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控製中心的牆壁,緩緩說道——


    “十多年前,我曾經加入特種作戰部隊,用了五年,從一個普通特種作戰部隊的隊員一路當上了特種作戰部隊的分隊長。”


    “你太謙虛了,特種作戰部隊的隊員都是百裏桃一的精英,那可不普通。”美人忍不住吐槽。


    “雖然我們是特種作戰部隊,但說白了更像是政府秘密訓練的死士,專門在戰爭地區執行政府的密令,攻擊武裝分子、恐怖分子或是參與局部戰爭。我們的活著的意義隻有一個,就是盡可能殺死敵人,扞衛國家尊嚴。”


    黑刃低沉著聲音,那聲音仿佛老舊默片中的旁白,緩緩敘述著過去了許久的鮮為人知的故事。


    “九年前,我帶領的分隊接到命令,趕赴中東戰場,支援友國,但沒想到中了敵人的埋伏,誤入包圍圈,幾乎所有特種作戰部隊的兄弟都被敵軍擊斃了,在敵軍加特林與戰鬥直升機的火力壓製下,我與特種作戰部隊的密電員被敵軍一路追殺,最後躲在了廢棄場的汽油桶裏。那個油桶放在廢棄場的角落,和其他破舊的汽油桶放在一起,如果不認真搜查,是看不出裏麵藏著人的。”


    “我和他就躲在了裏麵,他是密電員,隻負責發送特種作戰部隊的密電密函,相比起一般的特種作戰部隊,他的體格比較瘦小,正好能夠讓汽油桶同時容納下我們兩個。雖然汽油桶的空間十分狹小,但也足夠隱藏了。”


    “就在我們躲進汽油桶時,敵軍也緊跟著來到了廢棄場,他們用刺刀瘋狂地插著每一個汽油桶,並用突擊步槍掃射著廢棄場中看起來可疑的東西。我和密電員躲在汽油桶中,敵軍插入汽油桶的尖刀由外及內刺穿了汽油桶,刺傷了密電員,尖刀刺穿了他的右胸第六根肋骨的位置,讓他發生了氣胸。”


    “雖然密電員忍住了沒有哀嚎,但當敵軍將尖刀抽出來並發現尖刀上有血的時候,我們就暴露了。”


    “我聽到汽油桶外的他們將汽油桶圍了起來,商量著該怎麽殺死我們。有人說用火燒烤熟我們,有人說用長刀插死我們,有人說用子彈掃射我們,但最後,是敵軍的一個領導者發話了……”黑刃說著,握緊了拳頭,嗓音裏多了幾分痛楚,“我永遠記得他的聲音,以及他下令將汽油桶焊死時的語氣。他把我們封死在汽油桶裏,因為他想看看,二十幾天之後打開汽油桶會是什麽樣的畫麵,他和其他人打了個賭,賭汽油桶裏會剩下一具屍體,還是兩具屍體。他下注是一具屍體。”


    “為什麽是一具屍體?”洛林不解地皺起眉頭。


    伊卡洛斯看了洛林一眼:“因為另一個人,被吃了。”


    聽到這句話,洛林不禁打了個冷顫。


    兩個男人被封死在汽油桶裏二十多天,所有的排泄物也全都在汽油桶裏,當餓到極點的時候,旁邊的同伴,就不再是同伴了,而隻是……僅剩的可以吃的食物。


    這是多麽冰冷的絕望。


    在黑暗中等死,在黑暗中選擇泯滅自己所有的人性,選擇將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同伴殺掉,隻為了活到二十天後,可能還是會被殺死的結局……


    “這才是禽獸。”科林喃喃著,看了伊萬諾夫一眼。


    果然,伊萬諾夫光是聽著黑刃的描述,已經嚇得臉色蒼白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涉及過的領域。


    戰場的戰火紛飛,究竟是直接喪命在戰場上,還是被敵軍俘虜而活下去,這兩者究竟何者更辛運一些呢?


    恐怕,隻有那些真正從戰場上活著歸來的人才知道了。


    黑刃停頓了半分鍾,像是迴想起了令他痛苦的記憶。


    那漆黑一片的狹窄的汽油桶裏的記憶。


    是他此生最不堪迴首的過去。


    他沉默了許久,接著說下去——


    “當時他們把汽油桶留在了廢棄場中,決定二十多天後迴來看看。我與密電員就這麽被困在了封死密閉的汽油桶裏。期間,我們嚐試了各種逃生的辦法,包括用拳頭打,用手抓,甚至是用牙齒咬,都沒辦法從汽油桶裏逃脫出去。為了防止我們逃脫,他們似乎還加固了汽油桶,讓我們更加難以逃生。”


    “……你們沒有悶死在裏麵嗎?”獨眼不合時宜地提出一個問題。


    “蠢貨,剛才黑刃已經說了,汽油桶被敵軍插了一刀,肯定留下了孔,而且他們二十多天後還要迴去看看結果,不可能把通氣孔也封死,否則就隻有兩個被悶死的屍體,賭局也就沒意義了。”公爵看著獨眼解釋道。


    黑刃點了點頭。


    “不錯,他們雖然加固了汽油桶,但並沒有堵上通氣孔。借助通氣孔,我們得以唿吸,不至於被悶死。”


