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傳,那女人就是用計招來的,原本也是不瘋的。剛來之時,她還是個極標致的美人,僅僅六七年的光景,那嬌豔容姿便被擂台上的你死我活消磨殆盡,神智也時好時壞起來。因此,這裏的賭客們都稱她為半瘋女人。最初人們還是迷戀她的姿容,時常有心生覬覦之徒,買通她每場的對手,教之故意敗輸於她,而賭客們卻也大都是些俗物,見這般人物,想來裏中定有安排,便也多是把錢壓在了她身上。待她奏凱,賭客們意外贏得錢財之餘,對她越發迷戀起來。隻是好景不長,覬覦之人將自己的欲求示意與她之時,她卻隻是強硬不從且油鹽不進,那人本就為之耗損錢財而心疼不已,如今見不得如願更是痛恨之情並發,隨即略施小計,便又讓她輸的慘不忍睹。


    雖說如此,可她卻仍舊在擂台上撐過了六七個年頭,而且贏的多輸的少。近來,隨著她的神智越發不穩定,更是所向披靡起來,讓人難以捉摸她功底的深淺。若問她既然如此深不可測,為何還要在此煉獄之地搏求生路?想來她時而清醒之時,也同樣如此問過自己,她隻知道,這茫茫天地間,能是她的容身之處也許隻有這裏了。


    她生於豪門貴府之中,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保忠王的二千金,自小琴棋書畫不曾學會半分,隻單單癡迷於舞刀弄槍,一手上乘的劍法更是名揚京城,隻是到了這裏,卻不曾有人見過她用劍。十幾歲開始便被召入深宮皇庭內,伴於年齡相若的太子身側,一同習武讀書。期間更是有她必是日後母儀天下的不二人選的定文傳出,哪想十六歲時,卻被披上龍袍的昔日太子,賜給了另一個自小陪王伴駕的世代襲官之人。


    得知被賜婚後,她雖痛心不已,卻也皇命難違,隻得披帔戴冠的嫁了過去。婚後,那將軍倒是對她相敬如賓,百依百順,相安無事的過了十餘年。不想命運多舛,那年皇上經別有用心之人的舉薦,點派她的丈夫領軍前往邊塞抵禦外寇,不想卻近乎全軍覆沒的敗返而迴,更怪的是在那場戰役中,原本就是遠強於敵方的兵力,卻意外的遭受伏擊,腹背受敵,拚戰了兩天兩夜,兵力大大折損,後來卻又不知何故,敵方竟又被盡數屠殺,沒有任何活口。而那將軍卻也斷了一隻胳膊,領著僅剩下的幾人狼狽退迴。幸而此役在眾朝臣看來並非是將軍打了敗仗,全力勸阻作勢欲斬殺敗軍之將的皇帝,讓其看在他祖上世代為臣,盡心輔佐江山的累世功勳的份上,從寬處置,皇帝便也順坡下驢,做了順水人情。


    故此,她的丈夫因統軍不利、損失數萬軍馬的罪名鋃鐺入獄,族中之人皆受牽連,盡都貶為庶民。女人帶著唯一的孩子,顛沛流離到了這洛水縣中,也便在此落下了腳。饑寒交迫之際,卻又是千金夫人的貴身子,加之秉性剛直,又自小習武,哪肯為五鬥米屈身折腰,於是寧願在這生死錢局裏消香玉損。


    富貴天裏的人隻是單單聽聞過她還有一子之事,但卻未曾見過,隻是從她日漸稀少的上擂對敵的狀況來看,她的兒子應該已不再需要她拚死搏命地賺取錢財養活了。這些年來,不止是養活孩子,她的身後還有十數口因受其夫牽連的至親需她供奉幫襯,這也許是她依舊遊蕩在生死富貴天裏的另一原因了。而她的親爹保忠王也是日漸丟寵失勢,輝煌不再,想來即便不是如此,憑她剛烈的性子,也決不會迴身求助於娘家。而近些日子,她卻已被這裏的主子嚴禁再登擂台,原因便是跟她上次在擂台上發瘋有關。


