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響起,一個身形高挺,卻瘦骨如柴的人便走了進來。熟練的走上訓講台,二話沒說,便拿起身前講案上的炭塊,轉過身去,在牆板上寫上了三個字——戰仕錦。武生們看著這三個字,明白他是在寫自己的大名,默不作聲的等待下文。戰師寫完便把手中的木炭往案上一扔,開口說道:“各位,中午好,戰仕錦,以後由我來教你們槍術。”講到自己大名時,將腦袋衝身後轉了轉,示意於眾人。


    “我呢,主攻槍術,弱冠之年,曾隨軍出戰,抵禦外寇,不說九死一生,也可算是久經沙場,所以在槍術方麵,你們大可放心,鄙人有一定的造詣,不說保你們前程,順利結業還是可以的,不過,前提是,你們得知道勤奮上進。至於你們想要的前程,倘若想靠槍術,就現在近乎人人練槍的現狀來看,你得有天賦,嗯,得看你是不是那塊料。”


    他的話聽起來沒有任何溫度,又或者是不冷不熱,又好似一盆涼水,從天上潑落下來,雖然不至於涼了半個身子,卻也剛剛夠把原本赤熱的心,變得不再澎湃。在場多數人的感覺便是如此。“得寵”的東西,大家都想去擁有,可對於“不得寵”的個人來講,如此一來,得到的難度以及要遭受的威脅便會隨之增大。此刻他們麵前的威脅,便是要能夠接得住這盆“涼水”。不然,戰師將會再次成功扮演一位以一敵百卻又“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角色,讓一群原本就沒用信心舉起長槍的人,終於下定決心“拋戈棄甲”。


    幸運的是,從眾武生所持有的神色來看,並未有呈現出“繳械投降”的大趨勢,不過原本的熱切銳減了幾分倒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總要有人提醒他們要認清現實,更何況,沒有人能夠絕對的肯定這是一場非戰不可的“鬥爭”。這也許就是戰仕錦如此說的原因。


    “昨晚,好像有人已展示過槍術了吧,我也看了兩眼,不錯,起碼我在這幾年裏,沒見過一上來就那麽有模有樣的了。”人們隨著戰仕錦的話看向東方宇,他們能夠感覺出,戰是一個不會輕易誇獎人的人,所以這番話,都心知肚明是在誇讚東方宇。隻是人們第一眼望去,絲毫沒有發覺東方宇臉上有任何喜悅之色,不過轉念一想,人們又重新記起了那對“郎才女貌”,便也洞悉了他此刻的複雜心緒,以及為何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神情。


    東方宇從人們的眼神裏也看出了被看穿的內容,這是他最不想感應到的事,他倒是情願被人解讀為“讚賞麵前故作鎮靜”,也不願讓人發覺自己是真的高興不起來。


    “還有,”戰仕錦接著說道,“昨晚你們還看到有個人把東方宇的槍術學了去,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嗎?”眾人充滿疑惑的看著他,期待他立即作答。“如果說他是看一遍就練出來了,這也不為過,不過,那套槍術,訓武院是有藏譜的,他也許有幸看過,隻是成套的練出來,確實是受了東方的啟發。”眾人有的做恍然大悟狀,有的卻越發不解起來。


    “你們不要覺得家裏有什麽祖傳秘籍,或者是什麽傳人,如果非要這麽認為也可以,隻是你們手上的功夫,大多也出自於訓武院。不是你們祖上在訓武院求教之時學去的,就是他們在求教之時所創,又或者兩者兼有,訓武院裏是多是有古本的。所以說,你們手上的功夫,若被某個老武生輕易練了去,也不必感到奇怪,隻要他們術績突出,訓術師就可以讓其進入典藏室瀏覽所有古本。你們也一樣,隻要達到我認可的水準,也是可以進去的。”


