這所謂《算經》。這一門對於徐三來說,可謂是最難的科目了。她雖穿越了有五年之久,可這五年裏,跟算學有關的,是半點兒都沒碰到。而在她穿越之前,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做過數學題了,如今做起這文言文出的數學題目,而且是有一定難度的題目,自然是不大容易,幾乎和重新學起無異。


    兵法和曆法這兩門,加起來也就看了四五日。而這一本《算經》,她吃了五日都沒吃透。再加上都到了這時候了,那兩株似荷蓮,連花苞都還未結。饒是冷靜如徐三,此時也不由有些擔憂起來。


    夜色漸深,徐三擱下書卷,撇開那寫滿演算過程的草紙,隨即深深歎了口氣。她雙手撐地,身子後仰,抬頭看了會兒明月繁星,接著又緩緩低頭,看向了身邊的那一株似荷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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