    事雖如此,不過流傳到徐忠偉耳裏的卻並不是這般,而此刻徐忠偉說與女孩們的故事卻又是另一般。在他嘴裏的半瘋女人是被男人所拋棄的,因此便恨上了同他丈夫一樣舞槍弄棒的男人們,立誓要打敗他們,所以曆經坎坷來至此處後,憑借與丈夫多年的朝夕相處所習得的精絕功夫,以及半瘋傻的神智,成了這裏數一數二的不死擂主,終得以淩駕於男人們的頭上。別的不提,隻憑她那瘋瘋傻傻的神態,便可足以證明其必然痛恨男人的深切。


    “故事從哪兒聽來的,真沒新意,我偏不信世上會有為男人變瘋傻的女人。”伊雪決然道。安玫在她身側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意在讓她不要這般較真。忠偉停下腳步看了看伊雪,別有深意地笑道:“你竟這般在意……因為她是女人還是因為她是高手?”“因為你說的並不是事實。”“哼哼,”忠偉輕輕地哼了兩聲,“我不知道什麽是事實,我也不想知道,倘若這麽看重事實,我想總有一天……一定會知道什麽是事實的。而現在,不管那是不是事實,都不是什麽緊要的事。”“那敢問現在什麽是最要緊的呢?”伊雪語氣略帶挑釁道。“我想,大概是該努力些,不要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事實。”忠偉目光深邃地看向遠方,好似看到了天的盡頭。


    “嗬嗬,這你大可放心,這裏不會有人變瘋的,除非……你有興趣。”說這話時,忠偉的眼神看了過來,而伊雪也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兩人也相繼停下腳步,就那樣對望著。而其餘幾人也跟著停了下來,一會兒看看那二人,一會兒又彼此對視一番,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明白一般。頓了片刻,伊雪最先有了變化,拋下眾人,徑自朝前走去,步伐間透露出一種義無反顧得堅定。餘下等人隻是看著她的背影,並沒有立即跟上去。


    安玫扭過頭來,衝忠偉聳了聳肩,苦笑道:“嗬嗬,那丫頭就那樣,別見怪。”嘴上雖這麽說,心中卻是又對那個遠去的身影增添了幾分好感。“你也不相信那女人的故事吧。”忠偉看了看她隨意問道。“嗬嗬,怎麽說呢,就如你所說的那般,不管那是不是真的,都與我們沒有多大關係吧,我們就是來看個新鮮的,沒必要較那個真,再說了,我們相不相信,對你來說也無關緊要吧。”說完又衝他笑了笑,不等他迴話,便就邁步朝前走去。其他幾個女孩見此情景,也隻好尷尬地衝忠偉點頭施禮後也跟了上去,而忠偉卻隻是站定在原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對她們的離去如同視而不見一般。


    伊雪走到大院門口之時,隻聽得有人在外邊敲門,但並不同於忠偉進來時所敲的那般,心中暗想,難道這裏的暗語竟是因人變化不成?她是想著哪天再有興致進來耍玩,如此看來是沒那麽容易得了。抬眼看去,那門卻沒有應聲而開,心中便更覺奇怪了。剛想上前開門,身後卻傳來了安玫的聲音,“瘋丫頭,等會兒再去開,就沒感覺到背後有什麽嗎!”伊雪聽了這話並沒有多想,邊迴頭邊說道:“還能有什麽,有另一個瘋……”沒等說完,眼前的一切頓時讓她愕然失語,除了安玫驚懼凝重的神情外,原本門窗緊閉的對麵樓閣上,此刻竟是伸出了數不清的弓弩箭羽,而女孩們以及不知何時也已跟上來的徐忠偉,盡都成了箭弩下活生生的“靶子”。


    忠偉見前麵的安玫一動不動地背對著自己站在那裏,而當站在台階上的伊雪的驚愕神色收入眼中後,忠偉當即意識到了什麽,急忙轉過身,僅看了一眼便又立馬轉迴來,急忙喊道:“別動!慢慢地走下來,走到一邊去!”生死關頭,伊雪倒也不敢馬虎,腳步緩慢地走下台階,隻是臉上還是強作出不耐煩的無奈狀,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對徐忠偉言聽計從一般,尤其是在安玫等人麵前。


