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在忙忙碌碌的收拾物件,楚南本來不想帶走任何屬於鄭國的東西,但宣遠帝今天又賜下了許多金銀珍寶、綾羅綢段,他隻得將滿公公收起一些,另外的都分給攬星殿裏的宮人,也算是對他們這一年時間裏侍候左右的獎賞。旁的宮人倒都是心情愉快,畢竟得的這賞剛能趕得上幾年的月錢,但悠兒卻是眼眶紅紅的,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樣,滿公公負責分發賞賜,特別給她留了一枚金簪一隻玉佩,都是頂好的物件,可是她接在手裏卻沒有一點欣喜之情,隻黯然地走出庫房。


    兩件寶貝都有絲帕包著,她站在簷下發了許久呆,才看見院裏的楚南與崢嶸,忙抹去眼角的淚,走過去向他們行禮。


    內務府派下來的這些宮人裏,隻有悠心最是忠心,崢嶸待她也一向親厚,見她眼眶紅紅的,心中十分不忍,安慰道:“悠兒,你若是願意,我便去找許良媛說一說,讓你去她宮裏侍候,許良媛生性和善,必不會虧待了你。”許良媛便是香伶,她母家姓家,入宮為婢後便直唿了名字,現下冊封為良媛,居然要恢複姓氏。


    “多謝姐姐安排。”悠兒曲膝說道,比起那些性情高傲的妃嬪,她自然也是願意去玉芙殿侍候香伶。


    若說楚南在鄭國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便也隻有香伶和崢兩人。當日為了能在後宮中安排一位得力之人,他們將無辜的香伶送了進去,玲瓏自請前去侍奉,現在他們都要走了,隻留下這兩名弱女子在宮裏無依無靠,若是遇到危險,該如何是好?


    楚南皺著眉頭說道:“崢嶸,良媛那邊,你還需得親自走一趟。”


    崢嶸自然明白他心裏的擔憂,後宮乃是非之地,香伶雖晉了位份,但到底無權無勢,那些囂張跋扈的嬪妃如何肯與她和平共處?若是馮昭儀在世,或許還能昭拂一二,但現在……


    想到香消玉塤的馮琬,崢嶸神情一黯,悄悄掩飾過去,行禮說道:“現下得空,我便去一趟玉芙殿吧,有些事也需要親自與許良媛說一聲。”


    楚南點了點頭:“你且小心一些。”


    因著馬上要離宮的關係,攬星殿裏諸人都忙的很,崢嶸便沒有叫上木棉,獨自去了永和宮。聽聞永寧宮的主位曹修容近日都在為女兒雪嫣公主物色夫婿,雖然曹修容不甚受寵,但也是有位份有家世的嬪妃,若得娶了雪嫣公主為妻,將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因此這幾日永和宮十分熱鬧,時常有命婦帶著自家公子的畫像出入。崢嶸去的時候就看見宮門口正候著三四位婢女打扮的女子,她們許是猜不準崢嶸的身份,紛紛向她行了半禮,退到一步去。崢嶸微微點頭示意,走進宮門,徑直向玉芙殿方向走去。


    永和宮除了曹修容與許良媛外,還住有一位嬪妃,那便是入宮多年卻恩寵淡薄的李美人,這李美人原是底下哪個王爺送進來的,偶爾得了宣遠帝幾次恩寵,很快就被拋在腦後,又沒有子嗣,現下一年半載都見不到宣遠帝一迴,愈發神神叨叨的,隻要有外人走進宮裏,她便躲在門後偷偷張望。這幾日她時常見到有人來巴結曹修容,心裏十分不痛快,曹修容位份高,她自然不敢得罪,便將苗頭對準了沒有後台的許良媛。


    許良媛雖說位份在她之上,但即無身份又無背景,再加上性格怯弱,她便抓準了這點,沒事就去擠兌一番。曹修容也是個息事寧人的人,表麵上說了鄭美人幾句,但也沒有真正插手去管這檔子閑事,許良媛更不敢向宣遠帝訴苦,這便讓李美人愈發囂張起來。


    先前李美人見過崢嶸一迴,知道她的身份,此時見她出現在院裏,故意打開房門走出去,上下瞟了崢嶸一眼,不陰不陽地說道:“這不是攬星殿那位女官大人嗎,怎麽三天兩頭的淨往咱們永和宮裏跑呀?”


