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佳爾眨了眨眼睛,眼神十分幹淨,就像是剛剛融化的冰山雪水,沒有任何一點雜質。


    “但是……尊敬的【法官】閣下,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那個帶著銀狼頭罩的【獵人】不像是壞人……”


    “就因為他在地下停車場中沒有對您動手?”


    “【法官】閣下知道這件事情?”


    “當然,發生在【溟河係統】裏的所有事情,我都了如指掌。”【法官】說著,語氣中帶著幾分倨傲,“我不僅知道他沒有傷害你,我還知道你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


    “那麽……那麽您能告訴我那個【銀狼獵人】是誰嗎?”


    “您為什麽這麽想知道呢?”


    “我也說不清楚……我隻是感覺,他並不是想傷害我,相反,我感覺他很親切,而且,他好像也願意和我交流,卻又很怕嚇壞我,所以總感覺帶著一點小心翼翼。”


    奧佳爾有點兒模糊地描述著那種奇怪的感覺。


    她努力迴想著之前與【銀狼獵人】相遇的畫麵,用自己能夠描述的方法,表達出那種感覺。


    【法官】聽著奧佳爾的話,心中倒是明白了幾分。


    (這就是血緣的羈絆嗎……)


    【法官】看著奧佳爾,看著白熾燈的光落在她金色的軟發上,那頭發的顏色與她的母親安妮一模一樣。


    他沉默了幾秒後,輕輕一笑。


    “恕我直言,您的這種感覺,隻是您的一種錯覺。”


    “錯覺?”奧佳爾錯愕。


    “沒錯,您一定是下意識地將【銀狼獵人】看做了能夠保護自己的人,因為他沒有傷害你,而且又是一個極具實力的人,你在這個世界裏擔驚受怕,並且才剛剛被黑刃殘忍地殺死過,黑刃保護者的形象在您心中崩塌了,所以您下意識地向尋找一個新的保護自己的人,這樣的渴求映射在了那位【銀狼獵人】身上罷了。”


    【法官】一提到黑刃,奧佳爾的肩膀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那一瞬間,她又想起了在安哥拉監獄的暴室中,黑刃暴走的模樣。


    她一直清楚地記得自己被殘忍殺死的所有細節,當時黑刃暴走的模樣,以及禁閉室裏所有血腥的畫麵。


    【法官】說得沒錯。


    在黑刃殺死她的那一刻,黑刃之前一直樹立著的“保護者”的形象就已經在奧佳爾心中崩塌了。


    她原本僅存的一點安心的感覺,在被黑刃殺死的時候,也蕩然無存了。


    難道……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的潛意識想找到另一個強者作為依靠嗎?


    奧佳爾低下頭,她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首先,毫無疑問的是,她現在對黑刃還是心存芥蒂,在看到黑刃的時候,還是會將黑刃與當時暴走狀態的他聯係到一起,從而再一次迴想起當時被殺死的可怕畫麵。


    但是,這難道就代表著自己對【銀狼獵人】特殊的熟悉感是對強者的庇護的追尋嗎?


    奧佳爾有點兒混亂,


    她不是很能夠理解自己的內心,也無法理清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七歲的孩子,隻能分清楚什麽是自己討厭的,什麽是自己喜歡的,什麽是自己熟悉的,什麽是自己應該遠離的。


    她的小腦袋瓜告訴她,黑刃很危險,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會再次陷入狂暴狀態,再殺死自己一次。但同時,【銀狼獵人】似乎也不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畢竟,對方的身份是【獵人】,說不定什麽時候也會像黑刃一樣翻臉無情。


    她從上一次死亡中學到的最大的教訓就是不能輕易相信別人。


    以及。


    不能再這麽天真地活著。


    “……所以,我不能相信那位【銀狼獵人】嗎?”


    “不能。他是【獵人】,他們的愛好,就是追殺遊戲玩家。”


    “但是……為什麽他上一場遊戲沒有殺我呢?”


    “或許隻是因為新鮮吧,畢竟所有遊戲玩家看到他們都是轉頭就跑,您還是第一個,敢和【獵人】聊天的遊戲玩家。”【法官】說著,輕輕一笑,“又或者,他覺得殺死您太沒有挑戰難度了,相比起其他玩家,您隻是一個唾手可得獵物,或許比起輕而易舉殺死您,其他‘玩法’說不定更能夠找點樂子……您怎麽知道他當時的口袋裏沒有藏著打算傷害您的刀呢?”


