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明本來已經氣得臉孔扭曲,在聽到他們的話後,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崢嶸看著他們這幅小人得誌的可惡嘴臉,臉上帶著笑容,不失禮節地說道:“三位殿下自是人中翹楚,楚南殿下與我自慚形穢,不敢與你們相提並論,便先告辭了。”


    她的語氣十分平和,神情亦是淡淡的,但每一個字都尖刀一般鋒利,東方明怎會聽不出來,當下就黑了臉色,叫道:“站住!”


    “皇兄還有何事?”楚南站在一株千日紅前,微皺了眉頭。


    “那日在中元節上的帳還沒有算完,你們就想走嗎?”東方明想起舊事,依舊覺得一肚子火,若非被東方玄攪活,他又何苦將這股氣憋到現在。


    “我蜀國雖降,但陛下承諾以禮相待,難道皇兄今日要忤逆陛下嗎?”楚南的臉上毫無懼色,全然不似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別拿父皇來壓我!”東方明怒叫一聲,手掌朝楚南臉上摑來。


    崢嶸大驚失色,要知道楚南身為嫡子,自幼養尊處嚴,是大王和皇後的心尖疙瘩,犯再多的錯也就是責罵幾句,何時有挨過巴掌。雅風已經嚇呆了,崢嶸想也未想就擋了過去。


    眼看那手掌就要落到她嬌嫩的臉上,花叢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十三殿下,原來你在這裏。”


    東方明的手停在半空中,神情亦是一變。一個身著淺月色素綿綢衫的男子站在花團錦簇中,袖中的竹葉紋和雪白滾邊交相輝映,臉上帶著謙恭的笑容,朝他們望過來。崢嶸認出他就是那晚贈藥的男子,神情一怔。


    他就是禦醫院的沈雲朝,乃鄭國一等貴族瑞賢王的外孫,才二十三歲的年紀便已升任正三品院使,醫術超群,有妙手迴春之能,很得宣遠帝的信任,官階雖不高,但由於身份尊貴,皇宮中人人都在敬之三分。


    東方明乍見他亦是驚訝,訕訕地把手收迴來,問道:“沈禦醫怎會到這裏?”


    “貞夫人身體不適,我方從宣福宮迴來,怎麽,十三殿下不知嗎?”沈雲朝說道。


    貞夫人即是東方明的生母,居於宣福宮,在後宮中聖寵不衰,宣遠帝即使新得了無數美人,每個月還是會去她那裏坐一坐,漸漸得便生出她狐媚惑主的謠言來,是紫玉皇後最忌恨的人物之一,隻因她誕下皇子,又有宣遠帝寵愛,才無可奈何。


    東方明雖然性情傲慢,但對母親卻是十分尊重的,此刻聽聞貞夫人身體不適,立即著急起來:“母妃現在怎麽樣?”


    “積年的老病症了,需得慢慢調理。”沈雲朝站在花叢之中,清俊的麵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溫潤如玉。


    東方明。。心中著急,但又覺得這般離去有失體麵,便朝楚南說道:“那日在中元節獻舞的女子可還記得?你們妄圖借她攀龍附鳳,但她卻被父皇喚人從承澤殿裏原封不動的抬了出來,你們的如意算盤打得太早了!”


    他得意一笑,在魯玉昌和龐弘揚的簇擁下離去。楚南年幼,尚不明白何為“原封不動”,但崢嶸卻很清楚他話裏的意思,篤篤個性溫柔軟弱,遇此一事定然羞怯難當,依林薇兒的善妒的性格,又怎麽會輕易饒她?


    崢嶸擔憂容篤篤的安危,神色變得十分焦急。沈雲朝注意到她的異樣,不急不緩地說道:“姑娘若需要幫助,可來禦醫院尋我。”說罷,他便沿著朱紅迴廊離去。


    楚南在鄭皇宮這段時間,見到的基本就是東方明之流,乍見沈雲朝謙遜有禮,不禁生出幾分好感,本想謝他解圍,但思及自己身份,便沒有開口說話。崢嶸掩起神色中的憂慮,對楚南說道:“殿下,玲瓏應該做好桃花香餅了,你別辜負了她一番心意,快些迴去吧。”


    “那崢嶸你呢?”楚南拉住她問道。


    崢嶸不想讓楚南知道後宮爭寵的殘酷,便笑著說道:“殿裏的茶葉見空了,我去內務府領些迴來。”


    “差雅風去便是了,你何必跑這一趟。”楚南心裏還對她領月錢時被刁難一事耿耿於懷。


    “是呀姐姐,我去吧。”雅風忙說道。


    “聽說存菊堂的菊花開得正好,我想路過時去采些迴來做菊花糕。”崢嶸說道。菊花糕是蜀國特有的一味點心,以冰糖、薯粉、糯米粉再配以菊花花瓣蒸製而成,外形美觀,入口即化,齒頰生香,具有清涼去火、鎮靜養神的功效,很是受蜀國宮廷的喜歡。


    楚南想了一想,輕歎道:“那好,他們若再有刁難,你一定要告訴我。”


    崢嶸點點頭,對雅風叮囑道:“好好侍候殿下迴去。”