    隨後,忠偉示意其他人也慢慢地靠在了走道的兩旁,接著就把不知藏於何處的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慢慢地舉到眼前,兩隻眼睛盯向伊雪,然後撒開手讓匕首掉在了地上,腦袋輕輕地朝地下的匕首努了努。伊雪當然明白,這是讓自己卸下武器。她哪裏肯順從,故意把空空的雙手朝外攤了攤,表示自己並沒有帶武器。


    安玫見狀,知道此刻伊雪必須有所表示,便刻意惡狠狠地瞪著她朝地上重重地點了下頭。伊雪無奈,隻得邊衝安玫作出了任性的姿態,邊漫不經心地將腰間輕輕一按,瞬間十幾件猶如碎銀子大小的暗器就掉在了地上。其餘幾人在驚慌失措間,也不管手中是什麽,忙不迭地盡皆扔在了地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門外又傳來了敲打聲,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大門。聲畢,門應聲而開。從門外慢騰騰地走進來一位婦人,中等身形,頭上戴著一頂有補丁的氈帽,頭發鬆散在帽子的外圍,膚色暗黃,臉上已有些皺紋,身形略有些佝僂,而手裏的一根長竹竿,好似正好支撐著往前傾的身體一般。沒錯,她的確看起來像一個乞丐。


    那婦人朝眾人走來,走在身體前麵的竹竿,很有規律地敲出了聲響,啪啪啪地響徹在每個人的耳朵裏,似乎如同心跳一般。當走到伊雪身前時,竟彎下腰撿起了一塊碎銀子,那是方才伊雪連同暗器拋在地上的。她把銀子拿到眼前,仔細地看了一眼,然後邊點頭邊如同孩子一般天真地笑了笑,好像對這塊碎銀子的大小很滿意似地,隻是笑起來時臉上的皺紋卻讓那笑容沒了喜色。緊接著一雙暗紅的眼睛掃向伊雪,嘴裏說道:“謝謝你給我銀子,不能太任性了,趕緊走吧。”說完就把銀子揣在了懷裏,徑自繼續朝前走。而伊雪卻也隻是看著她,並沒有說什麽。


    當走到安玫身旁時,她又停了下來,又是對安玫邊點頭邊笑了笑,又衝前走了一步之時嘴裏反倒又哎哎地歎了兩聲。又邁了幾步後,便就到了忠偉的身前,抬眼看去,隨即把頭上的氈帽拿了下來,舉到了他眼前。不等身後幾個女孩困惑之際,忠偉已把幾個銅板放進了氈帽,然後就看到兩人同時朝對方哼哼了兩聲後,那婦人便就擦身而去了。


    “那女人是誰呀?”守平老大表情錯愕地看著那婦人的背影問道。一旁的蘭花用著征詢的眼神看著忠偉小聲說道:“大概就是那位半瘋女人吧?”忠偉轉過臉來看到了更加驚愕的守平,而後輕輕地衝蘭花點了點頭。守平接著問道:“她為什麽跟乞丐一樣衝你要錢呢?她不是擂主嗎?”“就因為是擂主,所以這裏的莊家不希望她再上場。因為,她除了偶爾瘋性大發,鬧出麻煩外,剩下的就隻會讓這裏損失打雷的武士以及讓他們賠錢了。”忠偉邊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盯視著遠處的樓閣答道。此時那些箭羽已在某一個瞬間盡數撤去,恢複了平靜。


    “那她還來這裏幹什麽?既然已經上不了擂台了。”守平又繼續問道。“這裏的人,大都是認得她的,所以或多或少地忌憚她的瘋性,給她幾分薄麵,隻要她伸手,人們都會給幾個銅板,而她也不會計較多少。”忠偉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妄自揣度道。“聽起來有些淒慘,那豈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安玫不無感慨道。“讓我看,她就不該再來這裏,哪裏還吃不上飯呢。”伊雪在遠離幾人的地方突然插嘴道。


