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隻愁花月笑人癡(二)


    隻愁花月笑人癡(二)


    這唐小郎,今夜裏頭, 因著那一點私心妄念, 而不曾攔下那偷聽牆角的晁阿母, 這自然是叫花子上鹽場——討了那徐三娘的嫌。這小郎君, 忘了為仆的本分,便非得敲打敲打不可, 不然日後那徐三娘, 如何能放心帶他出來, 讓他近身?


    隻是眼下看著這唐小郎泣涕漣漣,慌作一團,拿性命做賭, 對天起誓,這徐挽瀾,到底是動了惻怛之心, 伸手還是將他拉拽了起來。


    徐三娘稍稍側眸, 眼瞧著他那小哭臉兒,不由得歎口氣, 隨即緩緩抬手, 遞了絹兒過去。她眉頭微蹙, 負手而立, 雖心有不忍, 卻仍是沉聲說道: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一會兒咱兩個串好口風,待到歸家之後, 甭管阿母問你甚麽,你隻管按我教你的說便是。這晁四郎之事,你決不可走漏風聲,定要似那燕子銜泥,嘴裏頭又牢又穩。”


    唐小郎接了帕子,癟著小嘴兒,邊輕輕抹淚,邊點頭細聲道:“娘子放心。娘子說的話兒,奴哪裏敢忘?甭管娘子有甚麽吩咐,是教奴逞兇行惡,抑或是殺人放火,奴豁了性命,也隻管照著去做!”


    徐挽瀾聞言,不由笑歎道:“瞧你這話兒說的,分明是又埋汰我呢。我既不是惡棍土豪,亦不是那強梁大盜,你便是有那等殺人放火的真本事,我也是用你不上。”


    她眼瞧著唐小郎那副可憐模樣,又歎了口氣,放輕聲音,溫聲勸道:“你莫要哭了,人道是憂悲傷肺,驚恐傷腎,久哭必會傷身。還有,日後也不必跪我,一來,我這人,長了顆石頭心,若你真的是罪不可恕,那跪也跪不動我,二來,你這撲通一聲,跪倒下來,膝蓋哪裏受得住?跪個三番五次的,便會骨疼內枯,腠理不固,待你老了,可就有罪受了。”


    唐小郎見她又好言好語,勸慰自己,心上自然寬慰許多,連忙破涕為笑,細聲道:“都聽娘子的,奴以後不哭了,也不跪了,隻盼著再多活個百八十年,也好侍候娘子一輩子。”


    眼見得唐小郎認了錯,徐挽瀾笑著搖了搖頭,這便將此事翻了篇兒,轉而交待起這唐小郎,教他歸了家後,該要如何應對那徐家阿母的百般盤問。唐小郎不敢怠慢,提耳細聽,一一記下,待到迴了那徐家院落之後,更是有色有聲,活龍活現,將那假話兒敘得跟真的一般,且將那徐榮桂哄騙了過去。


    隔日裏小雨纖纖,細灑如酥,那徐三娘惦記著這契書之事,一大早便擎傘出門,赴往縣衙後門。她來得倒也巧,今日這知縣娘子,也是起了個大早,見著她來,不由笑道:


    “俗話說的好,無利不起早。我這幾日,起早掛晚,東奔西走,為的全是那觀蓮會的事兒。卻不知咱們徐巧嘴兒,今日登門,又是遇著甚麽好事了?難不成又要有兩百金入賬?”


    徐挽瀾無奈而笑,緩步上前,先將那契書呈上,又將這事情原委細細道來,隻說自己看上了那小郎君,偏又被那婦人要價為難,別無他法,隻能想了這折中的主意。那崔鈿聽罷,卻是撫掌大笑,幸災樂禍起來,道:


    “這可真是,強中更遇強中手,惡人須服惡人磨。任你徐老三,是翅如鋼劍嘴如刀,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在這陰溝裏頭翻了船。我倒想看看,那晁家郎君是何等模樣,竟能將你降伏拿住。”


    笑罷了之後,她倒也沒難為那徐三,隻拿了印章出來,沾上紅泥,挽袖一蓋,這便將契書還了迴去。印押罷了,這崔鈿又立起身來,瞥了兩眼那徐三娘,輕聲開口道:“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做了出頭椽子,難免要招人忌恨。近些日子,可得小心點兒。我瞧你笑話倒也罷了,若是教那有心人曉得,誰知會不會動起歪心思來,難為了你去。”


