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夜再挑著擔子去賺錢,她竟然就覺得昨日的傷心恍如隔世,好像隻是她隨意做的一個夢而已,比起生存壓力,賺錢的快樂,那些傷心都淡了很多。


    周婉指著院子裏玩耍的小姐妹倆:“你瞧瞧自己多有福氣啊,倆小閨女長的這麽漂亮,閨女貼心,長大了好好孝順你,福氣在後頭呢!”


    吳英玉笑笑:“周姐的孩子是男是女?怎麽沒見過?”


    周婉仿若尋常說天氣的口吻一般,淡淡說:“我這輩子啊,是享不了兒女福啦。既沒兒子也沒閨女,沒你好命啊。不瞞妹子說,我先一個男人呢也喜歡動手,那一年我懷孕都六七個月了,他喝酒動手,後來……孩子跟子宮都沒保住,這輩子都沒機會當媽啦。”


    吳英玉沒想到熱情爽朗的周婉還有這麽慘烈的往事,她一時都不知道怎麽安慰:“周姐對不住,我真不知道。”


    周婉拍拍她的手:“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不然我幹啥要幫你啊?”說到底不過是同病相憐四個字而已。


    “我最見不得女人被男人打了前行不得,後退不得,可憐呐!”


    第十九章


    很多事情都是做過一迴,第二迴就駕輕就熟。


    吳英玉拒絕了母兄,雖然傷心,但日子是自己在過,她每日踏踏實實數錢,漸也覺出了生活的甜味。


    等到二嫂子陳秋霞跟三嫂子鄭紅領著個男人上門來,她發現自己居然可以很平靜的麵對。


    男人看麵相有三十六七歲,胡子拉茬,衣服上還有汗漬跟灰塵,跟著兩人踏進周家的院子,一眼看到正在踢沙包玩的楊桃兒跟楊杏兒,收拾的幹幹淨淨齊齊整整,模樣兒也漂亮,頓時眼睛都亮了。


    鄭紅上前問:“桃兒,你媽呢?”


    楊桃兒大眼睛在這幾個不之客身上掃一眼,脆聲聲說:“我媽在廚房做飯呢。”扭身往廚房跑,順便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真討厭。”


    這些人好像見不得她們母女過上平靜的生活,真是多事的令人討厭。


    吳英玉把麵扣在盆子裏,洗幹淨了手出來,招唿幾人進西廂去坐,目光順便在那男人身上掃過,心裏隻覺得好笑。


    她都明確拒絕了,竟然還把人帶過來,當她是什麽?


    幾人進去了之後,男人把提著的東西放到了桌上,局促的搓了兩下手,與陳秋霜對視了一眼。


    吳英玉這幾個月過的舒心,整個人都舒展開來,與往日在楊家畏縮的神情大是不同,竟是大大方方,漂亮的讓那男人不敢直視,卻又心下竊喜,暗思若不是她結紮過了,不能再生孩子,恐怕也輪不到他。


    婚嫁裏麵,鄉下的未婚女孩子最值錢,彩禮也是出價最高;其次便是嫁過一迴的年輕女人,隻要還能生育,她的價值就還存在;最差的就是不能生育的女人,連她存在的價值也被否定。


    吳英玉如今就屬於在婚姻裏最差一檔的,雖然年輕但卻不能再生育,想找個合適的丈夫有點難。


    陳秋霞向她介紹:“英玉啊,這是我娘家遠房的表哥郝義,比你大了幾歲,人是最厚道的,先頭的表嫂生病沒了,留下兩個兒子。”


    鄭紅在旁邊幫腔:“郝大哥是個踏實人,種莊稼是一把好手,包產到戶分到的地跟牲口都好。”


    吳英玉一笑:“二嫂三嫂,大哥跟媽迴去是不是沒跟你們講清楚?我沒準備再嫁,隻想把倆孩子好好養大。”


    郝義急了,磕磕巴巴說:“你一個女人家……女人家沒地沒房,怎麽把孩子養大?”


    “是這個理兒。”陳秋霞接口:“你一個人在城裏住著也不是個事兒,早晚還得迴頭找個男人幫你把這倆孩子養大。郝表哥知根知底,再合適不過了。英玉啊,聽人勸吃飽飯,你可要多想想。”


    “不必想了,嫂子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再嫁就算了,我還怕倆孩子受委屈呢。我自己有手有腳,也能把孩子拉扯大,不用別的男人幫忙。”


    她態度堅決,陳秋霞跟鄭紅勸了許久,都沒有吐口。郝義從口袋裏摸出兩塊錢,給倆孩子遞:“頭一迴見倆閨女,也沒準備啥見麵禮,給倆孩子兩塊錢買糖吃。”


    一毛錢能買十個什錦糖,兩塊錢能買一大包水果糖了,郝義的這個見麵禮可算是極為大方了。


    楊杏兒跟楊桃兒往後退,齊齊搖頭:“不要!”