    此話一出,底下一片嘩然。他們不知道是該先為哪句話去驚愕,而戰仕錦如此平淡無奇地敘說此事,卻又給了他們另一番的驚愕,他們既要在猶如被人扒得赤裸裸的情況下,努力表現出對“天下武術出武院”的不以為然,又要抑製住能有機會進入典藏室的激動心情。對於祖傳秘籍,他們永遠隻會堅信一種可能,那就是一定是自家先輩們所創,不論在哪裏出現,除自家一脈相承之外的皆屬剽竊,或是皆非正根。而至於能夠一覽典藏室裏成千上萬的武學秘譜,倒是能足夠吸引他們。不論他們想要進去窺探哪一本的堂奧,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自家祖傳下來的“仿真本”。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地問道:“戰師,能進典藏室的人,有沒有具體的選取標準?”戰仕錦衝那武生一眼看去,見他抱著視死如歸般的堅定神色,也不好為他的魯莽之舉顯露出自己的厭煩,他知道在巨大誘惑麵前,被自己訓斥的風險是那人不屑一顧的。


    他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迴道:“典藏室你們是可以隨時進的,不過並不是每個屋都可以隨便進的,平時可以進去看一些都能看到的術譜,但要想看高深一點的,正規的方式,是得到你們相應科目的訓術師的首肯,比如槍術,就得先過我這關,我覺得你可以了,你就可以。還有不正規的幾種方式,比如你直接去找管藏師請教,當然,你是一定打不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的,不過,倘若較量中他覺得你是夠資格的,那他也會讓你進去的。再有,就是找那些可以進入的武生指教,你能把他放倒,你就可以取代他。但是我要提醒你們的是,這兩種,沒有一個是訓術師不反感的,所以我勸你們還是要走正規途徑,別去做那些即丟訓術師的臉,又丟一大隊臉麵的事,更何況你們自身也要知道體麵。”


    “那進去之後,是不是就可以抄錄術譜了?”又有一個武生問道。“嗬嗬,”戰仕錦露出了罕見的笑容說道,“天下沒有那樣的好事,你隻能帶著腦袋進去,在規定的時間裏能記多少就看你的天賦了。也不要想隨時都可以進入,一年之內最多隻可進出三次,每次一個時辰。”武生們也都覺得這問題很可笑,但又恰恰迎合了自己的心思,有人能替自己愚蠢,那是最好不過的事了。得到的答複即便知道不會有“意外之喜”,可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失望起來。一個時辰?一年才三個時辰,那有個屁用!能嚐到肉本就是件難上加難的事,肉到眼前了,卻又不讓盡情享用,委實夠折磨人心的。


    好在此等關乎名利仕途的大事,多數人還是選擇抱有那微乎其微的希望,相信自己一定會是那擁有三個時辰的人,即便對自己“腸胃”的消化能力沒有多少信心,可做一個能夠吃到肉的人,僅就這點,足夠讓他們血脈噴張得了。不過他們此刻的神情,隻會是一片沉靜,隻多兩眼放光,麵帶笑容地仰視著台上的人。有些人的笑容雖不能完全歸納為是在迎合戰仕錦,可一定會有一些遠見卓識之人,僅就眼前的形式,意識到了此種拉近與戰仕錦之間距離的方式。


    然而,戰仕錦看著那一雙雙饑渴難耐的眼睛,卻是滿心的無奈。本來他如此雲淡風輕的向他們講述此事,隻是考慮到他們總有一天會知曉,也定會有跑到自己麵前,要求對其進行考核,索求進入資格的那天,可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往屆的經曆使他對此類事厭煩不已。找上門來的人,多數情況是十個人有九個半不合水準,他還要公平對待,讓其挨個兒表演,看完一套套令自己作嘔的槍術,還要不傷其自尊的情況下,委婉地指出幾點連傻子都能看出來的不足之處,讓其不失信心的再迴去練習些時日。可沒過幾天又再次找來,再看,還是不行,警告其不要急於求成,不得再輕易前來叨擾。久而久之,耐心消磨殆盡,而武生也被他逐漸嚴冷下來的態度嚇得望而卻步,他也就成了他們眼中冷酷嚴厲的狠角色。


    此番對他們主動講述,旨在讓他們知難而退,不要輕易去添他麻煩,哪成想,並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成效。無奈之下,隻好進一步吐露心聲道:“關於槍術,如今是普遍渴望精進的兵器,練的人多了,優異的人也就多了,同樣的,考核的水準自然也就相比於其他兵器高得多。所以,隻有對你的槍術水準足夠自信時,再去找我也不遲。再者,你是什麽水準,平日裏我是能夠看到的,所以,輕易不要有那個自信。”