    徐挽瀾將契書收入袖中,聞得此言,便抬起眼來,歎了口氣,隨即含笑道:“崔娘子倒是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六月底到七月初,我也不接甚麽官司了,就待在家裏頭,白日簷下睡大覺,坐吃山空,立吃地陷。今年打從正月起,便是馬不停蹄,忙上加忙,如今也是時候歇整一番了。”


    崔鈿點了點頭,由婢子侍候著穿上官袍,隨即又隨口說道:“那所謂似荷蓮,待我得了空,還要去瞧上幾眼。明年春末,官家駕臨,我也不能空手去迎不是,總得有幾件稀罕物才好。你若有甚麽主意,莫忘了告我一聲。”


    徐挽瀾聞言,連忙應了下來,心裏頭亦是細細思量起來。


    隔了兩日,便又是休沐之時,亦是觀蓮節的前一日。先前崔鈿遣了差役,於街頭巷尾敲鑼打鼓,說了這觀蓮廟會,連辦三日之事,這壽春縣的百姓得了消息,自是有了湊熱鬧的心思,而這徐挽瀾,因與那賣花郎有約在先,便特地好生打扮了一番,一大早便出了門去。


    這徐三娘步履如風,走得很是著急,行至巷口之時,差點兒迎麵撞上車馬,幸而那趕車的婦人眼明手快,立時勒緊韁繩,停車不前,才免了災禍。徐挽瀾迴過神來,連連暗罵了自己數聲,才要抬頭道歉,卻見那魏大娘抬手掀了車簾,冒出個頭兒來,口中笑道:


    “徐三娘子,你這心不在焉,魂不在身的,這是要上哪兒去?不若上了我這車,讓阿姐我送你一程。”


    徐挽瀾轉念一想,這走到杏花巷去,起碼要半個時辰,若是能搭得魏大娘這馬車,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能到那杏花巷外。這等便宜好事兒,她自是不會推拒,連忙笑著登上車來。


    哪知這徐三娘才一抬手,掀了車簾,定睛一看,便見那車廂裏頭,可不止魏大娘一個,倒還有個韓小犬,踩著一雙柴屐,穿了身雲紋蓮繡的緞袍,那袍子白裏透粉,應時應景,好不嬌豔,再搭上那冷清清的俊美容貌,還真是別有一番情致。


    徐三娘見狀,一邊坐下,一邊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對著那魏大娘笑道:“阿姐真是會享受,這美人美景,配上美酒美食,天底下的美,全都叫阿姐一人兒占全了去,實在教我等凡夫俗子,歎羨不已。”


    魏大娘嗬嗬一樂,又命那韓小犬給這徐三娘斟了酒,接著笑道:“今兒可是休沐之日,又有觀蓮廟會。我說你這丫頭,不叫上小郎君小姊妹,去賞花逛廟會,獨自一個兒在這兒魂不守舍的,可是心裏頭裝了甚麽事兒?”


    徐挽瀾連忙笑著應道:“我就是太高興了,急著要趕到那杏花巷去,所以才沒心沒想,連路都不看。托阿姐的福,我這小日子,過得好的不能再好,哪兒會有甚麽煩心事兒!來來來,好姐姐,徐三我敬你一杯。”


    魏大娘見她言笑如常,便也不再擔憂,隻命那韓元琨手持玉壺,給自己也斟滿酒盞,接著便挽袖抬手,一飲而盡。而徐三娘這心裏,卻是暗暗叫起了苦來,不為別的,隻因這魏大娘乃是貪杯之人,每迴對上她,至少也得吃上三五盅酒,才能脫身而去。


    果不其然,這魏大娘才飲盡這一小盅,便又讓那韓小犬給二人再度斟滿。徐挽瀾看著那杯中濁物,眨了兩下眼,靈機一動,便哄騙這魏大娘,說要和她比誰喝得快,魏大娘一聽,當即爽快應戰。