    “是。”雅風行半禮應道。


    迴到攬星殿的時候,玲瓏已經烤好了一屜桃花香餅,用一隻繪有春蝶戲青桃圖案的瓷碟裝著,煞是精致好看。她見到楚南和雅風從院中走進,笑著迎上去說道:“殿下迴來了。”


    “方才遇上十三皇子,殿下好好的興致都被攪了。”雅風忍不住抱怨說道。


    “那些個俗人,殿下理他做甚。”玲瓏為楚南解下披風,柔聲安慰道。


    流星將那碟桃花香餅到桌前,殷勤地說道:“這是玲瓏姐姐親手做的,殿下快來嚐嚐。”


    那糕餅置到小碟中,酥香四溢,愈顯得誘人。楚南心中惦記崢嶸,神情難免鬱鬱,但還是取了一塊,說道:“讓她們也來嚐嚐吧。”


    按例宮人是不得與主子同食盤中食物的,玲瓏料到楚南會說此話,早已備好另一碟,笑吟吟地端過來招唿道:“來,大家來都來嚐嚐。”


    流星不客氣拿起一塊塞進嘴裏,連連稱讚道:“太好吃了,姐姐的手藝真好!”


    “瞧你,在殿下麵前還這麽沒規沒矩。”玲瓏嗔了一句,但神情卻並無責怪之意。


    “姐姐,你也教教我吧。”流星晃著她的胳膊求道。


    “你這個小饞貓。”玲瓏笑道,“好了,改日得空了再教你。”


    楚南拿著那餅子咬了一小口,兀自發起愣了。雅風見狀便給他倒了杯茶,說道:“殿下是不是在園中逛累了,喝口茶吧。”


    楚南把桃花香餅放迴碟子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懊惱道:“本王該跟崢嶸說不必做那菊花糕的。”


    “崢嶸姐姐是想以此舒解殿下的思鄉之情,姐姐的一番心意,殿下該明白才是。”雅風安慰道,渾然未覺玲瓏已經變了臉色。


    “這鄭皇宮中,有哪個是省油的燈,崢嶸本是郡主,卻要為我與那些下人周旋。”楚南的眼中流露出內疚之色。


    “所以殿下才更應該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崢嶸姐姐擔心。”雅風說道。


    流星眉色一沉,不屑道:“殿下是主子,奴才自是應該為主子效力,那是本分。”


    楚南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來怒道:“即便不提崢嶸在蜀國的身份,她如今亦是女官,而非奴才,你若再說此話,本王便立即將你遣迴蜀國!”


    楚南性子雖然孤傲,但甚少如此大動肝火,流星立即慌了手腳,跪下便唿道:“奴婢知錯了,請殿下恕罪。”她身為楚南的近身侍女,受瑞雲王皇之命陪護楚南來到鄭國,倘若在此時被遣送迴去,瑞雲王後豈能就此放過她?


    “殿下,流星是心直口快之人,她一時失言,請殿下不要怪罪於她。”玲瓏躬身求情。


    楚南看著她們,黑眸中流露出冷光:“你們起來吧。若再從你們嘴裏聽見此話,我定不輕饒!”說罷,他便拂袖走向內室,那碟桃花香餅被冷冷清清置在桌上,無人理會。


    流星眼裏流露出無限恨意:“殿下果真是偏袒崢嶸!”


    “方才受了教訓,這會便就忘了?”玲瓏瞪了她一眼,但她的臉色亦十分難看。


    “姐姐,我們從小就侍候殿下,可自打崢嶸一來,殿下幾時將我們放在眼裏過?”流星絞著帕子說,“姐姐前腳才做了這香餅,那崢嶸後腳便說要做菊花糕,這不是明擺著跟姐姐做對嗎?”


    玲瓏方才便覺得崢嶸是故意如此,隻是將事都埋在了心裏,現在被流星生生說出,更是嫉恨的難以自己,臉色又陰沉了幾分,陰陰地說道:“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各戰降國進貢給鄭國的美人不在少數,被分別安排在不同的居所,而蜀女所居住的地方就是離攬星殿不遠的湘春苑裏。


    湘春苑雖然麵積較小,籠統就六個房間,但布置還算雅致,內務府分配了二名侍女二名太監侍候蜀女們的日常起居,平常他們就住在苑後的雜役房裏。林薇兒一人占了東邊采光最好的房間,容篤篤身份在她之下,住於次居,其餘八人兩人一間。


    崢嶸走進院裏的時候,友兒和秀香正坐在亭子裏嗑瓜子,也不矜持著身份,隨意就將瓜子殼扔了一地。她們看見崢嶸走進來,友兒不陰不陽地說道:“呦,什麽風把郡主大人吹過來了?”


    “什麽郡主大人,人家現在可是堂堂的蜀國女官!”秀香誇張地說。


    她們話裏的諷刺之意崢嶸怎會聽不出來,但她什麽也沒有說,便喚住一名宮女問道:“容篤篤住在哪間屋子?”


    那宮女神色冷冷淡淡的,眼皮也不抬,隨手就指了個方向。崢嶸正欲走過去,東邊廂房的門打開,林薇兒從裏麵走出,她身穿一件洋紫色百蝶穿花紋通袖華衣,玄色水草紋裙逶迤拖地,發髻中插著一枚六麵鑲寶月季花簪,顯得整個人嬌美動人,隻是嘴角上挑,一雙眼睛充滿鄙夷之色,說道:“你今日是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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