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訓講台,單雄誌往往有著超出所有訓術師們的熱情,感覺他會將每一次訓教看作是為自己正名的表演,下邊無論是什麽樣子的貨色,以及貨色都呈現出什麽樣的臉色,都值得他態度認真端正地去完成表演。


    而底下的人,本就是過多地抱著堅忍度日的念頭來聽教,對於其他訓術師尚且拿不出積極應對的態度來,對於單雄誌那就更加不能了。心中的輕蔑定然不能克製得滴水不漏,若隱若現地展露一二便是最合乎內心的做法。而這些被單雄誌捕捉到眼睛裏的時候,則變成了僅僅是他們驕傲自大的本色顯現而已,與自己並沒有多大關係,在其他訓術師麵前也一定會有這副神情,隻要不予理睬,便會立顯自己的胸襟無二。


    順著上一堂的授課,人們在等待著他將劍術譜上的招式畫在牆板上。他會一招一式地講解其中的身法要領,武生們則會抬著昏昏欲睡的頭顱,睡眼惺忪地聽著他們早就不屑一顧的招式講解。偶爾他會叫起某人來演示他講解了半天的招式,好證實自己訓教的成果。不過這對於武生們卻是最不喜歡的環節。因為強求勉強在看戲的人上台來一起表演,那無疑是一番雪上加霜的境遇,需要去承受雙倍的折磨。更何況那表演是要給一群同樣厭惡這場戲的人看。


    於是,隻要看到單雄誌有叫人演示的苗頭,大多數人便就會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來,然後將腦袋盡量謙虛地低到難以引起注意的程度,好躲過接下來的“災禍”。而一旦欽點完畢,他們便會理直氣壯地直起腰板來,轉換出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來期待那人的表現。隻要是漏了怯亦或是得到了單雄誌的指指點點,他們便會自然而然的愉悅一會兒,然後便就算是服用了能聽下去的麻痹藥劑,繼續堅忍著演出。


    每個人都有被點到的可能,所以每個人站起來後都有隻屬於他自己的一段插曲。古寒算是最輕鬆自如的人,當然也是不容許有半點紕漏的人;而女孩們卻是最可以理所當然地表示不會的人,而且完全得不到嘲諷;而對於黃搏這色人等,被譏諷好似是必然會得到的結果,沒人覺得他會有完整無誤的表演,即便完成得很好。而被單雄誌恰巧的吹毛求疵殃及之時,他也隻得接受。


    大概這就是訓教的興趣所在,沒有哪個訓術師會覺得他所要訓教的東西所有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學會,不然自己也便沒有太多存在的意義了。對於單雄誌而言,他很樂意看到那些冥頑不化之徒的堅忍受教,那從某種角度上證明了自己的久久不開化也是可以原諒的。他會習慣性地去鼓勵那些人,讓他們繼續奮進,總有熟練掌握的那天。大概每個訓師都會這麽鼓勵,而這所謂的鼓勵,尤其是單雄誌的鼓勵,卻也隻是成為了武生們的耳旁風罷了。


    到了實訓課,便是黃搏最為尷尬的時候。因為他看得出玉蘭花有多想使用自己的長劍,但又很難找到將人們眼中屬於自己的長劍讓與她的理由。他心裏很清楚,人們早就覺得自己有惦記幾個女孩的野心了,所以更加不能衝玉蘭花無緣無故地“獻殷勤”。但是卻又很想滿足玉蘭花在實訓課上使用自己長劍的心願,哪怕自己隻得兩手空空地參與實訓,也總好過拿著別人的兵刃看著別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在一旁惆悵的好,更何況,這個別人還是位楚楚動人的女孩。


    尤其在沒有集體分發兵刃的時候,黃搏更有一種負罪感,好似自己掠奪了玉蘭花上進的機會一般。每當偷偷地看向她的時候,她卻還是會還以淡淡的淺笑,那笑容笑到了他的心裏,卻也隨之有了一份苦澀。


