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辰子是何許人也,便是深居鄭國的宣遠帝也有所耳聞。據說此人隱居深山,仙風道骨,醫卜星相,無所不能,甚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垂死之人若能得他一粒藥丸,便可百病全消,生龍活虎。宣遠帝原隻當是個傳聞,沒想到世上竟真有此人,先前臉上的頹然之色頓時,那身子也直了起來,問道:“金烏丸?那是何物,且拿來給朕瞧瞧。”


    玲玉公主抬手示意,立即有一名隨叢上前奉上一個烏木匣子,玲玉公主將那雕花精美的匣子打開,從裏麵取下一個手掌大小的盒子,但見其通體流光,金光燦燦,赫然就是用赤金打造而成,單這一枚盒子,怕就已經是值價連城的寶物。眾人眼裏都多了幾分好奇,唯有東方玄,那麵色已然沉了下來。


    李自忠不能怠慢,雙手將金盒接過奉到宣遠帝跟前。那金盒雖小,拿在手裏卻有沉甸甸的份量,必是用了純度極高的黃金。宣遠帝按耐不住好奇心,伸手將它打開,一粒通體烏黑的藥丸靜默其中,奇異的幽香一陣陣飄進宣遠帝的鼻子,便是紫玉皇後,也聞到了這股沁人心脾的香氣,深嗅著說道:“這味道似乎與尋常香料不同。”


    “迴皇後娘娘,此乃用天下百花取其精華匯成一滴精露,融入丹丸後所成。”玲玉公主說道。


    “此物有何用處?”宣遠帝將金烏丸捏在指尖,反複的察覺,著實未發現有何奇特之處。玲玉公主的神情是滿是自信:“此藥乃是天辰子大師耗費七七四十九日精心煉製,小小一顆便已集天地精華於一體,服後可使少者體魄強健,長者延年益壽,若是病者服之,不出三日,便可痛疼盡快,恢複生機。”


    “這世間當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宣遠帝雖是半信半疑,但拿在手裏的這枚藥丸,卻怎麽都舍不得放下。


    “古書記載,金烏乃是與天地同壽的神鳥,此藥取名金烏丸,便是說若能長久服之,便可長生不衰,萬壽無疆。”玲玉公主微微施禮,麵上盡是恭敬之色,“我父王費了許多精力,才求得天辰子練出此丸,思前想後,普天之下唯有陛下方能服之,便叫玲玉帶來左京,呈現給陛下。”


    “燕王倒是有心了。”宣遠帝點了點頭,神情裏的疑慮卻未消去,這天底下何人不想長壽,那燕王乃貴為一國之君,倘若它真是寶物,怎會甘心奉上?


    “當年我大燕為水禍所擾,民不聊生,災禍四起,若非陛下出兵協助,大燕焉能有今日國泰民安之時?”玲玉公主說道,“天辰子乃是道門中人,憐憫天下蒼生,知曉陛下善舉後,親自下山,與玲玉一同前來左京,為的就是替百姓報答當年陛下對我大蜀的恩情。”


    “公主是說那天辰子也到了大鄭?”宣遠帝從椅子上站起來,冠上的赤金垂珠碰撞,發現清脆聲響。


    玲玉公主垂眉迴道:“丹辰子現下就住在平陽殿中,玲玉本想帶他一同晉見陛下,隻是大師久居深山,不願與塵世交集過多,玲玉這才作罷。”


    宣遠帝本當那天辰子隻是傳聞中的人物,現在居然就在皇宮中,想起那些神乎其乎的傳聞,他如果能按耐得住,說道:“即刻宣丹辰子前來禦陽殿晉見。”


    “玲玉遵旨。”玲玉公主跪地說道。宣遠帝扶著李自忠伸來的胳膊徑直下了主座,在眾人驚愕的神情中大步離去,紫玉皇後方迴過神來,忙起身行禮唿道:“臣妾恭送陛下。”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跟前一同高唿,宣遠帝腳步未停,殿外正吃著宴席的使臣與朝臣也不禁瞪大了眼睛麵麵相覷,猜測是什麽事讓宣遠帝這般匆忙。


    熱熱鬧鬧的萬壽宴嘎然而止,紫玉皇後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掃了貞靜夫人一眼:“妹妹這位未來兒媳當真是會討皇上歡心啊。”


    貞靜夫人心頭一顫,誠惶誠恐地說道:“臣妾……臣妾並不知道此事。”


    紫玉皇後哪裏還會有好臉色,狠狠剮是她一眼,就著春然的手仰頭離去。帝後均已離席,這萬壽宴便跟形同虛設一般,東方明見眾人皆是坐立難安,便就叫他們早早散了去。綠意攙扶起馮琬,但見馮琬櫻唇輕抿,神色悲淒,不忍地道:“昭儀,我們若不然晚些再走吧。”


