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在幫助自己嗎?


    崢嶸疑惑地朝著東方玄的方向看過去,此時的東方玄也正用一雙黑眸望著崢嶸。他的目光灼熱如火,帶著足可以令人心悸的熱度,崢嶸一時間竟無法與他對視。


    匆匆地別過目光,崢嶸轉身,便走向了馬車。


    這邊香伶也急忙扶著玲瓏跟上,木棉卻低頭瞧了瞧掉了滿地的饅頭,可惜地咂了咂嘴巴,又轉迴去重新打了肉湯和饅頭。


    外麵發生的一切,都被楚南聽到了耳中,他原是挑開門簾就要衝下車的,卻被流星和雅風緊緊地拉著,說什麽也不讓他下馬車。這會子剛掙開她們兩個,崢嶸便挑簾進來了。


    “殿下這是要做什麽去?”崢嶸看到此時的楚南一張臉漲得微紅,眼角眉俏盡是憤然之意,不禁詫異地問。


    “他們辱我大蜀子民,難道我這個做皇子的,竟要由著他們這樣欺負我們下去嗎?”楚南氣憤地道,“我大蜀子民就算是前往鄭國,也是以人質的身份,絕不是戰俘!就算是戰俘,堂堂鄭、燕兩國,竟是這般齷齪無禮的嗎?他們號稱禮儀之邦、書香之郡的名聲,難道都是欺世的盜名嗎?”


    這個纖細如竹的少年,因氣憤而渾身瑟瑟發抖。看著他認真而又憤怒的臉龐,崢嶸的心莫名的一酸。


    他一直深處皇宮,自然不知道在燕軍入關的時候,除了殘殺蜀國的百姓,還奸、、淫的數名無辜的女子,甚至連老人和孩子都沒有放過。若是他當初看到了蜀城滿目的蒼夷和橫陳於街道兩邊的、流著血的百姓屍首,這位年輕的皇子,未來的儲君,又會如何呢……


    崢嶸不敢想。


    她悄然將心頭的悲愴隱藏起來,然後故做輕鬆地道:“沒事了,殿下。原就是燕軍的一個武將發了酒瘋,想要輕薄我蜀國的一位女子,卻因北靜王爺的一句話而處罰了那燕軍。想來,發生了這等殺一儆百的事情,以後也不會有人再犯了。”


    “可你衣裳的血是怎麽迴事?可是有人欺負了你嗎?”楚南一眼便瞧見了崢嶸裙子上的鮮血,立刻指著那鮮血問崢嶸。


    崢嶸微微怔了怔,她低下頭,瞧了眼裙擺的血,自是不為所動地道:“沒有人欺負我,隻是站得離那燕軍近了一些而已。”


    崢嶸的話,讓她身後的玲瓏渾身不禁震了震,她抬起頭來看向崢嶸。但見崢嶸的臉上一派坦然之色,沒有流露出半分的委屈或是驚駭,就真的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真的是……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而對殿下說了謊嗎?


    玲瓏意外地盯著崢嶸,而崢嶸,卻果真沒有再說其他,隻是將木棉手裏的饅頭和肉湯接過來,奉給了楚南:“殿下,行了這麽久的路,您也一定餓了,吃點東西罷。”


    楚南將信將疑地看著崢嶸,然而,卻真的無法從崢嶸的臉上看出半點破綻,便也隻好接過食物,略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叮囑道:“以後你們都要記著,若有人膽敢欺負你們,你們要立刻告訴本皇子,絕不可讓燕人和鄭人如此欺辱我蜀!”


    “是。”崢嶸恭敬地迴答。


    玲瓏與流星等人亦是急忙附和。


    其實她們都清楚得很,如今蜀國正是落沒之時,若國不興旺,子民饒是再有骨氣,終也是遭人輕賤。如今她們流落至此,卻是……根本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如玩偶一般的人啊……


    剛才的一幕,已然讓所有人都認清了現實。這,就是他們這些人質的命運。


    ***


    經過一夜的短暫休整,天一亮,隊伍便開始出發了。


    就這樣一路顛簸著前行。耳邊漸漸地響起了喧鬧的聲音。


    崢嶸好奇的挑起車簾的一角,便見周圍已經是人來人往,想是已經快要進城了,穿著鄭國服飾的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挑著扁擔的,有挎著籃子的,還有兩兩相挽的少女,說說笑笑的進行。鄭國人似乎要比蜀國開放一些,未婚女子出行也不用頭戴幃帽,而是就這樣一路輕裝前行,看上去甚是灑脫。路邊有茶水小攤和各種攤子,所售商品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這裏沒有戰亂,沒有硝煙,也沒有遍地的鮮血和屍體。所有人均是一派悠然自得之態。在他們的臉上,崢嶸看得到安居樂業的快樂和滿足。


    可……他們的蜀國,卻早已然受到重創,變得一片蕭瑟。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夠重現如鄭國這般盛世呢……