    底下的人聽出了這話的意思,就算有咒罵的衝動,也不會輕易改變已經努力保持了很久的平靜,他們隻是好似無意的在左右搖擺著腦袋,跟身旁的人做著眼神上的交流,一副好似是在極力擺脫什麽的樣子。曆經時間的消磨,人群中的黃搏倒是放鬆了對自己的關注,同樣對聽到的一切有著情緒上的起伏,以致後來,不自覺的也在做著擺脫“心神侵擾”的抵抗舉動。


    暗自左顧右盼之時,眼神恰巧對上了安玫迷人的雙眼,兩人不約而同地衝對方輕輕微笑,隻是黃博的笑依然透露著若隱若現的苦澀,而安玫的笑卻包含著恰夠被黃搏捕捉到的寬慰。但隻這輕輕一笑,便已足夠二人一同化解開阻隔在中間的那薄如蟬翼的“壁壘”,大概也隻有兩人共同努力,才能夠安全消除殆盡。


    除此之外,相視一笑後的下一個神色,便是在交流著對戰仕錦所說的心照不宣的看法。待各自不約而同地收迴視線,彼此便開始迴味或全麵解讀起對方的心思來。黃搏從安玫的眼中能夠看到一份堅定,他想,這應該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以及對進典藏室的決心,這令他佩服不已。


    而安玫卻也在他的眼中捕捉出同樣的內涵來,不過卻是轉瞬即逝的存在。對安玫來說,即對之驚奇,又對其惋惜。惋惜自不必多說,她天生流於體內的特質便是充滿著自信,而對於沒有自信的人,她向來如此。而驚奇的是,如此身手之人,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還能有如此深刻的東西從眼神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來,而且,這大概是連他自己都不曾曉得的事。自此以後,即便黃搏再怎麽不堪入目,安玫也總是因那個眼神而告誡自己不要去輕視他,認為他一定有著未曾顯露的過人之處。


    戰仕錦給了他們足夠長的時間來領會自己的話,直至鍾聲傳來,他才把視線從講案上抬起來,掃視了一眼眾武生,說道:“下節實訓,提前到訓術場集合,不準遲到,散了。”眾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輕輕地鞠了一躬——這是劍術課之後,被叫到覺醒閣去的王純仁,從孫二虎那裏領來的最新指令。


    由於孫二虎自己的疏忽,沒有在第一堂課之前提醒他們對訓術師該有的禮數,而打劍術師室傳來單雄誌的牢騷聲時,使他越發疑心是因“自家兵士”不知禮數所致,於是特傳王純仁去了解上課時的狀況。得知是因選劍術助教而惹氣上身後,才終得解脫。接著立馬跑到槍術師室,事先告知戰仕錦先不要急於選助教,等熟悉一段時間後再選也不遲,若有什麽需要協助之事,暫且找一個叫王純仁的武生去做即可。故此,戰仕錦才隻字未提槍術助教之事。


    散場之後,不等休息片刻,眾武生便紛紛從兵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長槍,紛紛“臨陣擦槍”,有的甚至直接提槍直奔訓術場而去,當然奪門而出的過程,在自身以及相互之間的修飾下,呈現的極其自然,好似就應該如此一般。而沒有長槍的武生,也隻好坐在原位上,看著他們的演出。


    安玫看了眼另一旁的伊雪,見她快要顯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之時,故意衝她小聲咳嗽了兩聲。但見伊雪慢慢地把投向門口的視線收迴來,再慢慢的投向安玫,見她故作得意狀,氣就順理成章的找到了宣泄出口,刻意地陰陽怪氣道:“你咳嗽什麽呀,病了快去找大夫,不要在這兒吵我們。”安玫衝她歪了歪嘴,故作不屑地迴道:“你這是羨慕呢,還是真看不下去如此積極進取的場麵?”“我是替他們擔心,這麽拚,小心自個兒的身子。”“切,你又在擔心他們隻是在徒勞吧?”“哪有,我完全支持他們,如果是在真正看清楚狀況下,再合理的對事物寄予希望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大小姐,要求不能這麽高吧,不都是一步步的來呀,我就很看好他們。”