    “晚些再走又能如何。”馮琬雙眸低垂,臉色在殿內明亮的宮燈下愈顯蒼白。


    “至少……至少能再多見太子殿下一會。”綠意知道這話太過不妥,但她實著不忍心見馮琬如此心傷。


    “見了,隻會讓彼此徒增傷感,不如不見。”馮琬很想抬頭再去看一看那個溫雅如玉的男子,但是,她怕那一眼,便會讓自己的淚水決堤。另一處的崢嶸看著馮琬在綠意的攙扶下離去,又抬頭看了一眼東方平,卻見他感情的目光同樣始終都在追隨那道清靈的背影。馮琬似有所感,腳步在行到門口時忽然一滯,手指絞纏著絲帕,終於還是迴過頭來。


    這一眼,他們似乎等待了千年,短短十來丈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般遙遠。東方平被那雙淚光盈然的雙眸震動了心靈,腳步向前一邁,又生生止住,絆住他的,是地位,是身份,是皇家的榮耀,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綠意緊緊攙扶住馮琬,生怕她會不支倒地:“昭儀……”


    馮琬貝齒輕咬,再也無法留在此地,轉身離去。夜風寒涼,吹落了她眼中的淚,一顆顆砸在心頭。東方平身影一晃,捂嘴劇烈咳嗽起來,近身侍監忙上前將他扶住,關切問道:“殿下怎麽又咳嗽了,奴才去喚嚴禦醫過來瞧瞧吧。”


    東方平擺了擺手,卻已說不出話來。他們的舉動落在崢嶸眼裏,即使隻是一個旁觀者,也讓她覺得心中莫明哀傷,或許,這便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吧。


    桐花台上的人陸續離去,東方明臉上多了幾分自得之色,到底是自己未過門的正妃,雖說樣貌差強人物,但能在宴席上讓宣遠帝如此龍心大悅,確實有幾分不得了的能耐,或許將來她真的可以助自己成就大業。東方城見這萬壽宴的風頭盡都被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公主給搶了去,如此倒也算了,此人竟還是眼中釘東方明的未來的正妃,叫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眼見東方玄從身邊走過,出言譏笑道:“七皇弟過去大勝燕軍,怎就沒有想辦法去尋找天辰子這位高人呢?若是七皇弟尋到了,今日恐怕早已經加官進爵了。”


    東方玄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神情裏盡是嘲弄之意,仿佛就是在笑話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盡在這裏丟人現眼罷了。東方城本就一肚子火,怎堪忍受他這樣的挑釁,當下便要與他爭個明白,轉目瞧見貞靜夫人正從後頭走來,才生生作罷。


    東方玄迴眸掃過繁華過後恢複寂靜的桐花台,那些奢侈華美的宮燈在夜色中搖曳,黃花梨案幾上的美食在人去樓空之下顯現出一份莫明的蒼涼,鮮花圍繞的宮殿仍難抵禦冬日寒涼,風聲穿堂而過,嗚咽作唿。東方玄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墨色大氅在風中飛舞,眸光似這無月的夜色一般深沉。


    或許,盛極必衰,便是如此……


    禦陽殿宮門緊鎖,宣遠帝摒退了所有宮人,隻留李自忠在旁侍候。殿前站了一名手持白色獸尾拂塵的道人,但見他身著淺灰色素麵道袍,身形瘦長,鶴發須眉,即使眼前坐的是天子,也同樣麵容鎮靜,不亢不卑的行了一禮:“貧道叩見陛下。”他隻微曲了腰身,並未行跪禮,李正忠正要喝斥,卻見宣遠帝擺手示意他退下,這才恭恭敬敬往後站了兩步。


    “你便是天辰子?”宣遠帝眯著眼睛打量他。


    “正是。”天辰子仰頭說道。


    “朕聽聞你避世深山,隻見有緣人,現在又為何要走入凡塵,如果不是讓過往的修行都白費了嗎?”裝有金烏丸的金盒被放在桌上,宣遠帝望了一眼那盒子,問道。


    “修行,修的乃是心,而非事。若心中有道,不忘善念,不管身在何處,皆是修行。”天辰子聲音清朗,從麵相上看,竟分不出年紀幾許。


    “行善即然有助行為,過去你又為何不願下山?”宣遠帝目光灼灼地問道。


    “世人皆行小善而為大惡,大惡者,即為貪、嗔、癡、妄,貧道不願多受俗世困擾。”天辰子淡然地應道。


    “那在道長眼裏,何為大善?”宣遠帝問。


    “大善者,心懷天下,造福萬民,陛下憐憫蒼生,求助燕國百姓於水火之中,便是這世間最大的善果。貧道感念陛下善舉,才求得燕王同意,上京為陛下晉獻這枚金烏丸。”天辰子睿智的雙眸中流露出敬佩之意。


    “朕的宮中有這天下醫術最精之人,卻也無人敢說可一夜之間治愈百病。”宣遠帝將金盒拿在手裏,卻並不打開,隻望著丹辰子問,“此藥當真有你說得那般功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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