    心裏湧起千般滋味,崢嶸便將手中的車簾放下了。


    雖看不到外麵,但耳畔的聲音倒是越來越喧鬧。漸漸的,可以聽得到小販的叫賣之聲了。


    猶記當年,崢嶸年方十四,與董太後共乘鳳輦出遊。淨水潑街,紅毯鋪路,精兵簇擁,黃金車輦緩緩前行,蜀國百姓圍在紅毯周圍,臉上揚溢著仰慕與虔誠笑容,爭相扔灑鮮花。崢嶸坐在董太後的身邊,臉上帶著微笑衝著愛戴他們的百姓招手致意。


    蜀國自古注重禮儀,未成親的女子在外出的時候都要戴上帷帽遮住臉龐。崢嶸那年戴著垂著淺紫色輕紗的帷帽,於朦朧之中透出清秀臉龐的輪廓,端地引出無限遐思。


    微風拂過,突然吹起遮在崢嶸臉上的輕紗,清麗秀美的容貌帶著嬌美微笑驚豔人間。


    年輕的小夥子們歡唿雀躍,熱血沸騰,爭相上前以目睹崢嶸的芳姿。然而太子楚堯殿下卻策馬行至車輦前方,親自登上車輦,擋在了崢嶸的麵前。


    這對璧人就這麽著一前一後地靜立在黃金車輦之上,頗時驕陽正盛,令這車輦愈發耀眼,而車上的兩人又如此俊美般配,令人驚歎。


    郎才,女貌。


    整個蜀國的人都知道,崢嶸是楚堯太子的心上之人,未來的準太子妃。饒是這少女這般青蔥潤澤引人遐思,終也隻能是歎一聲無緣了。


    鮮明記憶,恍如昨日,驀然迴首間,竟然已是生死相離,永遠,無法追迴。


    “華公公。”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崢嶸猛然迴神。


    心裏一陣悸動,像是被人從睡夢中突然喚醒。――剛才,竟然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完全沉浸在曾經的迴憶中了。


    “華公公,本王還要先將我的這些兄弟們交與兵部安頓下來,就不護送華公公進宮了。”東方玄朗聲笑道。


    “北靜王請便。”華公公不鹹不淡地迴應。


    崢嶸將車簾輕挑,看了一眼夾著雷鳴的雲層般轟隆隆離開的士兵,這些士兵已然看不到燕軍的身影了,不知道他們是在什麽時候與鄭國的軍隊分開的,想來,在入城的時候就離開了罷。


    馬車繼續前行,耳邊的喧鬧卻是越來越少了。馬車亦不再顛簸,想來,是路麵比較平坦的原故,速度亦快了起來。


    崢嶸突然有了一種奔向陌生世界的忐忑。


    那將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有著怎樣的黑暗與未知?


    她不知道。


    終於,馬車停了下來。


    車簾被挑起,華公公的長臉探了進來。


    “下車吧,楚南殿下。”


    楚南微微地點了點頭,連日以來的奔波已然讓這位年少的皇子十分疲憊,但,他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於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代表著蜀國。所以,他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定和強大。楚南微微地欠了欠身,這邊玲瓏和流星立刻先前下了馬車,迴過身,恭敬地舉起手來,楚南將上身探出車子,扶了玲瓏的手,緩緩地走下車來。


    崢嶸是繼楚南之後下的馬車,從今日起,這裏,就將是崢嶸長久居住的地方了,崢嶸抬起頭打量著這陌生的地方。


    這,便是鄭國的皇宮嗎?


    與蜀國的皇宮完全不同。蜀國的皇宮屋頂呈半圓型,有著尖尖的塔尖,以黃金鍍頂,牆麵雪白,圍牆並不高,而且覆著濃密的藤類植物,夏季,牆上盛開著朵朵粉紅的小花,星星一樣十分的討喜,就像是一個大花園。而中原的皇宮,目光可及之處,均是又高又厚的圍牆,雖然宮門巍峨,也頗為氣勢宏偉,卻怎麽看,都透著股蕭瑟和壓抑。


    在那宮中之人,是不是每日抬頭,便隻能看見頭上四角的天空?這又高又厚的圍牆,到底瑣住了怎樣的青春年華,和愛恨情仇……


    宮門慢慢的開啟,一個手持拂塵的肥胖太監在兩名小太監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那胖太監穿著紫紅色的衣裳,襯著白白胖胖的大臉愈發的油光可鑒,就連那層雙眼皮都像是兩層肉褶堆出來似的。大概也是因為脖子上的肉太多被領子卡住的原故,所以隻得把一顆肥碩的腦袋瓜揚得高高的,以使唿吸更加的順暢。


    “張公公。”華公公急忙快步走了過去,點頭哈腰,極盡謅媚之能事。


    “嗯,”張公公挑著眼珠子斜睨了一眼華公公,然後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楚南和崢嶸等人,豐厚的嘴唇掀了掀,慢條斯理地問,“這便是蜀國的質子,楚南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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