    安玫聽到她說話,漫不經心地迴過頭來,衝她翻著白眼,見她又衝自己微微做了個鬼臉,反倒又拿她沒了招法,故意用生冷的語氣衝她說道:“你又不是她,你怎麽會知道她該有多需要錢,沒聽見前輩的話嘛,不要太任性,還不快把你的零零碎碎撿起來。”“你才任性呢,丟出去的東西了,誰愛要誰要。”說完扭頭就衝門外走去。“真是個瘋丫頭……”安玫好似為人慈母般地衝她恨恨罵出口。


    隨後眾人也衝外走去,當走到伊雪所站的地方時,安玫不經意間看到地上有一個特別熟悉的東西,竟是一個火折子,與自己原本的那個一般模樣。她彎下腰撿了起來,拿在手中仔細看了兩眼,嘴角漸漸浮出笑意,心想那丫頭不知什麽時候從哪又順了一個來,心想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給自己呢。隨即把火折子揣在了腰間。


    一行人等重新來到了大街上,興致索然得隨意瀏覽著街道兩旁各式各樣的攤子。跟在身後的忠偉冷不丁地問道:“下次還想去嗎?”女孩們知道這是在問安玫,所以都在豎著耳朵聽她的迴答。不過沒等安玫迴答,卻是伊雪的聲音先傳了來:“不想,沒人會再去那個鬼地方了,充滿著血腥味兒以及銅臭味兒。”安玫聽她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衝忠偉笑了笑。而忠偉卻並沒因此而改變話鋒:“倘若還想去的話,最好跟我一起,你們也看見了,倘若同那婦人一樣敲錯了暗語,是很危險的。”“難道我們不能知道暗語嗎?”安玫故作天真地問道。“那倒不是,隻是那得用錢來買的,我想你們應該不會出那筆錢的。”“哦,原來如此。”安玫緊接著又拿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迴應著他,說著還不忘瞪了一眼正迴過頭來瞪著自己的伊雪,見她並沒再作出反駁,自己也難得輕鬆一些。


    不多時,走到通往萬花樓的街口,忠偉便與眾人施禮告別。女孩們也紛紛還以禮數,目送他走進那條街。伊雪頓覺心情大暢,重重地哎呀了一聲道:“你看吧,哪有這麽小就往這條街裏鑽的,除了我們這位仁兄,你還替他狡辯,指不定這一進去,就鑽進了他哪個姨娘的被窩呢。”“哎哎哎,你羞不羞呀,大庭廣眾下,都說了些什麽呀。”安玫故作嚴肅地警示道。“喂!你還別不信,在訓武院的時候對我們多冷淡呀,沒有跟我們說過一句話,這一出來你再看看,又陪我們逛街,又送衣服的,這麽明顯的表裏不一你看不到嗎?”


    此話一出,安玫倒是沒再說什麽,反而提醒了一旁的守平,連忙說道:“哎呀!你不說我還忘了,我得趕緊把這衣服送迴去,我換下來的那身衣服還在善人衣鋪呢。”不等其餘人等反應,便急忙抬腿衝前奔去。“瞧你這張惹是生非的嘴,老大穿著多好看呢,你提它幹嘛。”安玫繼續嚴肅地埋怨了句便就跟了上去,伊雪衝她背影哎哎哎地叫她,她也毫不理會。伊雪無奈,也隻好歎著氣跟了上去。


    再次來至善人衣鋪,見那善人衣卻悠閑地坐在鋪子前的搖椅上搖曳。守平剛想上前搭話,不料善人衣首先開口道:“姑娘可是哪裏不合身?”守平驚愕之餘忙答話道:“不是不是,衣服合身舒適得緊,隻是走時匆忙,忘了付錢兩,還望師傅見諒,我這就進店換下來。”剛要往裏走,善人衣道:“不急,姑娘這身衣服已付過錢了,不用換下,倘若還想要迴原先的舊服,我喚夥計與你送出來便可。”“師傅可能誤會了,我與那徐忠偉雖然是同門,但並不是多親緊的關係,哪能憑空花他的錢,既然如此,衣服我還是要了,可這錢我還得要照付。”善人衣聽了這話,仰起臉來對著守平,兩隻空洞洞的眼窩好似依舊能夠看清一般,沉默片刻後說道:“既然如此,姑娘裏邊請。”說完便重新低下頭,合上了眼臉。