    奧佳爾眉頭深鎖。


    她沒辦法反駁【法官】。


    對方慢條斯理的話,才更令她寒心。


    在這個世界裏,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什麽值得自己信任的人了。


    所有人,隨時都可能是她的敵人,隨時都可能翻臉傷害她。


    “……真是殘酷的世界啊。”


    “是啊,希望您能早點適應。”


    “我想可能做不到吧。”


    “那麽您做好永遠留在【溟河係統】的覺悟了嗎?”


    “我想,還沒有。”


    “別擔心,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的話,您會準備好的。”


    “【法官】閣下……”奧佳爾抬起小臉,看向【法官】,“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犯了什麽錯,要被送到這裏?”


    “這個嘛……很抱歉,暫時無可奉告。”


    “那……那我的母親……還活著嗎?我指的是在現實世界裏。”


    “死了。”


    【法官】幹脆利落地說。


    果不其然,他看到奧佳爾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悲傷。


    “怎、怎麽死的?”


    “被害死的。”【法官】認真地說,“您的母親,安妮小姐,是被【銀狼獵人】害死的。”


    溟河係統·暗室9


    當刺眼的白熾燈照在科林的臉上時,他搖了搖頭,想要躲開那刺眼的光線,但這一搖頭不僅沒有讓他躲開白熾燈的光線,反而讓鼻梁上的厚眼眼鏡歪了一下,差點兒從鼻梁上掉下來。


    眼鏡歪了一下,他的鏡片有點兒模糊了,他歪斜著鏡片,但卻看清了周圍的一切。


    這是一間細小的密閉的房間。


    房間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以及桌子上放著的對著自己的白熾燈。


    而更重要的是,房間裏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人。


    “【法官】?”


    【法官】背對著他站著,聽到科林的聲音,微微迴過了頭。


    科林借著白熾燈的光,看到了【法官】側臉的輪廓,雖然有點兒模糊,但科林潛意識中覺得那是個輪廓分明的男人的側臉。


    “歡迎來到審訊室,科林,這是每輪遊戲都會進行的審訊環節。”


    【法官】說著,轉過了身,站在木桌後,雙手環抱在胸前,看著科林。


    “審訊?我做錯了什麽嗎?”


    “你當然做錯了事情,否則你怎麽會被送到這裏來呢?”【法官】聽著科林的話,覺得他的這個問題有點兒好笑。


    “……那您能告訴我,我犯了什麽罪嗎?”科林歪著頭,盡量不讓眼鏡從鼻梁上掉下來,看起來有點兒滑稽,“我認為這個遊戲裏的絕大多數玩家都是犯罪型人格,但我不認為我的人格有什麽攻擊型,更不認為我會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被送到這裏接受懲罰。”


    “你這是在質疑【溟河係統】的公平性?”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科林聽著【法官】加重了的語氣,一下子服軟了,“我隻是……隻是好奇自己之前究竟做過什麽,會不會搞錯了,我認為我是個好人才對……”


    “好人?”【法官】一笑,似乎聽到了一個十分荒唐的笑話,“抱歉,我們從來不會把無罪之人送入【溟河係統】,所有被送到這個虛擬世界裏的人,都是——罪有應得。”


    【法官】偷換了概念。


    他不再說“好人”,而是“無罪之人”。


    因為這兩者的包括範圍是不同的。


    “但我……”


    “而且,科林,嚴格上來說,你也不是一個好人。”【法官】拉開了椅子,在木桌後坐下,“你還記得自己在【溟河係統】中做過的事情嗎?你還記得自己在危急關頭犧牲了奧佳爾多少次嗎?”


    “我……”


    科林一愣。


    “沒錯,在【鏡麵連結】的時候,你把那孩子推出去,吸引愷撒的追殺;在【保護安妮】遊戲中,你也把奧佳爾拋給一堆血獅,自己轉頭就跑,而且你還主動將奧佳爾的行蹤透露給其他保護組的玩家,並且在最後還打算親手殺死目標人物奧佳爾……別告訴我,一個好人,能夠做出這些。”


    聽著【法官】的話,科林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他說的沒錯,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是好人。


    雖然自己已經記不起過去的事情,但從現在他的表現來看,他的確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能夠犧牲一個無辜的七歲的小女孩,這樣的人,能善良到哪裏去?


    他的人格,也是肮髒的。


    他與其他遊戲玩家一樣,也是卑劣的。


    隻不過,他的戰鬥力更弱一點,傷害性也更小一點。


    但那並不是說明他無罪的借口,更不是他脫罪的理由。


    【法官】說得有理有據,科林無法反駁。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情,知道自己人性的弱點,隻不過一直不願意承認,隻不過還是想在這滿是強者的世界裏扮演“受害者”的角色罷了。


    但是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別人,尤其是從頭到尾都監視著每一個玩家的【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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