    他有不止一次地猜想過玉蘭花的故事。一個女孩肯冒著被所有人恥笑的風險,將長劍偷偷地拿進訓武院作為自己的兵刃。必然劍是她家族中最見長亦或是最需待興的兵器,她可能肩負著並不需要她該肩負的使命。大概也隻因她是個女孩,自身體質天賦的欠佳亦或是家族術譜的遺失才導致如今的境地。這樣的故事,在訓武院中是司空見慣的,所以黃搏也會不自覺地將其安放到玉蘭花身上,至於她真正的身世背景,也會在日後的相處中慢慢浮現水麵。


    出於這些猜想,他便更加對她有了一份愧疚感。隻是他有所忽視的是,因為這份愧疚感而頻頻對玉蘭花的關注,卻惹來了另一個人對他的強烈敵視。這個人自然是劉追。


    恍惚間,他提防過自己頻頻注視女孩的行徑可能招來的仇視,隻因那份歉疚感太過強烈,他急切地想要找尋到“賠罪”的機會,於是也就放鬆了對周圍環境的警惕。當劉追找到他的時候,隻單單瞪視他的第一個眼神,便就讓他領會出了所為何事。於是趕忙將疑惑無辜的神色掛到臉上,眼神盡全力地表現出對其逼近自己的不解。


    “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劉追在古寒饒有趣味地觀賞下逼問道。黃搏驚慌地看著他,身子不由地往後退縮著迴道;“不知道啊……”“怎麽著,你對每個女孩都有意思嗎?又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嗎?”黃搏一聽趕忙本能地否認道:“沒有啊……真沒有……”劉追腦袋裏始終盤旋著捕捉到的他那些投注在玉蘭花身上的眼神,當即氣急敗壞地給了黃搏腦袋一巴掌,扇的他腦袋衝自己胸前一踉蹌,險些栽倒在懷裏。不等他自己抬起腦袋,劉追搶先又狠狠地將其推離了自己,緊接著抓住黃搏的前襟逼視道:“還他媽否認,你以為就你自己長了眼睛嗎!所有人裏就隻有你會看是嗎!”不用黃搏否認,也沒人想聽他否認,便又是腦袋上挨了一巴掌。


    再一次拽起黃搏的前襟,怒目圓睜道:“我告訴你,你他媽給我安分些,不該看的別他媽亂看,再讓我看見,我讓你從此再也看不見!”黃搏並沒有因這話感到驚恐,更多的卻是在驚愕,他驚愕劉追會如此極端地來恐嚇自己。在他的印象中,雖然他是古寒的手下,雖然他也曾迫於主子的意願對自己動過手,不過他還是覺得他並不是個喜歡欺軟怕硬的人。就連“他媽的”這三個字能從他嘴裏破口而出,他都覺得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黃搏臉上的驚愕,恰巧稱合了圍觀人群所期許看到的那份恐懼,他們心滿意足。用不著黃搏告饒,劉追便也算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狠狠地將其推倒在地,以此作罷。在他心裏,他希望自己是個謙謙君子,不過迫於古寒的壓製,他不得不做一些他並不喜歡做的事。這種恃強凜弱的作為,他原本就不想做,隻是出於古寒從中煽風點火,他委實不好再毫無作為。對於這場發難,他不希望被玉蘭花看到,因為他開始介意自己是不是個恃強凜弱之人,尤其是在蘭花眼裏。


    踉蹌倒地的黃搏傻愣著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做絲毫的反抗,因為自己大可以不必倒在地上。他在緩和心中意識的顛覆,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認為劉追在逢場作戲。還是真的是自己對玉蘭花的關注徹底激怒了他。他需要對自己對於外界兇險的評估做一番自衛式地懊悔與檢討。


    這一幕很難不讓玉蘭花看到,畢竟她的心跟隨著她的那柄長劍,以及對自己“公開”表露愛意的人身上。劍術課後二人的蹤跡,自然是她所要牽腸掛肚的事。看著黃搏的遭遇,她內心有些左右為難,因為那個人對自己的愛慕果然不假,但是卻又對黃搏有著或多或少的憐憫。