    守平走進鋪中,來至櫃台前問道:“夥計,我的舊衣服可還在?”那夥計答道:“在,在呢。”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後拿來那衣服遞與她。“還有,我身上這件是多少錢?”守平接著說道。那夥計臉上現出疑惑之色,頓了頓說道:”姑娘,這衣服已經由徐少爺結過了。不用……”沒等他說完,守平便打斷道:“不必多說,隻管結賬,還要我把你們掌櫃的叫進來嗎?”那夥計聽了這話心中雖不解,卻也隻好依了她迴道:“那……衣服是五兩紋銀。”守平聽得是五兩銀子,心下暗暗叫苦,身上總共隻有五兩散碎銀子,如今倒好,都要花在這件衣服上,不免萬分後悔方才許那善人衣要買之事。


    咬牙拿出銀兩來交予夥計,然後頭也不迴地衝出門來。走到善人衣身邊,她本不想停下,無奈那善人衣卻委實多事地說道:“姑娘,雖說與你不曾相識,可老朽覺得這件衣服既然穿在了姑娘身上,就說明是該姑娘穿的衣服,現在又買下了它,還需善待為好。”“多謝師傅指教,不過既然這衣服已經被我買下了,穿與不穿,豈不全在於我的心情?”守平停下腳步,舉止已不再有方才的恭敬。“嗬嗬,這話倒是不假,不過以姑娘的身形體態來看,委實不像訓武院裏的武生,更不符你十六七的年紀,可偏偏又穿上了這件衣服,豈不全憑姑娘的心情?”守平已不想多與他爭辯許多,對那合上眼的善人衣微微地欠了欠身,便直奔等候在不遠處的一熱鬧攤位的眾姐妹而去。


    走到身前,安玫便問道:“看你與那掌櫃的糾纏了幾句,怎麽,給他送錢還不想要嗎?”“不是,說了些奇怪的話,好不煩人。”守平迴頭看了一眼善人衣迴道。“哦,好了,現在是不是該迴去了,時間也不早了,晚上還有課呢。”安玫環顧眾人說道。眾人早已身心疲憊,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當她們走近訓武院時,眼前又是一番好生熱鬧的場麵。整個訓術場上盡皆是舞槍弄綁之徒,原來是兩支老油條大隊都在上實訓課。遠不止這些,就連新一大隊的的訓術場上此時也緊巴巴地圍了一大團人,中間有人在對打。女孩們看到此番景致,原本疲乏的心神頓時一掃而光,也算不上是興致的複蘇,僅僅是被如此熱騰的氛圍所感染。老油條們的精熟技藝讓安玫等人驚歎不已,雖大都知道這仍舊不是他們的最高水準,可就算是在一板一眼地跟著規定套路走,卻已足以令人拍手叫絕得了。


    女孩們走在通往覺醒閣的中央大道上,看著分列兩旁的他們,好似在檢閱軍隊一般。隻是所檢閱的兵士倒是少了些體統,雖有各自的訓術師在一旁督戰,可還是會時不時地衝幾個女孩看來,而手上的招式依舊在不變得照常進行,且有越看越增添了習練的興致一般,手上的兵器越加虎虎生風起來。幾個女孩發覺看過來的眼神,早已羞紅了臉,不敢再去觀賞他們半分,隻顧加緊腳步,趕緊逃離為好。無奈這條大道實在過於長了些,幸好,中途有自家大隊的那團人在,女孩們便極有默契地趕緊朝那奔去,那裏並沒有放肆的眼神看過來,正好可以避避風頭。