    徐挽瀾從一數到三,二人當即挽袖抬手,齊齊飲酒。那魏大娘倒是實在,每一小盅,都喝得一滴不剩,而那徐三娘,卻是抬袖掩口,飲上半盞,倒上半盞。那韓小犬在旁冷眼看著,不由得勾唇一哂,自是將這小娘子的滿腹心思,全都看在眼中,了然於心。


    二人接連比了三盅,徐挽瀾才要端起第四盅,不曾想那魏大娘卻打了個酒嗝,驟然揮手叫停,接著又喚起了那趕車的婦人,叫她勒馬停車。徐挽瀾暗自生疑,連忙抬起眼來,向那魏大娘看了過去,卻見那魏大娘笑道:


    “三娘子,你莫急,我下車去那藥局一趟,拿完藥就迴來,必不會耽誤了你的正事。我得親眼盯著她們給我抓藥,不然我這心啊,可安不下來。丫頭你在這兒待著,我去去就迴。”


    言罷之後,那魏大娘起身下車,這車廂之中,一時間隻餘下徐韓二人。那魏大娘一走,徐三娘便抬起胳膊,看著自己那被酒沾濕的袖子,又嗅了嗅自己這滿身酒氣,忍不住皺起眉來——今日特地好好拾掇了一番,可誰知又鬧得如此狼狽,若是那晁四郎見得她這副模樣,隻道她是一大早起來就無酒不歡,又該要如何想她?


    那韓小犬倚著車壁,微微偏著頭,把著眼兒,上下掃量著這徐三娘,不由得勾唇冷笑,沉聲說道:“你今兒個濃妝豔裹,描紅畫綠,扮得跟妖精似的,這是要去赴誰人的約?”


    徐三娘眉頭一皺,瞥了他兩眼,卻並不搭理他,隻顧著將自己那袖子蹭幹。那韓小犬討了個沒趣兒,便也不再出聲,隻冷著臉,移開眼來。隻是他雖將視線移了開來,可沒過一會兒,又強忍不住,朝她瞥了幾眼。


    第43章 隻愁花月笑人癡(三)


    隻愁花月笑人癡(三)


    這韓小犬把著眼兒,掃量著徐三娘。徐三娘埋頭蹭著袖子, 卻是不言不語, 眉頭緊蹙。而就在這二人相對無言之時, 偏巧外頭有個小童行過, 一時興起,學了幾聲虎嘯, 那馬兒聽得虎嘯之聲, 驟然受驚, 好似瘋了一般,拔足狂奔起來。


    徐挽瀾正蹭著袖子,忽地感覺車子重重一顛, 又聽得外頭那趕車婦人不斷叫喚,而她身前那黑漆嵌螺的厚重茶案,也於頃刻之間, 猛地翻覆, 朝著她重重砸了過來。


    徐三娘抬頭一看,不由得杏眼圓睜, 驚唿出聲, 連忙閃身欲躲, 幸而那韓小犬倒是個眼疾手快的, 立時抬起那粗壯結實的手臂, 一把便將漆案牢牢抓定,大手一翻,便將那漆案按迴原處。


    那受驚之馬, 聞得虎嘯之聲,足足狂奔了數十米遠,鬧得車裏車外,俱是一片雜遝紛亂,好一會兒後,總算在那車婦的喝斥之下,消停了下來。徐挽瀾那手緊緊撐著車壁,生怕那馬兒又開始發癲,等了少頃之後,這小娘子才鬆了口氣,皺著眉頭,微微喘息,迴過神來。


    她先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這石榴紅色的齊胸襦裙,卻見那前襟已然濕了個透——那酒案翻覆之際,玉壺酒盞,皆是乍然傾倒,這羊羔美酒,灑了她整整一身,那所謂的石榴紅色,也被洇成了暗沉深紅。更糟糕的是,這濕了的地方,俱都緊緊貼著身子,瞧起來狼狽,穿起來也不舒服。


    徐挽瀾歎了口氣,又摸了摸自己的發髻,還有那張特意妝扮過的臉兒。她心懷忐忑,微微蹙眉,抬頭看向那正盯著她看的韓小犬,提聲問道:“你幫我瞧瞧,我這頭發,沒有亂罷?妝呢?妝也沒花罷?”


