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臘月初八,離萬壽節尚有七日,在近千名禦林軍及十數名禦醫的陪護下,宣遠帝領著眾位皇子及各國質子浩浩蕩蕩前往位於左京城郊的東山皇家圍場冬獵。沿途百姓跪地歡送,崢嶸與楚南同乘一轎,另有兩名會武藝的太監跟隨在馬車左右。他們是滿公公從鄭國帶來的,一個名喚王振,一個名喚羅祥,都是身形高大、沉默寡言之人,在蜀國的時候原是董太後身邊的護身太監,董太生差他們二人跟隨滿公公來鄭國,為的便是能在暗中保護楚南的安全。


    東山曆來都是皇家狩獵之地,雖每年不過前往一二次,但蓋起的行宮依舊輝煌奢侈,專門派有宮人與侍衛看護,放養有鹿、兔、狐等較為沒有攻擊性的動物,專供皇家取樂所用。車隊沿著特意開墾出來的山路緩緩而行,崢嶸掀開簾子望去,但見天邊浮雲朵朵,天色晴好,草木在風中瑟瑟作響,隱隱約約的還能聽見動物的嘶鳴聲。


    楚南穿了一身墨色鑲赤邊的獵裝,墨發束發玉冠,透過掀起的簾子看了眼行走在外的侍衛也宮人,嗤笑道:“如此勞師動眾,隻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當真是可笑。”


    崢嶸心頭一驚,忙將簾子放下:“此上人多眼雜,殿下需要謹言慎行,以免叫人生疑。”


    “崢嶸,叫你陪本王來這荒山野嶺,著實委屈你了。”楚南歉疚地說道。


    “每日留在皇宮裏都快悶出病來了,能到這山裏唿吸下新鮮空氣,我才是要感謝殿下呢。”崢嶸笑著道。她穿了一身秋香色掐牙鑲邊的束腰獵裝,發髻高綰,隻簪了一枚流蘇寶石鈿花,巧笑嫣然,容顏如玉,在這寒風瑟瑟的深山裏,無來由為楚南憑添了幾分暖意。


    車隊先行到了行宮,那行宮白牆褐瓦,卷簷飛翹,雖不及皇宮奢華富麗,但也頗具幾分氣派,掩在層層青翠之中,仿佛世外的亭台樓閣之般。圍場的管事太監與侍衛頭領已領著一眾宮人侍衛候在行宮門口,見到宣遠帝的馬車到來,忙跪地高唿:“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遠帝東方宇英就是李自忠的手走下馬車,視線掃過跪在跟前的那一片黑壓壓的宮人,眯著眼睛問道:“都收拾妥當了嗎?”


    “啟稟陛下,所有殿室均以清掃完畢,恭候陛下與諸位殿下光臨。”管事太監抬頭一臉諂媚地說道。他叫馬成,雖說品階不低,但卻被派到這荒郊野外當值,一年到頭見不著聖顏兩迴,做夢都想有朝一日能被調迴宮裏,再不必受這天寒地凍之苦。


    “那大夥都行進去收拾收拾吧。”東方宇英淡淡說了一句。李自忠心領神會,朝身後的車隊高聲喊道:“皇上有令,眾人先行進殿休憩,其他事宜稍後再行通知安排!”


    諸位皇子和質子紛紛拱手應下。崢嶸不動聲色地掃了一聲,發現到場的皇子有太子東方平、齊王東方鴛、端王東方明,想是十七皇子東方傑尚是年幼,這且參與冬獵。除了這三位皇子外,尚有幾位王爺與大臣,而五國質子也均悉數在場。魯玉昌和龐弘揚環視著四周,頗為趾高氣昂,梁子華依舊一臉冷漠,而侯天吉則唯唯諾諾躲在近身侍監吳公公身邊,六神無主地看著周圍。


    李自忠話音剛落,便各有一位太監來為諸位皇子與質子領路,帶他們前往行殿。為楚南等人領路的是一位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太監,模樣生得頗是清秀,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頭,領著他們到來一處名喚“聽風閣”配殿麵前,躬身說道:“殿下,此處便是您在行宮的居所,請您稍作休憩,奴才去為您準備飯食。”


    楚南注意到院裏左右還各有一間配殿,便問道:“請問公公,此處還住著何人?”


    “迴殿下,東邊這間凝露堂住的是梁國殿下,西邊這間悅雨軒住的是晉國殿下。”小太監如實說道。崢嶸記得侯天吉與梁子華是走在他們前頭,此刻應該已經進了殿裏。


    “有勞公公了。”楚南說道。


    小太監受寵若驚,忙行禮說道:“奴才不敢,奴才這便去為殿下送來飯食。”說罷,他躬身離開這間院子。


    “崢嶸,我們進去吧。”楚南招唿道。


    聽風閣共有三間廂房,前院為主室,地方雖不大,但布置雅致,屋裏已早早升好了炭爐,熏得暖融融的,分外舒適。後院還有兩間配室,陳設較為簡陋,顯是為隨行宮人準備的,桌椅床鋪一應俱全,隻是要寒冷上許多。楚南皺了皺眉,差王振和羅祥將主室的炭爐各分了一些到配室去。