    她們可不願意跟這個男人沾上關係。


    陳秋霞從郝義手裏拿過錢,往倆孩子手裏塞:“你郝大叔給的見麵禮,可不興不要。”真是奇了怪了,她家孩子要是見到別人給錢,早撲上來了,吳英玉教出來的倆閨女真是各色,連錢都不拿,別不是傻的吧?


    她們來的時候就商量過,先說服吳英玉,如果她不同意,就走孩子路線。小孩子好哄,給錢給吃的就能對一個人親起來。


    吳英玉視孩子如命,隻要籠絡住了小的,不怕大的不答應。


    楊桃兒摔開陳秋霞硬塞過來的錢,尖著小嗓子嚷嚷:“我才不要後爹!我才不要後爹!”


    妹妹的話給了楊杏兒勇氣,她也跟著喊:“我也不要後爹!”


    兩個孩子就跟吳英玉的態度一樣堅定,這讓陳秋霞的算盤落了空,她的臉色難看起來:“後爹有什麽不好的?能給你們買糖吃,賺錢買花衣裳,還對你們娘仨好,幹嘛不要?”


    楊桃兒炫耀一般說:“我媽也能買。”


    楊杏兒補充:“我媽能給我們買糖買花衣裳,我媽才不要去侍候別人家的兒子,也不要給別人家兒子當媽!”


    別瞧著小孩子年紀小,可是說的話可是一針見血。


    郝義娶吳英玉,不就是為了給他的兒子們找個媽,好讓她侍候一家老小嗎?


    可是現在從人家當媽的到閨女就沒一個人願意的,他再瞧中了長相,可人家沒瞧上他,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還有些舍不得,試圖跟吳英玉講道理:“我那兩個崽都聽話,將來一定拿你當親媽待。你一個女人帶著倆閨女不好生活不說,將來也不能做孤魂野鬼啊?連個敬香的人都沒有!”


    鄉下人都怕自己成了孤魂野鬼,未嫁的女兒早夭都要配個冥婚,破四舊之後雖然明麵上沒人敢再這麽幹,但私底下也還是禁不住。


    活著要抱團,宗族一起上墳過年,逢有矛盾族裏老輩子就能處理了,死了也要埋在一塊兒,好方便串門聊天。平生兩件事最重要,傳宗接待香火受敬。


    誰家要是絕了戶,或者枉死橫死,或者各種原因不能進祖墳,成了孤魂野鬼,那可真是一大慘事。


    吳英玉以前還當自己這輩子生是楊家人,死是楊家鬼了,沒想到世事變幻,眨眼間她就是孑然一身。


    最難的坎都邁過來了,很多道理仿佛她都想明白了:“活著都不容易,誰管死後?活一天算一天罷,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心裏卻想:難道我倆閨女就不是人了?就不能替我養老送終?


    她正是年青的時候,卻已經要被迫考慮到身後之事,隻覺得心酸。


    赫義見打動不了她,又使勁朝著陳秋霞使眼色。


    陳秋霞跟鄭紅再勸,吳英玉還是油鹽不進,又將郝義提來的東西塞給二嫂:“你們帶來的東西還請帶迴去吧。”


    陳秋霞怏怏而歸,半道上還納悶,跟鄭紅嘀咕:“英玉以前可沒這麽倔啊,家裏人說啥是啥,很是可話。沒想到離了次婚,倒成了個倔性子。她這麽倔,又沒生出來兒子,不挨打才怪!”


    陳秋霞一句話,倒把吳英玉被家暴的過錯歸咎於她的性格跟肚皮了。


    還是鄭紅替她分辨了一句:“楊六虎被他媽慣的性子有些獨,英玉已經夠捧著他了,都是命啊!”她這小姑子命是苦了點,機會來了卻不知道把握住,放走了郝義這門主兒,往後還不知道怎麽著呢。


    郝義一個人悶頭在前麵走,越想越覺得舍不得吳英玉,便迴身來問兩妯娌:“要不……我跟你們倆去看看嬸子?當娘的講起話來閨女也願意聽不是?讓嬸子再進城跟她好生說說?”


    鄭紅勸他:“郝大哥,我瞧著英玉主意已定,再說下去也不肯改主意。她前麵一個男人對她可不好,她沒少吃苦頭,我瞧著這是怕了,還是讓她緩緩吧。”


    郝義急了:“那……要是她在城裏住久了,看上了別人咋辦?”


    陳秋霞頓時笑起來:“表哥這是就瞧中我們家英玉了?”