    走近一看,不出所料,果然又有人在纏打。安玫伊雪互相看了一眼,臉上沒有明顯的感情色彩。她們從一處人牆稀疏的地方擠了進去,站住身子放眼看去之時,眼前的場景不免讓她們好奇起來。對打的兩人一個是東方宇,另一個竟是前番早已顏麵掃地的黃搏。伊雪當即齜牙厲聲道:“真是想不明白了,怎麽這麽喜歡打架呢,還嫌丟人不夠大嗎?”沒等安玫幾人答話,身側突然閃現一人,口吻戲謔道:“那得看這架為何而起了。”伊雪衝那人白了一眼,說道:“怎麽跟幽靈似的,想嚇死我呀。”嘴上雖是這麽說,而神態卻沒有任何的變化。


    女孩們一看原來是剛剛上任的劍術助教,前番就發覺伊雪與他眉來眼去的,此時言語間的毫不客氣,倒是也沒讓她們有多驚訝,隻是對他還沒有說出來的話有了興致。


    “有話快說,別賣官司。”伊雪沒好氣的接著說道。古寒傻嗬嗬地竟自笑了片刻後說道:“咳咳,你們不是對他們為何打架有些不理解嘛,那就由我,勉為其難地跟你們說說發生了什麽吧。”“趕緊說,指不定哪會兒就沒興趣知道了。”伊雪又白了他一眼。“嗬嗬……好吧,故事是這樣的,我們這位東方兄呢,有意想要這位黃兄的一件東西,便就派了個小弟過去尋機滋事,那小弟不負期望,成功地與這位黃兄起了衝突,在講武堂裏計較了幾個迴合,那小弟故意失手傷於黃兄手下,如此一來,東方兄便趁機攙和進去,大表最看不慣這等“仗勢欺人”之事,要替兄弟主持正義。接下來呢,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子咯。”


    他原本想著盡力地勾起女孩們的興趣,然後讓她們在萬般期待之下聽自己講述,哪成想一上來就被伊雪毫不留情地抹殺掉了吊胃口的行徑,好在他也不會在意心上,隻是講故事的心情打了個折扣而已。而且自己還給留了個謎底尚未解開,也算是勉強再掙紮一番。


    果然,伊雪問出了口:“東西,要什麽東西?”“嗬嗬……”古寒又接連笑了好幾聲才說道,“位子,他的座位。”伊雪聽罷,一時不解,嘴裏邊念叨著邊疑惑地看向另一旁的安玫。好似想從她那兒解開疑惑一般。哪知一看到安玫,她心下就頓時明了了。當即,陰陽怪氣地衝安玫笑了兩聲,邊搖頭邊感慨道;“真是紅顏禍水呀……”安玫早已反應過來,如今聽到這話,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卻又偏偏不想讓伊雪這麽輕易地看自己笑話,臉色暈紅地瞪了她一眼,接著沒好氣兒似的不再理她,看向那對打的兩人。


    出人意料的是,此番的黃搏竟能堅持得了這麽久,雖早已落於下風,卻仍舊沒有認輸的意思。想來是覺得此番自己並沒有過錯,心裏就沒了虧欠之意,且又沒拿什麽兵器,隻是單純的拳腳較量,而他又有一把子氣力,還是能夠撐個一時半會兒的。再者,此番若是輸了,便隻能是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坐在自己心儀女孩的身旁了,那種挫敗感是他萬般不想有的。


    而此刻地東方兄卻有些心煩,他本想黃搏不會有多難纏,如今想來是低估了他,尤其是一個被自己激怒的他。這時又掃見了人群中的安玫,心下便越發煩躁起來。原本他顧忌覺醒閣上的孫二虎會看到此番打鬥,所以不好全力進逼,如今也顧不了這許多了,當即使了一招家傳絕技,瞬間將黃搏震飛出去。隻見黃搏毫無餘力來維係已遠離地麵的身體,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落地後,首先意識到的依舊不是疼痛,而是自己又輸了。勉強抬起頭來,慢慢地支撐起身體,同時睜開的雙眼卻讓他看到了更令自己“疼痛”的一幕。原來,他竟不偏不倚地摔在了安玫的腳底下。在萬般失落中體會著全身傳來的疼痛,而安玫的那雙平靜如水的雙眼,卻令其更加失落,越發羞慚。他覺得,那眼神好似在告訴他要有自知之明一般,自己沒本事跟別人爭,就不要去爭。


