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下一刻,獨眼將孩子抱了起來,他刻意放輕了自己的動作,像是害怕自己粗魯的舉動會傷害到這個剛出生的小嬰兒。


    安妮的發絲就這麽從孩子的小手中滑落,一直到最後一寸發梢都從孩子掌心劃過,她還是沒能留在母親身邊。


    “我可以帶她離開,但我不能保證她能活下去。”獨眼看著躺在生產台上的安妮,眼眸深邃了幾分,“畢竟,這裏不是現實世界,隻是【溟河係統】構建的虛擬世界,或許下一場遊戲,你與孩子就不存在了。”


    “……我和孩子,都會死掉嗎?”


    “我不知道,在【溟河係統】裏,從沒有真正的死亡。沒有人有這個榮幸獲得那樣長久的安寧。就算是我們這些遊戲玩家,‘死亡’之後,也將變成npc,被一次次屠殺,一次次複生,諷刺的是,所謂的‘死亡’,在這裏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畢竟從沒有人能夠真正逃離遊戲。”


    “……npc?我和孩子也將變成npc嗎?”安妮看著獨眼,獨眼所說的話,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她有點兒懵,但卻還是盡力想跟上獨眼的思維。


    獨眼聽著安妮的話,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畢竟npc在第三聲警報之後都將變成行屍走肉,但你和孩子卻沒有,你們獨立於已知的設定之外,我也不知道【溟河係統】給你們的定位究竟是什麽,或許,你們隻是一個場景設置,下一場遊戲,下一輪遊戲,你們都將不存在了。”


    獨眼低沉的嗓音說著十分殘酷的話。


    他很少用這麽一本正經的態度說話,每一次他都用瘋狂的笑聲以及失控的行為掩蓋他真正的內心。


    這還是為數不多的,他用自己不加掩飾的樣子認真說話。


    “不存在……”


    安妮喃喃著這三個字,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


    耳畔,孩子也在哭著。


    安妮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孕產婦本就情緒比較敏感,獨眼的一席話,卻又掐滅了她僅存的幾分希望,她原本以為,就算自己無法活下去,那麽至少讓孩子安然無恙地活著也好,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也是一個奢望了。


    她沒有在說什麽,隻是默默迴想著獨眼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想不出其他解決的好辦法,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帶離這個危險的地方,畢竟其他殺手隨時可能趕到,如果讓其他殺手看到這一切,或許不隻是她自己,就連孩子,也難以幸存。


    “……孩子,就拜托您了。”


    安妮看著獨眼,眼中,滿是乞憐。


    令人疼惜,令人惋惜,令人悲哀,令人同情。


    “……我知道了。”


    獨眼低聲迴答了一句,抱著孩子,往產房外走去。


    走了幾步後,他迴過頭,複又看向安妮。


    “孩子,有名字嗎?”


    “……孩子的名字,就交給孩子的父親考慮吧。”安妮默默閉上了眼睛,她似乎已經很累了,渾身冰冷,她躺在生產台上,似乎在黑暗中有無數雙手想要將她拖入無盡的黑暗,她一路擔驚受怕,又耗盡了所有力氣生產,現在,真的已經十分疲憊了。


    獨眼看著安妮的側臉,他看不清安妮的表情,但從安妮的聲音中,卻也聽出了安妮的疲倦。


    產房中的血腥味,更重了幾分。


    獨眼一瞥,看見了血,不斷從生產台滴落,而安妮抓著生產台欄杆的手,似乎也鬆了幾分。


    她大出血了……


    產後大出血,是許多孕產婦死亡的主要原因……


    產房中沒有專業的助產士,沒有及時止血的醫療器材,她耗盡了自己的所有心力,現在,血液無法止住地流失,她隻能是死路一條……


    獨眼看著躺在生產台上的安妮,莫名地有點兒不忍心。


    他皺起了眉頭,哄了哄懷中還在啼哭的孩子,轉身,抱著孩子離開了。


    “你有一個了不起的母親嗯……”


    獨眼的話,消失在產房外,混合著孩子的哭聲,一點點遠去。


    安妮躺在生產台上,隻感覺周圍的氣溫仿佛冷了許多。


    她感覺自己好冷,好累。


    眼皮很沉重,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催促著她應該休息了,應該長眠了,應該在永恆的黑暗中尋求安寧了……


    她閉著眼睛,腦海中又浮現出了一個男人的麵孔。


    她曾經在腦海中迴想了千百次那張臉,但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清晰……


    虛擬城市·中心醫院·四樓產房


    “沙……”


    寒冷的風,吹過走廊,拂過產房的門框,稍稍吹開了虛掩著的產房的房門,吹入了產房。


    產房中的血腥味,因此減弱了幾分。


    “唿……唿……”