    崢嶸最見不慣這種怪腔怪調的人,但規矩在那兒擺著,她也隻得向李美人行禮:“臣左崢嶸見過美人。”


    “我說左大人呀,你身上質子的女官,老往這後宮裏跑也不合適吧?”李美人提著羅裙圍著崢嶸轉了一圈,說道,“不是說蜀國那位質子馬上就要迴國了嗎,怎麽左大人還有空上永和宮裏來?噢——對了,瞧我這記性,差點都忘了玉芙殿那位便是從攬星殿裏出來的,果然是主仆情深啊,臨別之前還不忘差人來看一看這舊時的宮婢。”


    這話句句都在說香伶身份卑賤,再怎麽都跟攬星殿脫不清關係,崢嶸皺著眉頭,已經可以想像這段時日香伶所受的委屈。她望了李美人一眼,麵色冷淡地說道:“許良媛乃是深明大義之人,既不忘舊主,也盡心侍奉新主,楚南殿下即將離宮,能留許良媛在皇上身邊侍候,也算盡了一份為人臣子的忠義之心。如今對許良媛來說,皇上才是唯一的主人,承蒙皇上厚愛,許良媛才能有今日的恩寵,臣相信皇上以後同樣也會善待許良媛。”


    崢嶸是想提醒她香伶的恩寵及位份都在她之上,倘若她再事事拈酸惹醋,將來必不會有好果子吃。李美人也算得精明,聞言臉色一白,扯著嘴角冷笑兩聲:“呦,這蜀國來的人,當真個個都牙尖嘴利呀!我聽說當日你是與許良媛一同在梅園遇見皇上的,怎麽就沒見皇上將你也一並收入後宮裏呢,我猜你這心裏也一直不太舒服吧,所以才三番四次到這後宮裏來,想借此見到皇上。隻可惜皇上日理萬機,也不是你想見便能想見的!”


    “美人這話,莫不是在置疑皇上當日梅園之事?”崢嶸抓住她話裏的漏洞,想借此給她一個教訓。李美人臉上浮起一絲慌亂,仰著脖子道:“你莫要血口噴人,皇上瞧上了誰,那都是她天大的福份,怪也隻能怪你自己沒有這個福份!”


    “美人說得正是,像許良媛這般深厚的福澤,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崢嶸笑著說道,在李美人發怒之前,又繼續說道,“許良媛在皇上身邊侍候的時間不長,興許還會有許多不周道的地方,美人若是有心,將來可多多提點良媛,臣代我家楚南殿下先謝一謝美人對許良媛的照拂。”


    說罷,她假意福了一福,叫李美人臉色更加難看,撇頭說道:“哼!花無百日紅,我還偏就不信了,就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後宮之事臣雖不懂,但也看得出來美人對皇上一片真心,許良媛能得皇上恩寵,晉升位份,自然也是因為她一番赤誠之心,臣相信這裏麵的真真假假、是非善惡,皇上看得明白,也分辨的明白。”崢嶸的語氣裏不免帶了一絲威脅。她知道香伶個性軟弱,是不會與李美人起衝突的,可若一直這麽忍下去,隻會叫這李美人越來越放肆,唯有給她一些教訓,她才會知道收斂。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莫不是還想到我跟前來說教嗎?”李美人指著她怒道。


    崢嶸不亢不卑地說道:“美人誤會了,臣並非後宮中人,隻是就事論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是個極重禮數與規矩之人,美人入宮多年,想來比臣更明白這裏麵的道理,臣也隻是想替許良媛在這裏討個好,希望美人得空時多照拂許良媛,畢竟良媛初入後宮,難免有禮數不周道的地方,可若跟著美人去做,便就不會出錯了。”


    李美人再怎麽目中無人,也聽得出來崢嶸是在警告她尊卑有別,許良媛位份遠在她之上,她若執意挑事,將來要吃苦頭的終究還是她。李美人幾時這樣被一個女官教訓過,怒火燒紅了她的臉,正欲大聲責罵之時,玉芙殿的門忽然開了,玲瓏攙扶著香伶走出來。


    香伶如今已經是從五品良媛,著裝打扮自然更為華貴,一襲水藍色織金拽地水袖鳳尾裙富麗中不失清雅,修飾的十分精致的玉指間拿著一柄象牙柄宮扇,明眸水亮,膚色白皙,櫻唇嬌嫩,比之過去更加嬌豔動人,行走間隱隱透出一股桃花香氣,想是玲瓏親手所製的香膏,便是這般渾然天成的淡雅氣味。


    李美人見到香伶,那話生生被阻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崢嶸向香伶行禮:“臣見過許良媛。”


    “左大人不必客氣。”香伶抬手示意,多日不見,她的舉止與氣度較從前都大方得體了許多。崢嶸直起腰身,發現香伶一直在望著李美人,便知香伶也是想借這個機會給李美人一個下馬威。李美人臉色僵了僵,她沒想到素日怯弱的香伶今天會這般強硬,隻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向香伶行禮:“臣妾見過許良媛。”


    香伶點了一點頭:“方才聽見姐姐與左大人說話,我這會子迎出來,不知有沒有打攏姐姐的興致?”


    李美人臉色很是難看,僵著一張臉道:“臣妾……臣妾閑著無趣,正巧遇見左大人,便聊了幾句,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閑話,哪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


    “如此便好。”香伶伸手攏了攏雲鬢,慵懶地說道。


    “良媛即有貴客,臣妾便先行告辭了。”李美人行了個退禮,不等香伶說話,便急匆匆轉身迴了房間。許良媛那繃著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斜了一眼那扇微敞的房門,李美人果然還在那裏頭偷偷瞧著,許良媛輕咳兩聲,故意拿著腔調道:“左大人既然是來尋我的,便隨我進殿吧。”


    “多謝良媛。”崢嶸拱手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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