    “這山裏入夜之後尤其寒涼,你們都需要注意些,莫要著了風寒。”楚南雖未點明,但從他的眼神裏,擔憂的人明顯就是崢嶸。


    “多謝殿下。。體恤。”崢嶸將那目光忽視過去,隻笑道,“幸好我們多帶了幾床禦寒的棉被過來,我一會便分給兩位公公。”


    “怎好勞煩姑娘,奴才自己去取便是。”王振忙說道。


    “也好,就在馬車裏頭,小心些,莫失了禮數。”崢嶸叮囑道。


    王振應了下來,與羅祥一同離開聽雪堂。即沒有外人在場,楚南也沒那麽多避諱了,執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熱茶,說道:“崢嶸,你來喝杯水暖暖身子吧,天氣這麽冷,方才又走了這麽長的路,驅驅寒氣也是好的。”


    崢嶸一怔,那杯冒著熱氣的茶水近在眼前,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猶豫了半晌,才行了半禮說道:“多謝殿下。”這才接來慢慢飲下。


    ——崢嶸,你是在提醒我,你我之間主從有別嗎……


    楚南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在崢嶸察覺之前,佯作喝水將那神情隱藏了下去。終究,他還是不忍心叫她為難……


    “殿下在大蜀時可曾習過弓射?”崢嶸正色問道。


    “斷斷續續學過幾年,但並不精通。”楚南是嫡次子,本無王位繼續承,因此瑞雲王後並不強製他習武射箭,加之楚南性格孤傲,對舞刀弄槍一事全無興趣,偶爾興起時才會去校場跟著師傅學上一日兩日,從未真正用過心。


    但如此倒也不是壞事,至少能叫那些虎視耽耽的皇子質子們將注意力轉移到他人身上。崢嶸點點頭說道:“那殿下屆時隻需跟在人後便是了,出風頭之事由著他們去爭去搶。”


    “如此不會丟了我大蜀的臉麵嗎?”楚南皺眉說道。


    “殿下稍安勿躁,逞一時之勇並不能代表什麽,重要的是先保障自身安危,對方越疏於防範,對我們才越有利。”崢嶸語重心長地說道。


    楚南沉默片刻,點點頭說道:“既然這樣,本王照你的話去做便是。”


    “殿下先在此稍作休憩,我去附近瞧一瞧。”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崢嶸不希望太過被動,至少要先了解一下周圍的環境。


    “那你小心些。”坐了這麽久的馬車,楚南真有些不想動彈了,坐到榻上養神。崢嶸開門正準備走出去,迎麵遇上抱了棉被迴來的王振和羅祥,囑咐他們要好生看顧著楚南殿下,他們二人連聲應下,崢嶸這才將房門掩上離去。


    這花園裏共有三間配殿,正中聽風閣,東邊凝露堂,西邊悅雨軒,雖同在一個院落裏,但又各自配有獨立的扇形拱門和小院。園中掘有一處水池,原來應種有荷花,隻是在寒風摧殘之下,水麵下隻剩下幾片枯葉。山石圍成的花壇裏栽著幾棵翠油油的鬆樹,給這蕭瑟的冬日增添了幾分暖意,山風夾著濕氣從屋頂刮過,卷起無數落葉翻飛。凝露堂的拱門後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左右看了一眼,視線與院裏的崢嶸對止,立即驚慌失措地縮了迴去。單隻那匆匆一眼,崢嶸便已認出他是梁國的質子侯天吉。


    那邊安靜了下來,崢嶸知道他性子膽子,沒想去打擾他,便準備轉身離去。而在此時,身後卻傳來一聲怯弱的唿聲:“姐姐……”


    侯天吉從牆後探出半顆腦袋,眼睛水靈靈地看著崢嶸,滿滿的都是無助。崢嶸於心不忍,走過去問道:“殿下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我……我在這裏等人。”身上皇子,一般都會自稱“本王”,但侯天吉從來沒有這樣稱唿過自己。他個子瘦瘦小小的,站在崢嶸麵前還要矮上半個頭,臉頰被風吹得紅通通的,一件老氣的素麵杭綢襖子穿在身上,著實與他的年紀不般配,愈發顯得滑稽可笑。


    “山裏風涼,要多穿些衣服禦寒才是。”自那日竹林偶遇後,崢嶸便已發現他的真正身份,由此也知道他為何一直這般唯唯諾諾躲於人後。梁國冒如此大的風險將這位假皇子送進鄭國,實在太過恣意妄為,一旦事情敗露,受到愚弄的宣遠帝很可能會在盛怒給梁國帶來滅頂之災。


    “姐姐,我有點害怕,我不會騎馬,也不會打獵。”侯天吉素來不與人親近,但上次他身陷危機之時,多虧了崢嶸出手相助,再加上先前楚南在太子宴上為他解過圍,所以侯天吉潛意識裏就認為蜀國的人都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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