    伊雪反過來報以安玫不屑的表情後就不再理會她。環顧四周,人已寥寥無幾。除六個女孩之外,徐忠偉,東方宇,於仲彥,黃搏,古寒以及另外幾名武生。看來是沒有長槍的也出去了一二十人,伊雪不由得歎了口氣,心想還真是積極。


    緊接著,古寒打量了一下後也站起身來,身旁一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兩人一同朝門外走去。走到伊雪的位子時,衝她笑了笑,伊雪卻如同跟他很熟一般的衝其做了個鄙夷的表情,以示自己的不屑。古寒也不理會,徑直走了出去。緊跟在他身後的人手裏提了一條長槍,很顯然,那並不是他自己的兵器。


    幾個女孩已圍坐在了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你們沒人練過槍嗎?”安玫隨口問道。玉蘭花小聲笑道:“我練過一招半式。”“哦?是嗎!”伊雪驚訝道,“我剛聽你的口氣,應該也練過吧。”安玫知道是在跟自己說話,迴道:“你先別說我,我猜你就是個十八般武藝都耍得開的主兒,還是先說說自己的老底吧。”“至於嗎,你們倆個想幹什麽,當將軍嗎?誌向都那麽遠大!”守平老大延續著兩人的腔調驚訝道。“老大,你別聽她胡說,我可沒她那麽大的野心。”伊雪寬慰道。安玫故意拿出陰險的眼神瞅了瞅伊雪,說道:“別急著狡辯,走著瞧,我看你還能隱藏多久。”“行了行了,你倆就消停會兒吧,”守平不耐煩地打斷了還想繼續吵下去的兩人,“走吧,鍾聲快響了。會不會地不都得去呀。”說吧,當先起身,女孩們也便跟著她們老大走了出去。剩下的那些男人,假裝專心忙碌地偷偷聽完女孩們的談話,見她們走了,也隻好相繼走出屋來,來到訓術場。


    遠遠地就看見眾人狂魔亂舞的身影,姐妹幾人似乎都不願多看他們一眼似地,仍舊嬉笑打鬧著朝人群而去。而眾人也恰巧沒心思顧及款款而來的佳人,兩廂難得的互不打擾。安玫等人也看得出,雖然沒有兵器相互碰撞,可當中早就開始就蔓延著“明爭暗鬥”的氛圍。


    不久,鍾聲響起,武生們開始排列隊陣,暗暗較勁的人們臉上也已見汗,可終究沒分出個明確的勝負。眾人站定,戰仕錦也出現在麵前。審視了一會兒隊列,便說道:“動作太慢,一點也沒個練武的樣子。”眾人誠心接受批評。“我看大都拿著槍了,也就先不用兵器庫裏的了,下節課再說。現在有誰想來練幾招看看,你們如果覺得自己的水準差不多跟東方宇不相上下,就可以出來展示一二。”武生們一聽這話,一大半瞬間變成了霜打的茄子,如同宣判了死刑一般。而此刻的東方宇,終於有個權威人士把無緣無故被剝奪的自豪感還給了他,立刻趾高氣昂的豪氣溢出體外,武生們把他的轉變看在眼裏,卻恨在心裏。即便知道自己比不過他,可仍是不甘示弱。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微微舉了舉自己手中的長槍,讓自己的槍尖高於他人。“好,來吧。”戰仕錦看到了那人的示意說道。眾人一看,原來是徐忠偉。眾所周知他主攻的是刀法,但沒有人因此而對他此舉有絲毫的輕視或難以理解,好似他天生就該是個“樣樣精通”的人一般。人們大概也猜得出,他也是為了進典藏室而戰。


    徐忠偉在隊列前站定,眼睛看著戰仕錦,並沒有開練的意思。“既然這樣,那誰,東方宇,你願意跟他過過招嗎?”戰仕錦又朝人群問道。東方宇雖已恢複誌得意滿的心境,但並不想跟這個陰冷少言、深不可測的人較量。可倘若不接受挑戰,那便表示自己將要主動失去不止一兩件東西。所以,他必須應戰。