    郝義一張臉頓時通紅。


    無論娘家人心裏怎麽想,吳英玉是打定了主意不準備再嫁,等娘家人走了之後她就繼續迴廚房去做飯,杏兒跟桃兒跟在她身後小心瞧她的臉色,見她既沒有吳嬸子初次上門來的傷心,也沒有別的情緒,平靜的就跟往常一樣。


    “媽——”


    “媽——”


    倆孩子跟在後麵叫她,她低頭瞧見兩雙窺伺的眼睛,揉揉倆閨女的腦袋:“媽沒事兒。”


    比起親媽跟親大哥的話,嫂子們不過是外人,連她離婚想要迴娘家暫住都不願意,現在的好心不過是客氣,傷不了她分毫。


    最能傷人的是來自於骨親至血的不理解,不認同。


    第二十章


    時光飛快,吳英玉來縣城也已經半年時光了,每個月的收入都在穩步上升。


    放了寒假,周家的兒子周全跟媳婦劉玉芹帶著一兒一女全都迴來了,冷清的周家院子熱鬧了起來。


    周全的兒子周誌剛上小學四年極,周誌玲上小學二年級,都是正調皮的時候,對於奶奶家多出來倆小姑娘特別好奇。


    外麵落了厚厚一層雪,周誌剛便抓了糧食撒在院子裏,支了籮兒抓麻雀,他跟周誌玲埋伏在堂屋門口,身邊跟著倆小尾巴楊杏兒跟楊桃兒,四個小人兒一起等待餓急了的麻雀入彀。


    周大爺也不出門跟同事下棋了,笑眯眯指點大孫子抓麻雀的技巧,唯有周大娘板著臉嘀咕:“浪費糧食!”


    周大爺好脾氣的笑:“讓他們玩。”


    周誌剛氣的扭頭製止:“爺奶,你們別說話了,小心嚇跑了麻雀!”


    “好好不說不說。”


    半個小時之後,院子牆頭落下十幾隻嘰嘰喳喳的麻雀,蹦蹦跳跳在雪地裏覓食,很快就找到籮兒下麵的糧食,七八隻都鑽了進去,另有幾隻在外麵警惕的轉悠。


    周誌剛一拉支著籮兒的棍子上麵的繩子,有幾隻反應靈敏的從快要落地的籮兒邊緣逃了出去,驚魂未定的飛上了牆頭,喳喳叫個不住,被困在籮兒時麵的麻雀尋覓出口,逃生無門。


    四個孩子大笑著從堂屋裏衝出來,直撲了過去,周誌剛一手壓著籮兒,一手伸進去掏麻雀,他掏一隻出來,周誌玲拴一隻,用一根線繩把麻雀的腳紮緊了,提溜了一串撲棱棱飛不起來的五隻笨鳥。


    周誌玲樂的不行:“養起來吧,我們也有五隻鳥兒了。”


    她父母都在鎮上的中心小學教書,同學都是周邊村裏的孩子們,不少家裏都養著貓跟狗,她求了好久父母都不同意養,所以特別想養小動物。


    周誌剛持反對意見:“麻雀氣性大,根本養不熟的,不如烤來吃?”


    兄妹倆爭執不下,一起扭頭征求楊家姐妹倆的意見。


    杏兒性子柔和,已經會察顏觀色,左右權衡持保留意見:“我都聽哥哥姐姐的。”


    於是兄妹倆便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楊桃兒身上,她的一票可是與這五隻麻雀性命攸關。


    “小桃兒呢?”


    “烤來吃!”楊桃兒半年沒見過肉渣,饞的口水都要掉下來了:“烤的金黃噴香……”肉渣再小也是肉啊。


    周誌玲在她額頭上彈了一記:“饞嘴的丫頭。”也被她說的“金黃噴香”勾起了饞蟲。


    吳英玉冒雪迴來的時候,路上跌了一跤,半邊腿都麻了,進門就被倆女兒神神秘秘拉進了房間裏。


    房間裏起了爐子燒了炕,暖烘烘的,她從寒冷的環境裏乍然進來,外露的皮膚生疼,手裏卻被塞進來一個焦黑的東西。


    吳英玉嚇了一大跳,差點丟出去:“這是什麽?”


    小姐妹倆同樣一副求表揚的模樣:“肉,媽你快吃!”


    “哪裏來的肉?”吳英玉把手裏這團黑糊糊的東西舉起來細看:“這是……什麽東西?”


    “烤麻雀。”


    成品有點慘不忍睹,主要是四個人的火候都不到家,離“金黃噴香”還有段距離,這令周誌玲十分不滿,不過在啃了兩條撒鹽的麻雀腿之後,她又釋然了:“還挺好吃。”焦香焦香的。


    吳英玉眼眶濕潤了:“你倆抓的?”


    楊桃兒得意的笑:“不是,是誌剛哥哥抓的,我跟姐姐吃過了,這是留給你的。”能蹭到兩口肉吃,以後肯定要抱緊誌剛哥哥的大腿。


    這是吳英玉離婚之後半年裏第一次嚐到肉味,焦黑的麻雀肉,總共攢起來還沒有一大口,可是她卻吃出了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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