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歎息,那一句話語,像顆石子一般落進崢嶸心底,蕩出的圈圈漣漪似乎已經驅散了對昨夜之事的恐懼,望向東方玄的眼神竟然不知不覺中柔軟下來。東方玄深陷進那雙如明月皎輝一般的雙眸裏,情不自禁伸出觸摸她的臉頰,崢嶸一驚,猛然迴過神,向後退了兩步,躲開那隻手,移開視線道:“王爺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裏,他日必會迴報。”


    “我想要的並非是你的報答。”東方玄說道。


    崢嶸避開這個問題:“如今刺客還沒有抓到,王爺理應去皇上那兒守著。”


    “怎麽,你想讓我裝成一幅忠臣良將的模樣給父皇看嗎?”東方玄不屑地笑了聲,“既然刺客不是衝父皇而去的,我又何必去搶別人盡孝的機會?”


    “但那刺客終究還在宮中。”崢嶸一想到那兇神惡煞的五人,便寢食難安。


    “我會安排人手在攬星殿附近,有他們在,你不必擔心。”東方玄握住她的一縷秀發,低聲說道,“你為了保護那位殿下,必會不顧自己性命,所以我隻有保護了他,才能保護得了你。”


    崢嶸心頭劇烈跳動著:“王爺若再護著攬星殿,恐會引人他人猜忌……”


    “猜忌?本王若是懼怕這些,便不會站在這裏。”東方玄狂妄地笑了一聲,“我想要的,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不想要的,也沒有人可以強迫,而我想保護的,更沒有人可以奪走。崢嶸,倘若有人傷害你,哪怕與整個天下為敵,我也為護你周全。”


    “我……不值得你如此。”同樣還是拒絕的話,卻已經沒了有過去的強硬,崢嶸甚至已經不敢去看那雙深邃的黑眸,然而那低低的語調,與不再拒人千裏的神情,已經足夠讓東方玄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伸手將崢嶸攬進懷裏,說道:“若是為你,我甘願傾盡天下。”


    崢嶸靠在這寬厚的胸膛裏,聽見那堅強有力的心跳聲,愈發心緒紊亂。她很想推開他,但手卻怎麽都抬不起來,這懷抱的溫暖,竟然讓她覺得安心,竟然讓她覺得留戀。這個念頭讓崢嶸無來由恐懼,她咬著嘴唇,終於將東方玄推開,後退了數步,拉開彼此的距離,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維持那份坦然與絕決。


    “刺客之事,我會想辦法追查。”東方玄也不再強迫她,隻說道,“在未查明他們身份之前,你與你家殿下最好還是留在宮裏較為安全,若執意迴大蜀,恐怕會著了他們的道。”


    “這件事與王爺無關,王爺可以不必費心。”崢嶸已不想再欠他任何恩情,她怕再這樣下去,自己當真無法再抽身而退。


    “你的事,都與我有關。”東方玄望著她道。


    崢嶸神情一頓,雙眸微垂,匆匆向東方玄行了退禮,轉身飛快離去。從前,她不想見到這個男人,是因為恨他,厭惡他,現在她依舊不想見到這個男人,卻是因為……不敢見他。


    因著刺客一事,宮中人人提心吊膽,生怕夜晚走路時冷不丁從哪裏竄出一道黑影,宣遠帝連著幾日沒有上朝,日日由禦林軍保護著,連後宮都不再去了。直到這一日禦林軍統領高青來報,在亂葬崗上發現了五條屍首,從衣著來著,正是那夜行刺之人,這五人皆是服毒而亡,想是走投無路的關係。


    “可有查到他們的身份?”宣遠帝問。


    “迴皇上,現在死無對證,追查起來要難上加難,不過……”高青跪在地上,似有難言之隱。宣遠帝眉頭一皺,喝道:“何事吞吞吐吐,還不據實報來。”


    “皇上恕罪!”高青俯地拜下,“就在出現刺客後的第二日,有人看見北靜王去了亂葬崗。”


    “玄兒?”宣遠帝眉頭一沉,“高青,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臣不敢妄言,此事有多名過路的宮人為證,北靜王確實去了亂葬崗。”高青惶恐地迴答道。宣遠帝臉色很是難看:“此事還有什麽人知道?”


    “除了那幾名宮人外,臣未向任何人提起過。”高青答道。


    “你且吩咐下去,若他們敢多嘴一句,朕便要了他們的腦袋!”宣遠帝厲聲道,“你給朕繼續往下查,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給朕查出刺客的身份!”


    “臣遵旨!”高青自然知道那話代表著什麽,哪敢再多說半句,行了退禮後彎腰從禦陽殿裏退出去。李自忠見宣遠帝臉色極是不好,忙端了杯新茶上來,勸道:”陛下昨日剛服了法師送來的丹藥,要以龍體為重,萬不可動氣啊。“


    宣遠帝飲了口茶,臉色才稍緩和了些:“自忠,你覺得此事可與北靜王有關?”