    韓小犬盯著她看了半晌,隨即勾唇一哂,別開頭來,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湊合能看罷。”


    徐挽瀾一聽這話,便不由得放下心來,清聲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對了,方才之事,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按住了那漆案,隻怕我就被砸個正著。也虧得是你在,力氣大,若是換作旁人,隻怕是自顧不暇,更顧不上幫我了。”


    韓小犬冷哼一聲,這才又轉迴頭來,倚著車壁,眯起眼來,道:“知道謝我就好。”


    徐挽瀾心中有事,急著要去找那晁四郎,便隻對他笑了一下,接著就轉過頭去,伸手掀了車簾,抬頭看了看天色。眼瞧著日上三竿,朱色赤黃,這徐三娘咬了咬唇,這便將車簾放下,收攏裙據,微微起身,匆匆笑道:


    “左右這裏離杏花巷也不遠了,我走過去,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待到魏大娘迴了車上,還請你幫我告她一聲,我與人有約,急著趕路,便先下車了。來日有空,再去阿姐府上,同她吃酒吃個痛快。”


    韓小犬沒搭聲,隻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徐挽瀾見他應下,這便急急下了車去。而那韓小犬見她走了,頓了兩下,便傾身向前,一把掀開車簾,稍稍探頭,朝著她的背影望了過去。眼看著那小娘子行步如風,這韓小犬忍不住嗤笑一聲,勾起唇來——


    方才他故意騙了她,這小娘子是發也亂了,妝也花了,整個人狼狽不堪,可他偏不想跟她講老實話。管她要去見誰,他才懶得去問,但一想到這小娘子釵橫鬢亂,脂粉也糊作一團,自己卻是不知不曉,反倒被那有約之人瞧了笑話,這韓小犬,便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唇角微揚,隻歎自己不能親眼得見。


    卻說那徐三娘急急趕到杏花巷外,站定身形,抬眼一看,便見遊者如織,比肩接踵,無論是觀花之客,還是賣花之人,都比以往的休沐日多了約莫一倍。放眼望去,馬頭竹籃,紫豔紅香,蜂蝶隨舞,果然是極為熱鬧。


    徐挽瀾擠入人潮之間,憑著印象,向著那晁四郎之前擺攤的地方尋了過去。日陽高照,若張火傘,徐三娘擠了半晌,已然是大汗涔涔,方才潑到身上的酒雖已幹了,可是後背卻又被汗水粘濕,著實是焦頭爛額,狼狽萬狀。


    待到她好不容易,擠到了那記憶中的擺攤處時,這徐三娘匆匆抬頭,定睛一看,卻發覺那擺攤的地方,賣的不是芙蕖荷蓮,而是泥盆瓦罐,而那攤主,也不是個白衣郎君,而是個四五十歲的婦道人家。


    徐挽瀾蹙著眉頭,驚疑不定,連忙又環顧四周。她抬頭一看,便見幾步開外,便是那被雷劈開的矮樹,由此看來,她並沒有找錯地方。


    徐三娘微抿紅唇,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失落之意來。她掏出帕子,輕輕拭了拭額角的汗水,又不敢用力去擦,生怕將妝麵弄花——她卻是不知,這胭脂水粉,眉黛丹朱,早就糊作一團去了。


    徐挽瀾微微垂眸,正兀自思慮之時,卻忽地聽得身後有人溫聲道:“三娘莫急,兒在這裏。”


    那聲音清朗而又溫柔,徐三娘一聽,這才跌落下去的心,又立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去。她眉眼帶笑,急急迴頭,便見那白衣郎君麵帶輕紗,正笑吟吟地看著她,眉間花鈿,薄粉描金,繪著朵三瓣紅蓮,映得那副如畫眉眼,愈發好看起來。


    徐挽瀾定定地看著他,朗聲笑道:“原來你在這裏。”


    晁四郎見她迴頭,稍稍一怔,隨即不由微微笑了。他掏出巾帕,這便抬起手來,要去給她擦拭小臉兒。徐三娘卻是不明就裏,隻後退一步,蹙眉小聲道:“我,我臉上有甚麽嗎?”