    黃搏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懊悔自己沒有反抗,因為不反抗便好似招認罪名了一般。而且還落得如此狼狽的境地。走近講武堂門口,憑欄遠望的玉蘭花將眼神從遠處收迴來看向他。他也好似感應到了一般,從人叢裏一眼便看到了她的眼神。隻是一瞬間便好似本能般地又將眼神收了迴來,好似想到了什麽一般,又好似眼睛被什麽耀眼的東西所閃射到了似的,不過他最終還是不自覺地又重新將眼神振作起來,一臉正派地看向她。隻簡單地對視了片刻,便就將眼神拉了迴來,走進屋去。他看出了那雙靈動雙眼裏的憐憫,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貪求那份憐憫,不過,當看出來之時,內心深處卻得到了曾奢侈過的那絲安慰。


    劉追捍衛自己所愛慕的女孩不受他人侵擾的行為,徹底引躁起人們內心當中對“男歡女愛”的渴望,似乎一下子春心就準許釋放了一般。沒人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改變有什麽不對,他們隻會覺得男女比例如此嚴重失衡才是大大的不對。


    當這樣的抱怨被多數人堂而皇之地表露在嘴上時,便就成了最合理最理直氣壯的抱怨,而對於男歡女愛的興趣也便得到了充分認可,不需再為此而有什麽羞恥可言,也不必為此做什麽不務正業的自我譴責。隻需做出依舊對武術勤勉上進、認認真真的模樣來,對訓術師們隱藏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不要被其抓住把柄就好,還會一如往常的度日,而快樂卻平添了許多。


    而對於自知永遠不可能有獲得女孩青睞機會的人來說,追求快樂的心,自然是要去尋求突破現實枷鎖的途徑。這時,賭便成了他們輕而易舉就會癡迷起來的事情。近些日來,在老油條們的帶動下,他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刺激與快樂。尤其成群結隊於長廊上,對著訓術場上任何一場莫名其妙的打鬥押注、呐喊助威的時候,他們甚至都開始看不慣眼前那排常青樹從的存在,紛紛冒著被孫二虎批罵的風險,用飛器偷偷射斷凸長出的枝條。這無疑是他們的膽量在超出自身想象的一番袒露,對此他們全然不會去警覺,哪怕真就被孫二虎訓斥的時候,也隻是低頭任憑他厲聲喝罵一通,而後繼續忘我地去押注、歡唿。


    在“恪盡職守”的同時,他們的興趣開始向訓武院外擴散。院門前的那條寬敞的長街,變成了站在長廊上的他們最多望向的地方。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看上去是那麽得自由自在,沒有任何苦惱。而那些過路的美豔女子,便是能使他們轟然躁動的景致。他們知道那多半是妓院裏的女人,所以更加有驚喜雀躍的“本能動力”。隻是在有女孩經過身前的時候,對恰巧路過的美豔風景地雀躍躁動便會戛然止息,互相交流著默契的眼神,等待著女孩走過,而後便又騰地哄笑一番。這樣往往會讓走過去的女孩一陣羞慚,以為自己是哪裏遭到了嘲笑一般,亦或是當即猜出自己剛才是與他們之間見不得人的行徑擦肩而過,便會趕忙低下頭去羞憤逃離。


    對於他們的變化,沒有幾個訓術師會有所察覺,或者是並不會為此感到絲毫得不正常。即便他們已開始不務正業,不再為每一套招數去刻苦訓練,他們也會覺得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大多數人還是那副言聽計從、俯首帖耳的模樣。而對於其間的押賭、拉幫結派、欺壓弱小、本能躁動等都有著向來已久的寬容姿態。至於有那麽一小批人的“破罐子破摔”的行徑,他們也情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他們心目中,同樣早已習慣了允許在一鍋湯裏必然有那麽一兩顆老鼠屎存在的現象。隻要並沒有影響到大局,沒有影響到自己所教課業的術績,訓教之時能夠安分守己,自然是可以互不幹涉、和平共處的。若是不然,過多的也隻是偶爾拿他們調侃消遣亦或是“殺雞儆猴”的往來。


    經過與幾位訓術師的幾番磨合,他們自然也摸尋出此等相處之道來,對此自是樂得逍遙自在。他們有著另一方刺激萬分的天地,那裏沒有枯燥,沒有壓抑,更沒有責罵。有的也隻是輸贏,消遣,以及女人。


