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公公的話讓崢嶸心中一凜,她微微垂著,說道:“多謝滿公公在崢嶸身陷暴室之時的費力周旋,崢嶸感激不盡。今後還請公公多加指點,崢嶸必不負所托,全心全力輔佐殿下,保殿下在這冰冷的宮殿中平安無事。”


    滿公公欣慰地點點頭:“咱家老了,殿下尚是年幼,往後的事還得仰仗姑娘,姑娘倘若消沉,豈不就辜負了董太後的一番重托?”


    “崢嶸明白。此次的事,也是崢嶸太過於相信他人所致,從今往後,崢嶸必會在殿下周圍築以堡壘,叫那虎視耽耽之人再無可趁之機。”崢嶸堅定地說道。經此劫難,讓她徹底明白,在這偌大鄭皇宮裏,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相信,便是沈雲朝,她也要留幾分餘地。


    看見崢嶸的神色變得堅決,滿公公便知道自己的話她聽懂了,也聽明白了,當下便笑道:“方才內務府差人送來消息,說我們去領過冬的布料,你便去走一趟吧。”


    這幾天攬星殿眾人都憂心崢嶸的傷勢,有什麽活兒都搶著去幹,崢嶸閑了這幾日,亦覺得渾身不舒暢。現下身上的傷已好了許多,也正欲去找些力所能及的事,聽到滿公公此言,便依言應下:“崢嶸這就過去。”


    鄭皇宮的規矩十分繁瑣,各局各殿專司其職,從不暨越,內務府便是宮中掌銀、皮、瓷、緞、衣、茶六庫出納的地方,與各宮來往頻繁,多是唯利是圖、趨炎附勢的小人。負責衣料放發的儲衣庫的太監馬公公,他生得賊眉鼠眼,笑起來眼睛隻剩一條縫兒,猶是猥瑣。庫房門口站了一名身著碧色繡月季花衣裙的宮女,約莫三十餘歲年紀,發髻著贊著一枚赤金翠玉釵,頗有姿色,但顴骨微高,顯出幾分刻薄麵相。她便是宣福宮貞靜夫人身邊的掌事宮女芝蘭,而貞靜夫人就是東方明的母親。


    崢嶸並不認識芝蘭,但從她的穿戴與氣勢一來看,便知品階不低,見她正與馬公公說話,就退到一旁靜心等待。


    芝蘭身後的兩名小宮女已抱了好幾匹花色鮮豔、質地上層的麵料,但芝蘭仍然不依不饒地說道:“憑個雪緞都要留馮昭儀,她的位份明明在我們夫人之下,莫不是你們內務府藏私?”


    “哎呦,芝蘭姑姑,瞧您說得哪話,那雪緞顏色素淨,又算不得一等一的好東西,皇上瞧著合適馮昭儀,便全賞給了她,奴才人小言微,哪敢作這主呀!”馬公公卑躬屈膝的說道,滿臉盡是諂媚之色。


    崢嶸聽說過那馮昭儀,乃是一等貴族文宣王的小女兒,居於瑤華宮,據說她才華出眾,性子冷漠,入宮已近十餘,從未誕下一子半女,卻一直恩寵不斷,引得各宮嫉妒不已。芝蘭聽了這話便是一聲冷哼:“左右不過是她狐媚討要來的,我們夫人可不稀罕這些個尋常玩意兒,放庫房裏都嫌占地方!”


    雪緞雖比不上刺繡繡美的貢緞光鮮亮麗,但它顏色純淨,毫無瑕疵,遠遠望去素雅如雪,因此而得名。這馮昭儀放著那麽多名貴的麵料不要,隻要了這雪緞,可見她心氣之高,也眾人不同,崢嶸在心中也不禁生出幾分好奇心。馬公公忙點頭哈腰應付芝蘭:“是是是,姑姑說得是,這雪緞就是一匹白布,哪襯得上貞靜夫人的高雅風姿!您瞧您手裏頭的那幾匹,那可真真的好貨,說起來,旁的哪能比得上呀!”


    “那可不是,也不想想咱們夫人是誰!”芝蘭一挑眉,扭頭領著那兩名小宮女高傲地走了。馬公公又是賠笑又是彎腰,直到芝蘭走到庫房大門,他瞧見站在一側的崢嶸,上下打量一眼,立刻換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哪個宮的?”


    “攬星殿。”崢嶸不跟他計較,淡淡地說道。馬公公翻開記事簿找了片刻,朗聲唱念起來。


    “攬星殿,織綿緞二匹,雲霧綃一匹,妝花緞三匹,絨圈錦二匹!”這方才唱罷,那方便有人從先後從庫房裏搬出這八匹布料。崢嶸看著這滿當當的一桌子,不禁傻了眼,便是再給她生出兩隻手來,也拿不迴去呀!


    馬公公催促她畫押,崢嶸將名字簽了上去,正愁著要不要迴去喊人過來幫忙,門外走進來幾個人影,馬公公一見到她們,便笑著嘴巴都要裂開耳後根了:“唉呦呦,綠意姑姑來了!”


