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華宮的位置較為偏僻,為了避免遇見不想遇見的人,崢嶸特意選了一條不起眼的小路,待經過楚南練劍的小樹林時,她不禁停下腳步。這段時間楚南雖沒有再到這裏來,但是每日清晨還是會在攬星殿中偷偷練習,習武並不是壞事,為了怕他難堪,崢嶸隻當自己不知道。


    雖已開春,但這林子裏依舊蕭瑟的很,落葉滿地,地麵泥濘而潮濕,冷風吹過,寒意透骨,崢嶸緊了緊身上的衣衫,向瑤華宮方向走去。再往前走就是聽雪閣,那是杜良媛的居所,自她被禁足後,聽雪閣門前早已冷清不堪,雜草在牆角橫生,枯葉隨處可見,這被鎖在深宮裏的女子,一旦失寵,又如何能再有重見天日之時?崢嶸暗暗歎息,從聽雪閣門前經過,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詫異的唿喚:“姐……左大人?”


    崢嶸腳步一頓,轉身詫異地望過去,隻見身著淡藍色緞織雲霧煙羅衫的香貴人正由數名宮人的倍伴下向這裏走來,玲瓏在旁攙扶著她,見到崢嶸亦是十分驚喜。後宮之中又新晉了幾名佳麗,香貴人的恩寵雖不及從前,但宣遠帝也沒虧待了她,旁的宮殿有的東西,她那頭也一樣不會少。正因為香貴人出身低,在宮中沒有權貴可以依靠,位份高的嬪妃對她不屑一顧,而位份低的又顧及宣遠帝不敢造次,再加上香貴人性子柔軟,不與人相爭,在這明爭暗鬥的後宮之中倒還平安無事。


    她今日穿著尤其素淡,發間隻簪了一枚鏍絲嵌白玉石銀釵,淡施脂粉,更顯得楚楚動人。崢嶸依規矩向她行禮:“臣見過香貴人。”


    礙於有其他奴才在場,香貴人自然不能與崢嶸太過親近,抬手示意道:“左大人不必客氣,多日未見,攬星殿一切可都還好?”


    “攬星殿中一切都好,有勞香貴人掛懷。”崢嶸得體地說道,為了不讓旁人對香貴人有所誤會,她必須要在人前盡到身為臣子的本份,該有的敬意和禮數,一樣都不能少。


    香貴人放開玲瓏的手,向崢嶸走進幾步,歎氣說道:“好不容易見到左大人,原還想與左大人多聊幾句,隻是瑤華宮那邊還有些要處理,等他日相見,再與左大人閑話家常。”


    瑤華宮……


    崢嶸心頭狂跳,一股不安的感覺彌漫至全身,她詢問地望著香貴人,礙於有其他宮人在場,不能直接開口直言。香貴人看懂了她眼神裏的含義,低低歎息一聲,眉宇間浮上一層哀思:“瑤華宮的馮昭儀在昨夜歿了。”


    短短幾個字傳進崢嶸耳朵裏,似驚雷一般響起,叫她愣在原地,隻聽香貴人說道:“皇上在聽到消息後悲痛不已,著了內務府妥善處理後事,按宮裏規矩,貴嬪以下位份理應為她守靈,我現下正要趕去那裏。對了,左大人怎會來此處,莫不是也要去瑤華宮嗎?”


    香貴人並不知崢嶸與馮昭儀之間同病相憐的感情,倒是玲瓏過去因著梅花胭脂的事,聽崢嶸聽過一次馮昭儀,此時見到崢嶸神情震驚,臉色煞白,心中已經了然,忍不住出言安慰道:“聽瑤華宮裏的人說,馮昭儀去的十分安詳,並未受什麽折磨。”


    香貴人不知內情,隻覺得這心頭難受的很,垂眉說道:“馮昭儀那般美麗,想來也是迴天宮做了仙子吧。”


    “貴人,快到時辰了,咱們該這去了。”玲瓏上前提醒她。香貴人點點頭,崢嶸從震驚中迴過神來,匆匆向香貴人行了一禮,目送她向瑤華宮走去。到現在她都仍然不敢相信香貴人所說的話,嚴寒無比的冬日已去,馬上就要迎來萬物複蘇的春天,那是一個充滿生機與希望的季節,馮昭儀已經熬過最苦的日子,怎會……怎會歿了?