    富貴天,成了他們最後的聚集地。外邊賭錢押寶的小行當自然都是玩了個遍的,輸贏間的錢財也都是身後富庶家族的供給。向來隻贏不輸的人是很少見的,所以能夠玩到生死富貴天的人,家境以及自身的手氣都不會算差。期間自然也有三番五次向家裏索要錢財而導致賭跡敗露之徒,家仆捉拿迴去,祖上氣急萬分,打折了他一隻押寶的手,而後吊著胳膊迴到訓武院,從此再也沒有押過注。而雙手操練的兵器也自此難以拿捏得自如了,此等散事也無需多提了。


    引領他們進入富貴天的人,直到很久之後人們才得以知曉。隻因最有可能對那個地方知曉的他,卻是人們印象中最後一個進入的熟絡麵孔。很少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會那樣做,隻是知道他成了最能夠在富貴天裏唿風喚雨的武生。


    他們的到來,富貴天表示出了有別於常人的歡迎姿態來,就連進大門時的暗語也是打折賣給了他們。得到充分尊重的他們自然更加興奮異常,猶如找到了歸宿一般,下的賭注自然也是小不了的。而且升旋台上的對壘令他們血脈噴張,困頓多日的神經當即繃勁十足。招式上的精彩絕倫自是不必多說,而招招兇殘致命卻是難以得見的,看著某些血肉模糊的拚殺,他們得到了空前的快感。


    很快,他們便沉迷於此,有時就算手頭上緊不便壓注也是要來看上一兩場,接著會是看半天,繼而就是一天,最後直接徹夜不歸。


    他們的日漸瘋狂,所有人看在了眼裏。訓術師們自然是要加以壓製的,畢竟他們的行徑開始對“刻苦上進”的武生們產生影響,最大動肝火的必然是孫二虎。他們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傳承起曆代武生所沉迷的賭業,確實是件讓他猝不及防的事。隻是礙於他們中間有那麽幾位家大業大的少爺哥兒,家裏拜托在他手上混混度日的,所以很難全力實為進行壓製,這多少讓他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不過這關係到他整個大隊一整年的術績,以及由此影響到的兩年後的總教頭席位競選。所以他顧不了這許多,隻得見機行事,在前程麵前,任何世事人情都可以踩在腳底下。


    最初他選擇的還是“殺雞儆猴”的老套戰略,不過卻頗有成效。畢竟年輕的他們,沒有多少施展“花花腸子”的勇氣,更何況在可能被告知家裏的威脅下,他們還是很懂得收斂自己的。因為有了被打斷手的那位的前車之鑒,以及忌憚本家祖上的嚴苛家規,即便再有放蕩不羈的心,也沒了觸發雷霆之怒的膽。


    隻是,這樣的成效並沒有維持多久,他們對於賭的癡迷便又輕而易舉地泛濫起來。在重新難以自製之前,他們還是先從隊內的事宜開始賭起,算是壓製期間對賭興的一番安慰。


    首先他們找到的押注事宜便是隊長一職的歸屬。隨著彼此的日漸了解,以及孫二虎對於各個助長有心選拔的暗示,他們獲悉了此番的押注機會。人們自然相當不願意王純仁當上隊長,即便他暫任期間並沒有過多的招惹出他們的不滿,不過還是出於一開始對其印象不佳的緣故,人們更樂意看到他被替換掉。所以很多人壓了唿聲很高的安玫。這是一場必然會贏的押注,所以他們很明智的並沒有牽扯到金錢,這當然還出於對王純仁有可能會告發隊內賭事死灰複燃的顧慮。過多地隻是想讓所有人感知到,特別是王純仁,對於他任隊長一職的強烈反對之意。


    當聽聞沒有人押注自己之時,的確是一番不小的打擊。就連該去記恨誰他都無從下手。因為即便是通過一種不光彩的方式得知了人們的心聲,卻也的確反映出了自己得不了民心的事實。一時間他手足無措,恨不得立刻抓來些人強烈地討好一番,好讓自己看起來體麵一些。隻不過僅就這樣“臨時抱佛腳”的事,卻也是難以實為的。因為即便是平日裏自己看不起的黃搏,自己都難有信心能夠將其討好到自己的陣營中來。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默默等待選舉那天的到來,然後聽天由命。