    隻見來的宮女身著清雅的藕荷色菊紋衣裙,墨發盤成一個流雲髻,隻在側邊贊了一枚白玉珠花,容顏秀麗,眉宇間冷冷淡淡的,隻朝馬公公微微點頭,說道:“瑤華宮要的雪緞準備好了嗎?”


    “早就給您備好了!等著啊!”馬公公哪敢怠慢,親自走進庫存,將幾匹已經用絲布包裹著的雪緞拿出來,“您瞧,我還特意用包得這麽嚴實,保管一塵不染,跟新的一樣!”


    綠意並不理會他的奉承,隻朝身後那兩名太監使了個眼色,他們拿上前將雪緞接來。綠意正準備離去,看見崢嶸站在一旁,兩人目光相迎,都朝彼此善意的打量了一眼。崢嶸欣賞她清高的性子,而綠意亦覺得崢嶸氣質非凡,不似尋常宮人。


    “姑娘是否拿不迴去?若不介意,我讓蘇兒幫忙可好?”綠意依舊淡淡地問道。一名空手的小宮女上前,向崢嶸行了一禮。


    “多謝,有勞了。”崢嶸笑了一笑。那叫蘇兒的小宮女左右各拿起兩匹,崢嶸再抱了四匹,一行人就出了儲衣庫。


    “姑娘在哪個宮裏當差?”綠意問道。


    “攬星殿。”崢嶸平靜地迴答道。


    綠意“哦”了一聲,臉上並未有什麽波動,隻道:“我是在馮昭儀身邊侍候的,姑娘初來鄭國,尚不懂這皇宮的規矩,往後來內務府,也要帶兩個人身邊。”


    “多謝姐姐教誨。”崢嶸聽她的聲音裏即沒有輕蔑,也沒有奉承,便如同家常一般平淡,心下不覺多了幾分好感。宮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馮昭儀該是一個怎麽風華出眾的人物了。


    攬星殿和瑤華在不同的方向,岔路口綠意特意吩咐一句:“蘇兒,你送這位姑娘到殿裏後再迴宮裏。”


    “是,姑姑。”蘇兒恭恭敬敬的迴答。崢嶸向綠意再次道謝,綠意點頭示意,崢嶸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後,才轉身向攬星殿方向走去。蘇兒安靜的跟在她後麵,直到到了攬星殿門口,遇上雅風,蘇兒把布匹交給雅風,才行禮離去。


    “姐姐,她是哪個宮的人呀?”雅風見蘇兒這般懂禮數,不禁好奇地問道。


    “是瑤華宮的。”崢嶸邊進門邊說道。


    “瑤華宮?那豈不就是馮昭儀宮裏的人?”雅風驚訝地說道,“我聽說馮昭儀性子冷漠,不愛和跟宮裏的來往,每天就在宮裏吟詩作畫,許多人連見都沒見過她。”


    這鄭皇宮裏多的是從枝頭跌入泥濘的花朵,縱然曾經冰清玉潔、風華正茂,在權勢的左右下,最終也難逃一身汙穢的後果。崢嶸雖未見過馮昭儀,但腦海中已然出現一個高潔清雅的形像,想必是個如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吧。


    “姐姐,你身上的傷見好了嗎?”雅風關切地問道。


    “已經不礙事了,你瞧,抱起這四匹布也是輕鬆自如呢。”崢嶸一笑說道。


    “姐姐不在的這段時間,殿下日夜憂心,我陪伴在殿下身邊這麽久,可從未見他這般憂慮過呢,殿下當真是非常關心姐姐。”雅風眼裏流露出羨慕之色。


    “這些日子著實辛苦你們了。”崢嶸由衷地說道。


    “職責所在,應當如此的。”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已進了正殿,將布料悉數放到桌上。楚南聽到響起從內室走了來,玲瓏跟在他後麵,見到那一匹匹時新的錦緞,楚南問道:“是內務府新發的嗎?”


    “是呀,這是第一批,過幾日還要去領些迴來。”崢嶸笑著說道,“殿下來瞧瞧喜歡那個花色,我拿去司造局請人做套新衣裳來。”


    “本王屋裏那櫃子都快塞不下了,要那麽多新衣裳做什麽。”楚南興趣寥寥的翻了翻,目光落在那一匹繡著精致百花紋的妝花緞上,素淨的蓮青色,素雅又不失沉靜,便道,“這顏色倒是不錯,崢嶸,你拿去吧。”


    玲瓏站在楚南身後,雖沒有靠近,但哪個女孩子不喜歡這些時新的布料,那眼睛不由得便發出光來。崢嶸瞧見她的神色,微微一笑,說道:“這顏色平素都是玲瓏喜歡的,也最是襯她,殿下不如就把它賞給玲瓏吧。”


    玲瓏本來兀知出神,乍聽崢嶸喚她名字,便被唬了一跳,眼裏充滿訝異。楚南點頭道:“本王倒是疏忽了。”他將布料拿起,轉身便遞給玲瓏。


    “在蜀國的時候,你便最愛穿蓮青的衣裳。如今到了鄭國,衣飾上雖比不得過去,但總還是能做幾身新衣裳的,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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