    二人相對而立,抱拳施禮後,便挑槍互刺而去。你來我往,兩條槍舞地虎虎生風,十幾個迴合下來,分不出勝敗。觀戰的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原本依舊還報以希望的人,本就已不算赤熱的心也是越看越涼,越看越恨。又過了幾個迴合,還是不分勝負,兩人抽身分開,頓息之間,一旁的戰仕錦傳來話:“你們過家家呢,既然不敢出狠招,就劃衣服,三個迴合之內誰身上的窟窿多,誰算輸。”兩人接令,臉上都是一紅,立刻又糾纏在了一起。


    三個迴合戰罷,正欲繼續交鋒之際,戰仕錦當即喊停,二人無奈,隻好分開,收槍立於身側,等待公斷。眾人剛要給予兩人喝彩聲,而同在視線內的戰仕錦的神情,卻讓他們的掌聲夭折在中途,隨後戰仕錦的話讓他們更加堅定了自己經察言觀色後所做出的選擇。不過,即便不去看戰的臉色,想來這喝彩聲也是成不了“氣候”的。


    “真慢!沒跟人交過手嗎!既然放不倒對方,還不如早早認輸。怎麽,還輸不起嗎!”戰說完看了看二人,語氣緩和了一些繼續說道,“徐忠偉,死了三次,東方宇兩次,後者勝,迴去吧!”徐忠偉聽到如此判定,心中不平,卻又深知不能且又不屑去狡辯,隻是含恨咬牙地走迴隊列。


    眾人也在為這樣的結果疑惑不解。明明東方宇身上衣服有四處窟窿,難道就因為另外兩處沒有在要害部位嗎?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失公允,即便沒幾個人想著為徐忠偉抱不平,隻是單純的希望挑戰的人能夠獲勝而已。如此一來,他們就會對獲取戰仕錦的首肯而感到越發艱難,越發沒有了信心。繼而也會得出結論,他是真的不喜歡挑戰者的出現。他信奉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成為將軍”,你沒天賦就是沒天賦,你命裏該是個什麽水平,就是個什麽水平,不要一門心思的癡心妄想,也不要抱著什麽“皇天不負苦心人”的信條到他麵前“逞能”。


    再者,他也聽過萬花樓主的傳聞,知道徐忠偉是那位令自己深惡痛絕的狗官的私生子,雖不至於或者根本不屑於遷罪於他,可這同“愛屋及烏”一個道理,隻是他“愛”的不動聲色,就連自己也在瞞著罷了。


    “我八歲就開始練槍,十二歲的時候,我的槍術聞名整個洛水縣,弱冠之年,赴京考得探花,自此走上仕途,兵戈鐵馬二十餘年,見過練槍的人數不勝數,倘若把他們分個三六九等,你們的槍術遠不在這三六九等之內,這就是你們來這裏的原因,你們最應該做的是以優秀的術績結業,那樣才能在仕途形勢如此嚴峻的今天,謀得個比較體麵的差事……”


    說著說著,戰仕錦就有些語重心長了,恨不得把武生們的大半生規劃出來後,自己反倒起了絲絲憐憫之心,便一下子心慈麵軟起來,剛想開口準備稍微捂捂剛剛被自己潑涼的心時,不巧的是,一個一出現就定會讓所有人目不轉睛的人在此刻出現了。戰仕錦也從他們不自覺地望向自己身後的眼神意識到有人來了,可並沒有因此而迴過頭去,顯然他早已知道來者是誰。


    隻見那人展動身形從遠處閃身而來,等到離戰仕錦還有五步之餘的時候,身形赫然減緩,下一步邁出之時,人們方才看清楚他的腳步,緊接著緩慢的再邁出三步後,身形在戰仕錦身側站定,先是背於身後的右手移於身前,手上是一條長槍,他恭敬地把長槍衝戰仕錦遞去,而戰卻正好轉過身來,把長槍拿在了手上。


    “連你也慢,現在才來,迴去!”戰仕錦厲聲戾氣地對正在抱拳施禮的那人說道。話剛說完,那人的禮數也恰好做畢,沒有迴任何話就轉過身去,再次展動身形,朝來的方向閃身而去。武生們個個疑惑且驚愕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們在努力構想,戰與前來送槍那人之間的關係。換做他人應該不會滋生這樣的興致,隻因那人就是昨夜上演“郎才女貌”戲份的那位“才郎”。