    他有想過去試探安玫有沒有想當隊長一職的心思,不過那一番內心驚惶不安的表現,最終並沒有呈現在安玫麵前。在他想來,顯然沒人不想當隊長。而對於安玫的出色,就連作為競爭對手的他也是難以嫉恨起來的。也許是因為對方是個女孩,而去嫉恨一個女孩的出色,反倒像是在自取其辱一般。要麽就做到強過任何一個人,要麽就甘心去恭維一個比你優秀的人吧,尤其這個人是個女孩的時候,那樣反倒自己會有些尊嚴。


    在等待選舉的幾天裏,王純仁像隻任勞任怨的哈巴狗一般,似乎對每一個人都在做著搖尾乞憐。而對於領受他搖尾乞憐的人來說,過多地是一種報複的快感湧上心頭。很少有像黃搏那般,雖對於他的一反常態心知肚明,卻對於他的討好倒是有些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的感覺。黃搏自感輕如毛羽、微如塵土,對自己這般尊敬是有些多餘的。


    再有,他本身就不願意接受這突如其來的“看重”,因為肯定有一天它會煙消雲散,重新想要將自己踩到腳底下去,所以又何必去經曆這一番情感起伏呢。於是當他也擺出一副並不完整的無動於衷的神情時,王純仁算是被徹底擊潰到深淵裏去了。


    對於隊長一職的選擇,孫二虎還是想要做到並不是那麽明顯的“獨裁專權”。往往會將與其他幾位本隊授課訓術師扯閑談時所聽來的讚美之詞,堂而皇之地宣講給所有人聽,讓他們知道安玫在幾乎每個訓術師眼中都是優秀突出的。加之安玫兼任著刀術助教以及畫術助教的能力顯現,以及在協訓會裏的如魚得水,即便孫二虎不替安玫鍍金修身,她也早已是人們心上的佼佼者了。更何況,他們看重的並不是她的優秀,而是她是這麽出色的“美”,這就已然足夠使他們俯首稱臣了。


    想到將要被一個女孩帶領著生活,終歸會有些人心有不甘。對於她的優秀無話可說,但若是讓自己聽命於一個女人,必然會有男人尊嚴有所屈辱的感覺。隻是大勢所趨,那些人無能為力,隻有不動聲色地接受,心下卻在鄙視著那些為此事歡喜雀躍的男人們,罵他們不知羞恥,被女色所迷惑。


    自然是出於對這些難以馴服之人的考慮,才有了孫二虎事前種種的思想馴化,好讓安玫日後的工作得以順暢展開,避免心有不甘之人的尋釁滋事。除此之外,有待孫二虎安撫的人還有一個,那便是兢兢業業多日的王純仁。


    自古以來,得民心得天下的道理眾所周知,隻是對於“改朝換代”的事還是要做好安撫工作的。畢竟前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讓其寒了心失了意,如若不然,不僅可能毀了他日後的進取心,對整個大隊裏的氛圍也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於是孫二虎有意將副隊長一職交由他來擔任,哪怕用上自己的“獨斷專權”。


    那是一個毫無征兆的下午,人們在昏沉沉的氛圍下被突然注射了這味眾心期待的藥劑。有些人一時無法接受孫二虎這突如其來的選舉,感覺他像是受過了哪般刺激似的,隻有趕快選舉出隊長一職,才能夠平複內心的波瀾。隻是武生們對於此事暢想時的期待心情不能頃刻間完全調動出來,所以顯然他們都在對彼此失望著,本該群情激奮的場麵沒來由的胎死腹中。


    那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自己過分看重的那票投給安玫的人,正試圖做一些掙紮。他們的情緒向來會很輕易地被調動,所以,他們想要將自己迫不及待的情緒蔓延全場,試圖將想象中那副“快意恩仇”的場麵帶動出來,讓該下台的下台,讓自己誠心臣服的人榮耀加冕。不光有一份快意,還有一份為心儀之人走上權位而推波助瀾的自豪感。


    隻是事情遠沒有這般簡單。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徐忠偉竟然也成了備選人之一。這並非出於他自己之願。而是他的盡數手下群情聲邀的結果。這自然也出乎孫二虎的意料,他根據平日裏的觀察所預想到的也隻會有王純仁以及安玫會成為備選人。隻是在當他不得不問向大家有誰想競選隊長一職時,徐忠偉的追隨者們出於不想自己的老大僅僅隻是一個棍術助教,於是也便上演了群情舉薦的戲碼,期許他能成為整個大隊裏“隻手遮天”的人。