    “這個……奴才也不敢妄加評斷。”李自忠圓滑地說道,“北靜王隻是往那邊去了而已,也說明不了什麽,興許隻是湊巧呢。”


    “朕倒真希望是湊巧。”宣遠帝冷笑一聲,他倒不是有多看重這個兒子,隻是東方玄手握兵權,他不得不忌諱,“你給朕派人好生盯著他,若有什麽舉動,立即來向朕稟報,記住,此事不得叫其他人知道!”


    “奴才遵旨。”李自忠暗暗給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攤進這麽樁麻煩的事裏,往後想抽身可就難了啊!宣遠帝生性多疑,一直就對東方玄抱有戒心,去亂葬崗一事確實說明不了什麽,但已經足夠引起宣遠帝對他的懷疑,那五名刺客能在皇宮中出入自由,定然是有人在背後安派,不管這個人是誰,都不能留。


    宣遠帝撫摸著身下這張龍椅,這是他的帝位,任何想要圖謀不軌之人,他都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李自忠在旁邊猶豫了半晌,才提起勇氣說道:“陛下,按日子來算明日便是蜀國質子起程的日子,現在出了這番變故,不知該怎麽處置?”


    “刺客既然是出現在攬星殿的,他們也脫不了幹係,你去傳朕旨意,此事便先緩一緩吧。”宣遠帝擺擺手道。


    “奴才遵旨。”李自忠應道。


    宣遠帝想了想,又道:“想來他們也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你挑些東西送過去,當是朕賞給他們的,以示安慰。這幾日朕也累了,便不宣他晉見了,讓他好生在攬星殿呆著,迴蜀之事朕會再安排。”


    “皇上宅心仁厚,楚南殿下必能明白皇上的一番用意。”李自忠一臉感動地說。


    宣遠帝長舒一口氣,站起來道:“擺駕去宣福宮。”


    聖旨在下午就到了攬星殿,是李自忠親自來的,還帶來了好幾盒金銀珠寶,楚南跪在院中聽他宣讀完,雖然早有預料,還是難掩神情裏的失落。他將聖旨接過來交給滿公公,向李自忠拱手道謝,李自忠受寵若驚,忙曲膝還禮。送走他之後,楚南猶是失魂落魄,坐在殿裏發了許久的呆,崢嶸給他端來一杯新茶,安慰道:“如此倒也算不得壞事,待了結了這件事,殿下便也就多了幾分安全。”


    “話雖是如此,但若不盡早迴去大蜀,心裏頭總還是放心不下。”楚南歎氣道,“也不知太後與父王可還安好……”


    “殿下不必擔心,太後經過那麽多大風大浪,是不會輸給這些事的。”崢嶸笑著說道。


    “是呀,我曾聽父王提過,父王登基時年歲尚下,是太後垂簾聽政,才為父王守住了王位。”楚南敬佩地說道,“即便現在大蜀朝政有所動蕩,相信有太後在,也定可以化險為夷。”


    “殿下說得極是,所以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證好自己的安全,不要讓太後及大王失望。”崢嶸說道。


    “崢嶸,有件事我想同你說……”楚南望了她一眼,走過去打開櫃子,從裏麵拿出一柄寶劍。這是他以前跟東方玄習武之時所用的佩劍,後來發生諸多意外,便將此事耽擱下來,這劍也就一直藏在櫃中。他一直以為崢嶸還不知道此事,神情裏帶著猶豫:“之前我曾經跟人學過一段時間劍術,那人是……是……”


    他怕說出東方玄的名字會讓崢嶸生氣,便吞吞吐吐的不知怎麽該開口,崢嶸笑了一笑,替他掩飾過去:“既然能教殿下劍術,想來是個了不起的人。”


    “崢嶸,你不生氣嗎?”楚南訝異問。


    “練劍乃是好事,我為何要生氣?”崢嶸走過去,將那柄寶劍拿在手裏,歎了一聲道,“習武不但可以強身,更能保護自己,若殿下能精通劍術,便可臨危臨敵,再發生像那夜的事時,也可安然脫身。”


    她的話也正是楚南心中所想的,那夜他眼睜睜看著崢嶸再一次擋在自己身前而無能為力,更加堅定了他要好好練劍的決心,這次告訴崢嶸,便是想能夠光明正大的習武,而不再像從前那般偷偷摸摸。他沒有想到崢嶸能答應的這般幹脆,激動的握住她的手道:“將來有一日,我必要成為能夠保護你的人!”


    崢嶸借著整理劍穗的舉動將手抽迴來,微笑說道:“隻要殿下能平安無事,對我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隻有你平安,我才能無事。”楚南望著她,認真地說道。崢嶸不知該如何麵對他的這份情意,眼前的楚南,再也不是那個懵懂的孩童,他心裏有了家國天下,也有了兒女私情,可這中間的界線,他卻還是分不清。崢嶸對他,從來都隻有親情,隻有忠義,其餘的,她沒有想過,也不會去想,將來她總要讓楚南明白的。


    崢嶸低歎一聲,將話題轉移開:“現在天色尚早,我便陪殿下到院中練劍吧。”


    “太好了,我可一直盼著有這一天呢!”楚南喜出望外,過去都是他站在遠處看著崢嶸與楚堯哥哥比對較量,現在他終於可以坦然站在崢嶸對麵,縱然,離與她比肩同行的日子還很遠。


    從即日起,一天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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