    安玫看著背對著自己癱坐在地上的黃搏,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去對待眼前的這個人,是該上前去攙扶鼓勵他呢?還是該站在原地同其他人一樣或同情或嘲笑地看著他呢?掙紮片刻後,終於還是不動聲色地站在了原地。


    周圍的人大都帶著肆虐地譏諷嘴臉在觀賞著自己,黃搏覺察在了意識裏,心裏,以及全身的皮肉血液裏,同時不斷地去猜想,背後的安玫是否也是那般的神情在看著自己。而他卻根本沒有扭過頭去確認的勇氣。


    此時輸贏已見分曉,人群開始慢慢散去。而勝利者卻並沒有趾高氣揚起來,隻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上去那麽得正義凜然。眼神卻在安玫與黃搏之間流轉,好像在期待什麽,又好像在威懾什麽。


    安玫抬起眼簾看著東方宇,反倒是東方宇不知該如何招架,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樣做才能讓此番打鬥看起來不像是在仗勢欺人。自己可以不這麽看,可對麵的這幾個女孩說不定會這麽想。心下便開始後悔,後悔方才不該如此用力,把自己的臉麵也一同打翻在地,不免會沾上些汙泥,難再體麵如常。


    一旁的伊雪見氣氛如此尷尬,嘴角一歪,故作莊嚴神態,厲聲道:“喂,我說東方兄,這是為何呢,都是同門,切磋點到為止不就好了,幹嘛下此重手。”邊說邊偷偷衝安玫挑了下眉眼後走上前去,來到黃搏麵前,微微俯下身子說道:“還很疼嗎,試著站起來怎麽樣?”黃搏聽得伊雪溫如清火的口吻,心中果真起了絲絲暖意,便又重新想起疼痛來。聽她如此說了,即便是再疼,也堅忍著站了起來。站起來後才意識到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接著便質問自己為何一直沒有起來呢?稍一反省,便又羞愧難當起來。


    不等伊雪繼續開口說完圓場的話,黃搏一手捂著肚腹,衝她微微欠了欠身,便就轉身慢悠悠地離開了。他知道接下來會是些什麽話,可他偏偏不希望自己的尊嚴由一個女孩來補救。


    東方宇見黃搏離去,好似也把自己臉上的肮髒帶走了一樣,閑庭信步地走上前來,瞅了一眼黃搏的背影說道:“怎麽,你認識他嗎?”說著麵帶微笑地看著伊雪。伊雪假裝沒好氣兒地白了他一眼,說道:“我也不認識你!”說完,閃身離去。東方宇聳了聳肩,目送著她走遠。緊接著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安玫。而安玫見伊雪已走遠,相繼也邁步跟了上去。當對上東方宇的眼神時,見他依舊衝自己微笑,她也隻好衝他勉強微笑,全當此役與自己並沒有任何關係一般。


    隨著女孩們的退場,場上隻剩下了四人,古寒身旁站著一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而東方兄身後不遠處站著的則是那位替自己“尋釁滋事”的兄弟,此時嘴角上留有血漬,而手上卻依舊拿著東方宇的長槍。古寒與東方宇一起目送著幾位女孩離開,嘴角上的笑意漸漸沒了痕跡。“你喜歡她們哪個?”古寒突然開口道。“我喜歡你喜歡的那個。”東方宇頓了片刻後迴道。“嗬嗬,你這麽說的話,我想下一個被你打倒在地的,也許就該是我了。”“就這麽沒自信嗎?我看你的槍術並不在我之下,況且你的劍術是指定強於我的。再者,你主攻的又是刀術,嗬嗬,這麽看起來,你確實像個對手。”說罷,東方宇笑著轉過臉來,深深地看了古寒一眼。