    無奈,孫二虎也隻得將徐忠偉的名字同樣寫在了身後的牆板上,然後要求大家開始投票。誰票數最多誰便是隊長。這種“百裏挑一”的事情並不難。隻需知道誰最優秀就好了。當然,對於優秀的定義是多樣的,可能是出於一個人的強勢,自然也就覺得他比自己優秀,更有可能僅僅是比自己多了些“天生麗質”而受關注所導致了妄自菲薄。總之,參加選舉,一定是要進行一番衡量,隻是有些人的衡量過程是在選舉前就已然進行完畢了。


    於是,這些人的選票便會顯得異常得堅定決絕,整個人都會呈現出一種自信有主見的樣子,即便他已然默默無聞了多時,在那一刻都會自視甚高些片刻,覺得自己做出了真理一般的選擇。


    在這場選舉中,王純仁自然成了最尷尬的存在。局勢變成了兩股勢力分庭抗禮,東方宇的人拚命地將自己的選票投給安玫,而徐忠偉卻是在默默注視著手下弟兄為他在奮力搏票。王純仁不敢抬頭看牆板上自己名字下方的筆畫,更不敢去看兩旁那二人名字底下的一排排“正”字,他感覺那是前所未有過的羞辱。


    最後的結果令所有人心懸緊繃,人們低估了徐忠偉的威懾力,他竟然票數是最多的。就在人們開始為這樣的結果或沮喪或興奮的時候,孫二虎卻一本正經地開口道:“一共是九十八人參與投票,現在是王純仁三票,安玫四十五票,徐忠偉四十七票。另外三票是你們三位參選人的選票,你們還要投票呢,還是就是這樣的結果了?”


    顯然這並不是孫二虎所想要接受的結果。他在實為著最後一番可能會改變結果的心思。對於所有人輕易接受的神情他頗感惱火。畢竟本就近半數人是不想被一個陰冷之人帶領管製,卻又如此輕易的不做絲毫反抗之意。不得已,他隻得冒著落下口舌的風險來為自己爭取,如此心下怎能不氣惱。


    三人默然不語,都是一副任由孫二虎做主的乖順模樣,這倒是頗和孫二虎的心意,他便順其自然地將關注力盡都放在了徐忠偉身上,用盡所有隱晦的神情體態,讓徐忠偉充分感知到自己是此刻這個屋子裏最有話語權的人。而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讓他進一步感知到他孫二虎並不想接受他接任隊長一職的態度。


    徐忠偉何等心智,早已心知肚明,知道此刻是自己不得不說話的時候了,於是便開口說道;“感謝大家抬舉,我將這一票投給安玫。”此話一出,每張貌似平淡如水的臉,都是在竭力掩蓋內心的波濤洶湧。一個讓人完全摸不著邊際的人竟做出了謙讓之態,瞬間導致那些並不希望他上台的人,已不知道該不該為他的“推辭”而歡心暢然。每個人都知道安玫並不會因為他的這一票而勝出,卻也很難讓他們覺得他這是勝券在握後的一番虛偽做作。人們更傾向於他確實沒有擔任隊長一職的興致,甚至覺得他是不屑一顧的。


    於是,人群中沒來由的對隊長這個職位有了一種索然無味的心態開始蔓延,因為當原本自己過分看重的東西,突然得知自己過分看不上的人對其不屑一顧後,自己豈能還有看重之理。修為姿態不是他們首當其衝看重的東西,但絕不能在表麵上輸了修為姿態,這也是他們竭力遏製內心驚愕而表現得依舊平淡如水的另一原因。他們需要做出對鄙薄之人的謙讓行徑無動於衷的姿態來,這樣似乎就顯得自己“技高一籌”了一般。


    對於徐忠偉的謙讓姿態孫二虎心上滿意,而他同樣相信另外兩個參選人必然也會按照自己的心願正確地去理解眼前的事態,進而做出“最正確”的選擇。王純仁自不必多說,在徐忠偉沒有表態之前,他確實沒有膽量將自己的選票堂而皇之地投給安玫,如今既然“本尊”給予了自己選擇上的暗示,那自然也就好辦了。