    崢嶸身影一晃,後退幾步,手撐著腳才勉強站穩,聽雪閣就在身後,緊閉的大門沒有一絲生機,那瑤華宮呢,現在的瑤華宮又會是怎麽一副模樣?崢嶸抬起頭,望著宛如赤色巨龍一般不斷向前延伸的宮廊,一步一步邁了過去。瑤華宮已經越來越近,她聽見被寒風隱隱約約送來的哭聲,看見雪白的綢布掛滿宮門,兩名守門太監換上了麻布喪服,無精采打站在宮門口,香燭燃燒後的氣味從宮牆後飄出來,化為一顆又一顆巨石,砸在崢嶸心頭。


    她已無法再靠近,就連她想去為馮昭儀上柱香都不能辦到,因為她隻是一名女官,沒有這個資格。想到她蒼白清絕的麵容,想到她清冷寂寞的眼神,崢嶸的眼淚一顆顆砸落在地上。梅花是屬於冬天的花朵,春天並不能給它帶來任何生機,隻會讓它越早凋謝枯萎,所以馮昭儀走了,她化為最自由的那一陣風,消失在天地之間……


    崢嶸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瑤宮華的,她深一步淺一步踩在地麵,仿佛下一刻就要不支倒地,待到了她片小樹林,她似失去所有力氣那般,靠著一顆樹幹緩緩坐下,愣了許久,才將頭埋進臂彎裏痛哭起來。


    自來到鄭國之後,她再也沒有像現在這般放肆的哭過,滾燙的眼淚滑過她的臉頰,同樣也灼痛了她的心。她為這後宮的無情為哭,為馮昭儀十年的癡情而哭,為東方平的負心而哭,為綠意而哭,也為自己而哭。皇者霸權,阻礙了多少人的幸福,又毀了多少人的家園,這個地方困鎖了馮琬整整十年,她到最後仍然沒能見到想見的人,仍然沒有聽見想聽的答案,她這一輩子,都在等著那個不可能會來的人。


    為何女子隻能被權利所犧牲,為何就不能為自己做主?這就是命嗎,一旦跟權利扯上關係,女子就隻能是男人手下用來鞏固地位的棋子嗎?


    眼淚無聲的從臉頰滑落,風帶著落葉在她身邊翻飛,腳步聲就在這時候響起,每一下都像踩著崢嶸心上那般,叫她整顆心都抽緊了。她熟悉這個聲音,熟悉這踩下去的頻律,如果可以,她寧願從未記在心裏,但記憶有時候就是這麽可怕,她越逃避,就記得越深,也更清晰。


    腳步聲已越來越近,崢嶸深深唿吸,將所有悲傷與惶恐都掩藏起來,靜靜站起,玄色衣衫飛在風中,被淚水淨滌的分外清靈的明眸向那人望去。落葉繽紛,東方玄迎著夕陽走來,他身著一件墨色長袍,袖口繡以銀灰色纏枝紋,紫金高冠上嵌了一枚價值連城的藍寶石,雙眸深邃如海,僅僅隻是踩在這鋪滿落葉的林中,卻像踏在砌玉雕龍的朝堂上,無可比擬的淩厲氣勢叫這天邊的火紅斜陽都失了顏色。


    不知為何,崢嶸的心跳忽然加快起來,那道似烈日般灼熱的視線就停留在她身上,她想要逃,想要從這個人麵前遠遠逃開,可理智告訴她這隻會讓她更加軟弱,她可以躲起來悲傷,可以獨自舔舐傷口,卻不能讓這個男人看見她的眼淚,因為這是她最後的尊嚴。


    東方玄看見她眼裏未幹的淚光,在夕陽下似寶石一般在那雙晶寶剔透的眸子裏閃耀,他遞上去一塊帶著龍涎香氣味的蜀錦帕子,說道:“在我麵前,你不必掩飾自己的悲傷和淚水,倘若你不希望我看見,那麽我也願意現在就背過身去,但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永遠都在你身邊,隻要你伸手,就可以夠到我。”


    “王爺錯了,你我之間並非僅僅這一步之遙,”崢嶸沒有接過帕子,她輕蹙著娥眉,神情裏沒有露出一絲怯色,“我與王爺之間,橫亙著君臣之別,那是永遠不可逾越的距離,所以王爺不該出現在這裏,更不該再將心思放在我身上。”


    “真正難以逾越的,難道不是你砌在心中的那堵高牆嗎?”東方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目光咄咄逼人,“但就算你將自己鎖在固若金湯的堡壘中,我也會披荊斬棘,掃除一切障礙,將你帶出來。”


    崢嶸嗅到他身上的危險氣息,忍不住後退一步,這霸道的語氣讓她心頭升起一股怒道,冷冷說道:“王爺怎知我願意離開?”


    “我願或不願,都隻能是我的女人,我早已說過,即便墜進地獄,受盡這世間最殘酷的折磨,我也不會將你放開。”東方玄堵住她的去路,狷狂的語氣似火焰一般灼燒進崢嶸心頭,她不斷的後退,卻被眼前這個男人緊緊箍住手臂,拉近彼此的距離,在她耳邊低低地說道,“崢嶸,你逃不掉的,這一生一世,你都不可能從我身邊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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