    古寒卻並沒有與他對視,仍舊看著女孩離去的方向說道:“你不會為女人而來的吧?我沒你想象得那麽強,況且,我喜歡誰你也不知道。”“那你喜歡誰?”東方宇又看著他一眼問道。“嗬嗬,我喜歡……我喜歡的那個。”不等說完,人已朝前走去,隻留下東方宇以及他的手下,做最後的目送事宜。如此收場,倒讓勝利者有了些不應有的淒涼之感。


    而此時的敗者,卻獨自一人遊蕩在訓武院裏,漫無目的。雖然渾身還很痛,時不時地還吐出口鮮血來,卻依舊不想停下,隻是想這樣走著。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察覺出肚腹空餓,迴過神來,打算前去夥食堂之時,轉念又想,一大隊的人此時大都還在那裏吃飯呢,卻又不想去了。便繼續低下頭朝前走。哪裏人少他便往哪裏去,哪裏碰不到熟人,哪裏便是他的方向。走著走著,便就來到了竹林邊上,站在那裏茫然觀望了片刻,隨後順著幽深的小道竟自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黃搏便來到了那敲鍾老人的住處,遠遠地站定,警慎地往茅屋處觀望著。好一會兒才發覺出有個老人躺在茅屋邊上的躺椅裏。即使早已做好有人的準備,可還是有種做賊心虛般的瞬間驚慌湧上心頭,眼神立刻慌亂起來。慶幸的是,傍晚的夕陽餘暉下,老人寧靜安詳的神態,給了他原諒自己的理由。本想趁沒驚擾到老人之前,趕緊調轉身悄悄離去。哪想轉身那一刻,腳下不穩,加之全身酸痛之感猶在,一個踉蹌沒有站住,摔倒在草叢裏。


    “誰在那裏?過來。”老人平靜的聲音傳來。換做別人,興許由地上爬起來飛快地跑掉就好了,而黃搏卻做不出,或者以現在的心境而言,也是不敢那樣做的。於是,他就慢慢地爬起來,然後又慢慢地轉過身,朝那老人走去。


    走到身前,老人仍舊閉著眼問道:“你受傷了嗎?”黃搏忙迴道;“沒有沒有,對……對不起,打擾您了。”“還說沒有,我是說讓你氣血激蕩的內傷。”老人安然地說道。“哦,沒事……不礙事的……”“跟同門打架了?”“……嗯。”“既然打不過,為什麽還打?”老人接著問道。“……是他故意找茬……”“為了什麽?”“不知道。”“那打得過還是打不過現在知道了嗎?”老人依舊沒有睜眼。見黃搏並沒有答話,便接著說道:“很在意輸贏嗎?”黃搏繼續保持沉默。“既然在意,那為何還不知勤學苦練呢?哎……來,伸過手來。”黃搏還沉浸在自我審視的世界裏,一時間沒明白老人的意思,疑惑地注視著他。


    老人見他沒反應,無奈的又歎了口氣後睜開了眼睛,慢慢地坐了起來,然後看著他說道:“伸手。”黃搏木然地伸過手去。隻見老人的左手隨意地旋了一圈,輕輕地推向了黃搏的手掌,瞬間一股熱流傳入黃搏體內,隨後便感覺渾身漸漸溫熱起來。片刻後,老人收迴手掌,然後又慢慢地躺了迴去。而黃搏此刻已感覺全身舒暢了許多。待他剛要開口感謝之時,老人卻先一步下起了逐客令,說道:“迴去吧,要知道上進,別老跟人打架,輸贏算不得什麽,以後這個地方也少來。”聽了這話,黃搏頓感不安,站在原地局促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是好,見老人不再理會自己,隻好衝他深深地欠了欠身,便就頭也不敢迴地朝原路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隻聽鍾聲猛然間響了起來,嚇得黃搏全身一怔,忙迴過頭看去。那椅子上哪還有半個老人的身影。就在他轉身衝前走地這眨眼功夫之內,老人已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那口老鍾前,冷不丁地敲響了它。黃搏愣愣地看著老人的側臉,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便急忙轉身飛奔而去。而老人此時卻一邊敲著鍾,一邊凝視著黃搏遠去的身影,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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