    她抽動了下小鼻子,愈發忐忑起來,又猶疑著問道:“我身上,是不是,聞起來臭烘烘的?又是酒氣,又是汗味的……肯定難聞死了。”


    晁四郎緩聲笑道:“沒甚麽。兒隻是想,幫你擦擦。”


    他雖不曾直說,可徐挽瀾卻是反應過來了,定然是她那妝麵,已然糊作一團,便連這賣花郎,都瞧不過眼了。她思及此處,歎了口氣,這便揚起小臉兒,由著那晁四郎被她輕輕擦拭。


    那賣花郎的動作很是輕柔,徐三娘眨了兩下眼,隻覺得那帕子仿佛蜻蜓點水一般,在這兒輕輕地蹭兩下,在那兒悄悄地點兩迴,鼻間更有花香縈來,聞起來很是沁人心肺,遠比魏大娘那甚麽香露、薔薇水要好聞多了。


    如此一來,她不由得漸漸放鬆了下來,忍不住抿唇而笑。這三娘子抬著頭,定定地看著專心給她擦臉的晁四郎,隨即輕聲問道:“今日你怎麽沒出攤?”


    晁四郎含笑應道:“崔知縣在壽春縣城內,共設了三處集市,至於這攤點擺在何處,設在何方,攤主不可隨意而為,皆要聽她安排吩咐。兒的那攤子,被分到了那長塘湖畔,並不在這杏花巷外。”


    徐三娘一愣,又問道:“那你,怎麽不守著你那攤子,反而來了這杏花巷的花市上來?”


    晁四郎溫聲應道:“攤子自有師父師娘守著,兒一心記掛著你,怕你遍尋不著,心裏著急,便跟師父告了假,來了這杏花巷等你。”


    言及此處,他微微一笑,清聲道:“早先和你說好,便不能有約不來。”


    徐挽瀾忍不住笑了,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怎的,隻覺得雙頰也隱隱有些發燙。她用手背輕輕貼了下臉,接著又匆匆將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眼來,想了一下,又低聲道:“那個,契書,我已經找過了知縣娘子,請她蓋了章印。”


    晁四郎給她擦罷了小臉兒,又將那染了色的帕子疊好,細細收入懷中。聞得徐三之言,這賣花郎緩緩抬眼,笑看著她,溫聲說道:“三娘子,那日夜裏,兒見你來了院中,多少有些忐上忑下,說起話兒來,也未能如實言盡。兒隻想跟你說,你那日所言,倒有一個地方,說的並不對。”


    他此言一出,反倒令這徐三娘忐忑起來。她清了兩下嗓子,蹙了蹙眉,才又抬頭問道:“我……哪裏說的不對了?”


    晁四郎微微勾唇,笑望著她。日暖花明,熏風送香,那少女褪盡殘妝,鉛華未染,雖說是素麵朝天,可卻反而更顯清麗,可謂是裙染石榴紅,人嬌更勝花。


    眼瞧著這徐三娘子愈發忐忑不定,晁四郎又如何忍心看她如此,忙又放柔聲調,緩緩說道:“你說兒對你並無情意,這一處,卻是說得不對。兒若是果真對你並無情意,你便是捧來金山銀山,兒也會對阿母以死相逼,絕不讓她寫了那契書去。”


    徐挽瀾聽得此言,又驚又喜,張口欲言,可卻又不知該說甚麽才好,隻紅著臉兒,咬唇笑著,心中則一個勁兒地暗罵自己——徐三啊徐三,你好歹也是兩世為人了,怎麽跟個長不大的小丫頭似的,這小鹿亂撞,春/心蕩漾的,真是說不過去,白活了這麽多年。


    晁四郎見她連那小耳朵都已紅透,不由得緩緩笑了,先仰頭看了看天色,隨即又輕聲說道:“今日買花的人多,師父先前交待了兒,讓兒去後山那園子裏,再采些蓮荷送來。不知娘子,可願與兒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幾章要甜膩膩膩到你們煩


    第44章 隻愁花月笑人癡(四)


    隻愁花月笑人癡(四)


    晁四郎邀她去後山園子,徐三娘自是不會推拒, 連忙眯眼而笑, 用力點了點頭。晁四郎見她應下, 也不由得微微笑了, 俯下身來,背起那空竹簍, 徐挽瀾見狀, 連忙提步上前, 抬手輕扶著那竹簍,待他背好,方才放下手來。