    “但汽油桶裏的環境十分狹窄且悶熱,兩個人的排泄物都在汽油桶內,而且密電員當時已經受傷了,他和現在的我一樣,胸膛被刺穿了,在那樣極度肮髒的環境中,他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嚴重的感染。他開始發燒,開始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我們沒有水,隻能咬破手臂吮吸自己的血,我們甚至沒辦法喝尿,因為汽油桶太狹窄了,我們根本無法彎下腰用靴子盛尿以補充人體賴以生存的水分。”


    “漸漸的,密電員開始出現脫水症,他的狀態越來越差,求生的希望也越來越小。他高燒了三天三夜,偶爾清醒的時候也是在幹嚎,因為缺水,他沒有眼淚,就連幹嚎的聲音都有氣無力。對於他所說的內容,我已經記不清了,隻是記得他後悔為什麽要加入特種作戰部隊,後悔參戰,後悔自己連剛出生的女兒都沒有看過就要死了……但沒有多久,他就陷入了昏迷,從那一次昏迷之後,他再也沒有醒來。”


    “後來你們會死怎麽逃脫的?”愷撒看著黑刃,波瀾不驚地詢問。


    她像是感知不到黑刃的痛苦以及密電員的悲慘,話語中,隻是對這個故事的結局有點兒好奇。


    亞瑟自然也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冷漠,看了愷撒一眼,沒有說話。


    “十多天之後,有人打開了汽油桶。我以為是敵軍,但並不是,而是友軍清掃戰場,來到了廢棄場,特種作戰部隊新進的一個小隊員發現了被困在汽油桶裏的……我,把我救了出來,迴到了友軍陣地。而密電員的屍體,永遠被留在了汽油桶裏。”


    關於這十多天發生的事情,黑刃並沒有詳細地說明。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在極度缺水缺食物的狹窄空間裏,身邊還有一個感染而死的同伴的屍體,二十多天後敵軍可能會再一次出現,麵對這樣令人絕望的困境,要多強大的意誌才能夠活下來?


    這是難以想象的。


    因為放在任何一個普通人身上,都不可能做到。


    如果是一般人,麵對這樣的情況,早就絕望而死了。


    但黑刃卻活了下來。


    他是特種作戰部隊的分隊長,有足夠強的心理防線。


    就算麵對這樣慘不忍睹、慘無人道的虐待,卻依舊帶著希望,在不知道時間流逝的汽油桶裏靜靜等待。


    無論是被救還是被殺,他都在等待。


    他也在賭。


    賭,是自己先在汽油桶裏斷氣,還是迎來離開汽油桶的結局。


    最後,他做到了。


    他活著離開了汽油桶。


    迎接他的,並不是敵軍的槍口,而是特種作戰部隊的救援。


    他迴到了友軍的基地,並被帶迴了自己的國度。


    沒有人知道這十多天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隻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對他充滿了憐憫。


    由他帶領的特種作戰部隊分隊,除了他,全軍覆沒。


    他是從戰場上歸來的英雄,是一個應該接受公眾認可的英雄。


    他在離開戰場後,接受了政府的表彰,戴上了榮譽勳章,成為特種作戰部隊的一個傳說。


    “後來,我沒有繼續留在特種作戰部隊,我選擇了退役。雖然中東的戰事告一段落,但我已經不願意再奔赴下一個戰場。”黑刃搖了搖頭,“雖然我迴到了安全的國家,但每當我閉上眼睛,想起的都是在汽油桶裏待過的那十幾天的事情以及密電員的屍體。我能感覺到他就在我身邊,隻要我一閉上眼睛,就能感覺到他就站在我旁邊,看著我。”


    “我去諮詢過心理醫生,他們說我得了ptsd,一種參戰歸來的軍人常常會有的病,這種病會突然發作,特別是當我迴到與當初汽油桶相似的狹窄的空間時,更會喚醒我痛苦的感覺。我的潛意識出於保護的目的,會讓我的本體意識陷入沉睡,從而讓最原始的殺戮本性控製我的身體,因為這是最有效的防禦方法——不想被殺,就把所有視線範圍內可能傷害自己的活體殺掉。”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你從戰場會來之後,也發病了,殺了人?”美人看著黑刃,猜到了他話中的更深層的意思。


    黑刃抬眼看著她,冷冷地說:“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在【溟河係統】裏?”


    美人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但你也是個受害者,參戰,並不是你最開始的目的呀。”洛林同情地看著黑刃。


    其實,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經曆了戰場的殘酷,卻得不到一個英雄應該有的認同,在自身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精神創傷之後,還要因犯下的殺人罪而被判罪、送入【溟河係統】。


    這是不公平的。


    “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參戰與殺人,在法庭看來,是兩碼事。”亞瑟看向洛林。


    黑刃歎了口氣,仿佛是經曆了大風大浪後的坦然。


    “我已經盡量不讓自己待在狹窄空間裏了,但是沒想到,在安哥拉監獄裏,禁閉室會讓我再一次迴想起當年那個噩夢一樣的汽油桶。我隻記得看守者幫我帶到了禁閉室裏,隨後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一直到剛才我轉醒後,看到了愷撒,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控製中心。那一刻,我就猜到我又發病了。隻是沒想到,這一次發病的後果這麽嚴重……”


    愷撒點了點頭。


    “是的。你親手殺死了奧佳爾,而且,本場遊戲是【死亡製】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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