    而為難的便隻有安玫了。她同樣有著做出謙讓姿態的心思,無奈讓徐忠偉捷足先登,而且還成為了他所謙讓的人,那她就要考慮對方是否在變相地告訴自己,也要謙讓於他。那樣表麵上便會是一團和氣,事情完滿解決。可是當她驚訝地斜眼注視他時,卻看到了一雙最真誠不過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比任何真心誠意的話語還要真誠,好似在明明白白地說著一句話:你要來當這個隊長。


    選票來到了四十七票。持平。僵持了片刻,人們都在注視著此刻躊躇難決的安玫,等待著她的選擇。見她左右為難,有人開始起哄,催促她選擇自己。眼前的局勢每個人心裏都清楚,一個並不想當,另一個又不好直接選擇自己。而當徐忠偉的手下們無奈接受了老大的選擇後,同樣頗不甘心的也加入到起哄浪潮時,事態也就變成了一邊倒的局麵。


    安玫臉色緋紅,人們眼前的她第一次像個嬌羞可愛的女孩,從半空中終於掉在地麵上,沾惹上了人間的煙火氣。於是人們的起哄聲浪越加放肆起來,他們沉醉在這好似淩駕於平日裏超凡脫俗的安玫之上的時刻,而這種時刻好似百年難得一遇。安玫在聲浪中著重看著孫二虎的臉色,見他並沒有反感眾人好似“趕鴨子上架”般的哄鬧,心裏的天平便開始心安理得地傾斜起來。


    孫二虎見意願即將達成,不想在最後時刻出現什麽意外,於是作出一副體諒狀說道:“徐忠偉是無意擔任隊長一職對嗎?”聲浪隨之止息,所有眼睛同時看向了徐忠偉。人們想象不到他竟是輕輕地將笑容掛在了嘴角,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那笑容,更是難得一遇。“那就好辦了,”孫二虎氣定神閑地繼續說道,“安玫,將票投給自己吧,你們沒意見吧。”眾人齊聲喊道:“沒有!”聲浪滔天,群情振奮。


    孫二虎也露出了滿臉的笑意,這種情不自禁地流露,在下一個瞬間便又立刻收斂了起來,因為一個低頭沒落的身影被他輕而易舉地掃視進眼眸,那人透漏出一種難以揉入歡欣氛圍中去的幹澀感,看上去他很想做出一副認賭服輸的姿態來,卻總歸還是被眼前的氛圍抨擊迴內心的失落模樣。


    “好了”,孫二虎願意為此時的王純仁去壓抑所有人的高昂情緒,“既然這樣,那安玫就擔任隊長一職,以後你們要服從她的監管,配合她的工作,一同把我們大隊的術績提升上去。”對於瞬間恢複一臉嚴肅狀的孫二虎,他們當然會有一些掃興,而在他背後牆板上“王純仁”三個字的提醒下,有些人還是覺察出他為何如此了。於是便去觀視此時正在竭力恢複常態的王純仁,心裏幸災樂禍的心情,或多或少的被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而產生的絲絲同情所攪擾著。


    “那副隊長一職有誰願意擔任呢?”眾人聽罷,繼續維持著被孫二虎壓製出來的寂靜氛圍,沒人理會他再次的追問。他們在思度著目前的局勢,即便對安玫的上任沒有多少意見,但對於在她手底下工作卻是難有人願意接受,這好似又與男人的自尊心有關。


    此時,人們好似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王純仁,在他們的印象中,大概也隻有他是個不計較或者此時不會計較什麽自尊而會貪戀權位的人。更何況此時他已被羞辱得淋漓盡致,若是能再次被任用,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這樣吧”,孫二虎見無人應答便繼續說道,“王純仁在暫任期間也算是兢兢業業,那就由他來擔任吧。”眾人漠然。而王純仁果真是一副重獲新生的感覺,隻是需要保持著那副好似被所有人漠視的楚楚可憐狀,以好契合孫二虎所稱讚的“兢兢業業”。


    眾人繼續默不作聲的態度,算是同意了孫二虎對他的“同情”,隻是這同情像是所有人給與他的。而當他從故作姿態中蘇醒後品味出來之時,卻也早已被不屑一顧起來,已進入了下一職位的選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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