    暖日晴烘, 遊人如織,放眼而望,綺羅巷陌, 皆是粉圍紅陣, 花光紛豔。這少年少女,一前一後, 緩步而行, 穿行於人山人海之間。那晁四郎著實是個溫柔體貼的人, 生怕她被人擠著撞著, 這整整一路, 都不厭其煩抬著胳膊,替她隔開洶湧人潮。


    徐三娘微微低頭,聽著那歌叫喧鬧之聲, 嗅著那撲鼻而來的馥馥花香,隻覺得心上暖融融的,再抬頭看看眼前之景,隻覺得所見所聞,都比從前可愛了幾分。


    隻可惜周圍鬧哄哄的,說起話兒來,也不甚方便。直待二人走到那後山園子之後,這耳根才算是得了清淨。徐三娘立在小徑之上,以手搭棚,迎著日光,眯眼而望,隻見得草樹蔥蘢,蝶亂蜂喧,這悠悠天地之間,除了她與晁四郎外,再也沒了別人。


    她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連這空氣,都多了幾分清甜。徐三娘不由得抿唇而笑,這便放下手來,抬起頭,眨巴著一雙清亮美眸,看向身側那白衣少年。


    而那晁四郎擱好了竹簍,低頭看向她,含笑溫聲道:“已然是晌午時分,三娘多半也餓了,咱兩個不若去那茅草屋裏頭歇上一會兒,兒正好也給三娘做頓飯吃。飯吃過了,再幹活兒也來得及。”


    徐挽瀾連聲說好,這便跟著他一同往那花間茅屋走了過去。進了屋子裏後,這晁四郎給她搬了凳子,又提起砂瓶,給她倒了碗荷葉涼茶。徐挽瀾雙手捧著茶碗,正抿口喝著,便聽得那賣花郎輕聲笑道:


    “娘子倒還不曾看過,兒長得到底是何模樣。便連兒的閨名,你也是全然不曉。你就不怕,兒摘了麵紗之後,長得尖嘴猴腮,青麵獠牙?”


    徐三娘捧著茶碗,聞言不由笑了,朗聲道:“我才不怕。我認定你了。”


    這晁四郎倒是不曉得,那日風雨大作,他這薄紗沾了雨水,緊緊貼著麵部,那下半張臉的輪廓,早就明白顯露,徐三看過之後,便已是心裏有數。


    晁四郎聽著那徐三之言,微微低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坐在徐三身側,默然半晌,又緩緩抬起袖來。少年郎一襲白衣,那削蔥根般的手指觸及耳後,輕輕一解,便將那白紗摘了下來,將那一張清明俊秀的麵龐,完完全全顯露而出。


    那少年郎身長八尺,秀眉明目,溫潤如玉,配上那周身氣質,真好似神仙中人。隻是他雖有如此姿貌,可這心裏,卻仍是忐忑難安,唯恐那徐三嫌棄了他去,便也不敢直視著那徐三娘,隻低聲問道:“兒這樣貌,可還入得三娘子的眼?”


    徐挽瀾聞言,不由一笑,隨即伸出手來,勾起那賣花郎的下巴,半玩笑半認真地道:“美啊,當真是美極了。甚麽潘安宋玉,衛玠蘭陵王,在我心裏,都比不過你去。你是露濕芙蕖花上月,又是蓬萊謫仙夢中人。卻不知,你這美貌郎君,姓甚名誰,哪裏人氏,又願不願意,跟了三娘我去?”


    晁四郎不由笑了,隻輕輕握住她手腕,直視著少女那明亮的眼眸,緩緩說道:“兒本姓為晁,朝旦之晁,單字為緗,緗苞之緗,家中行四,住在壽春縣裏,帽兒巷中。娘子真心相待,披心相付,兒定不會負了這相思之意。”


    徐挽瀾凝視著他,低喃著那兩個字,輕聲道:“晁緗。朝旦之晁,緗苞之緗。是那係在腰間的香包?還是那會開花兒的緗苞?”


    晁緗一笑,道:“會開花兒的那一個。緗苞的緗,緗素的緗,緗綺的緗。三娘子可要記好了,萬不能忘。”


    所謂緗之一字,乃是淺黃之一。所謂緗苞,即是淺黃色的花苞。朝旦之晁,緗苞之緗,這名字該是極美的——氣清天朗,曉霞微風,花苞初綻,身披金縷淺淺黃,這名字和人,恰好能對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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