    安妮的胸口輕微起伏著,她的唿吸有點兒若,每一次吸入清冷的氣體,似乎都需要她用力張開胸腔,才能夠將空氣吸入肺部,滿足身體的換氣。


    她的腹部疼痛著,生產後,子宮似乎不能如正常女人一般,通過正常收縮止血。


    她能夠感覺到血液從產道撕裂處湧出,感覺到血在子宮腔中逐漸蓄積。


    血液在流失,外周循環血量逐漸減少,她感覺到指尖已經冰冷了一片,甚至難以感覺到指尖的觸覺。


    意識,有點兒模糊。


    她在一片迷茫中,沉浮著自己的思緒。


    身體,就像是漂浮在一片輕柔的雲朵上,偶爾感覺到寒冷,偶爾感覺到溫暖,在這意識遊離的片刻,她似乎見到了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那些迴憶的片段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過,她努力想要睜大眼睛,看清楚那些臉龐,想要抓住從指尖流逝的溫暖,但最後,卻又什麽都握不住。


    她先是感覺到身子很沉重,似乎要被拖入無盡的黑暗的泥沼。


    但幾分鍾之後,隨著失血,她卻又逐漸感覺到身體有點兒輕飄飄的,仿佛失去了重力的桎梏,能夠真正釋放靈魂的自由。


    她閉著眼睛,睫毛輕動,像是做了什麽噩夢一樣,微微蹙著眉頭,微啟雙唇,仿佛在喃喃著什麽,但那虛弱無力的聲音,也被風吹散在了一片夜色中,就像是那些轉瞬即逝的、無法抓住的溫暖。


    都散了。


    都消失了。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就像這一切沒有發生過一般……


    “沙……”


    深色的鞋子踩過產房才的走廊地磚。


    走廊上的燈閃爍了一下,一個身影悄然走到了產房外。


    在產房外停下了腳步,那人像是在猶豫著什麽,明明已經走到了虛掩著的門外,卻沒有推門而入。


    走廊的窗戶半開著,吹動著他灰色的襯衫下擺。


    他的身子挺拔,雙手插在口袋中,昏暗的燈光傾瀉在他帶著的灰色的銀狼頭罩上,柔順的銀狼毛發,高立的銀狼的耳朵,在頭罩的眼睛孔中,一雙灰色的眼眸仿佛也染上了夜色的陰冷,特別是在看到產房中的那個可憐女人時,那雙眼眸不由得泛起了幾分漣漪。


    那是一位【獵人】。


    【銀狼獵人】。


    “……”


    他的視線擦過半掩著的門縫,落在背對著他躺在生產台上的安妮身上。


    他看不見安妮的表情,隻能看到她躺在生產台上,右手無力地垂落在生產台的欄杆外,雙腿耷拉著,血,順著生產台,一滴,一滴,滴落在白色的地磚上。


    “……”


    沉默了半分鍾後,【銀狼獵人】還是推開了產房的門。


    “吱呀……”


    原本虛掩著的門,門縫擴大了,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冷風順著他的肩膀,吹入了產房。


    像是感覺到了有什麽人靠近自己,安妮皺了皺眉頭,輕輕低下了頭,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視線有點兒難以聚焦的迷茫,頭頂上,天花板的燈有點兒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氤氳了視線,她有些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失血後的休克症在她身上逐漸表現出來,她的唿吸有點兒困難,一道陰影落在了她身上,她看到一個人靠近了她。


    “……你是誰?”


    她輕輕開口,聲音有點兒沙啞。


    她的嘴唇幹燥著,像是一個幾天沒有喝水的幹渴的人,就連聲音都有點兒沙啞無力。


    “……”


    【銀狼獵人】沒有說話,他站在生產台前,隻是沉默地看著躺在上麵的安妮。


    他穿著灰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腰間別著銀色的手槍,雙手依舊插在口袋裏,周身帶著一股難以靠近的清冷的氣質,銀狼頭罩讓他周身的氣場更威嚴了幾分。


    安妮看著眼前這位有點兒陌生的【銀狼獵人】,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瞼因失血而蒼白,視線也有點模糊,眼前的【銀狼獵人】有點兒看不真切。


    【銀狼獵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著她的滿額冷汗,看著她如同宣紙一樣蒼白的臉色,目光順著她上半身被汗濕的衣服往下,落在生產台邊不斷滴落的血跡上,他的眼眸,不由得陰鷙了幾分。


    “……”


    像是察覺到了【銀狼獵人】眼中的波瀾,躺在生產台上的安妮張了張口,本來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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