    “按照慣例,第一課要給你們看看我們的“底兒”,原本不想賣弄,既然槍已經給我送來了,那我就簡單地練兩下。”戰再次毫無溫度地說道。說完後,他與武生之間產生了難以忽略的尷尬氛圍,幸好有那眼尖心活之人,在喘息之間以寡敵眾,引導著所有人發出了熱烈的“掌聲鼓勵”,從而把尷尬生硬地化解開來。他們深覺是在被授以“恩寵”,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之時,勇敢地表露出了自己的真情實意。


    隻是他們很難從戰仕錦的臉上捕捉到任何“感激之情”,相反的,他臉上卻是無奈中帶著絲絲不屑的神情。不過這並不妨礙人們對他槍術的殷殷期待,高手就該是如此神態,特別是一上來就注定要高人一等的高手。


    戰右手提槍,慢慢朝前走了兩步,背對著眾人練將起來。從第一槍開始,到最後收槍定勢,人們唯一看清楚的隻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背影,而僅僅記住的也就是開始前以及結束時的那兩個背影。那美輪美奐的疾馳身形,讓他們忘記了眨眼,甚至忘記了唿吸,待結束之時,依舊是那副癡愣的驚愕表情。有人在努力迴想,好似在什麽時刻見過此等身法。猛然間想起來,原來是那剛剛來過的“才郎”,這二人竟會是同一宗秘訣身法,不由得又增添了幾分驚愕。


    戰仕錦依舊沒有轉過身來,他也一定猜的出身後的情形,好似是在等待再一次的被其輕視的掌聲一般,定定地站在那裏。看著他的背影,武生們再次不知所措起來,他們在想,到底該不該鼓掌,該不該喝彩,而那背影越看下去,越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沒落感。


    終於,一動不動的背影,還是有了變化。在轉身前,他的頭慢慢地低了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吐了出來;轉過身後,人們隻捕捉到了一雙微微發紅的雙眼,再沒有其他。


    “我剛才練得是一套很普通的槍術,之所以看起來還像那麽迴事,是因為修為的年月到了,身法也就有了。你們也不必往心裏去。”人們在一連串的驚愕中尚未蘇醒,此刻又被他這番話再次說的沒了著落感,倘若這般身手還算普通,那何年何月才是自己的出頭之日!


    “行了,時候也不早了,各自練會兒就散了吧。”戰隨後說道,說完便朝覺醒閣而去。武生們依舊站在原地互相錯愕地對著眼色,隻有少數幾個算是有識之士,並沒有讓戰仕錦的言行舉動所完全震懾到,最起碼,表麵上是如往常一樣鎮靜。漸漸地定在原地的人被那幾個人也帶動起來,紛紛四散開來,大都去找各自的可宣泄情感的對象,聲情並茂地舒展著自己已然皺成一團的心緒。沒有人再接著去比劃手上的長槍,更有甚者,早已將昔日視如珍寶的長槍扔在了地上,專心致誌於融入談話氛圍中,顯得那麽的義無反顧,也許,這正合了某個人的期願。


    “你覺得怎麽樣?”安玫麵無表情的衝麵前的空氣問道。站在一旁的伊雪久久沒有迴複,這倒也在安玫的意想之中。“嗯……還好吧,沒一個成體統的。”“你還有心情看男人?”“你有心情問問題,我為什麽沒心情看……哎!誰看男人了,我是說我們沒幾個人配拿手上的兵器。”伊雪義正言辭道。“不能這麽說吧,怎麽著人家那歲數在那兒,我不相信到他那年紀會沒有他那麽強,再者說了,說不定真如他所言,天賦異稟也說不上呀,幹嘛要以他為標杆?”伊雪聽完這話癡癡地笑著道:“你這是在自我安慰呢,還是在安慰我呀?”“你少臭美,你槍術拿倒數第一才好來。”“怎麽著,你怕拿倒數第二寂寞呀,拉上我陪你?我才不要呢!”“切,誰稀罕呀……”


    兩人鬥嘴間感受到周圍異樣的氛圍,疑心是不是又在當眾出醜,當即各自住了嘴,細心留意起來。原來並不是自己,好似所有人看起來都不正常。不遠處的東方宇,並沒有因身上那兩個最終還是裂開成為窟窿的“傷口”而羞愧,更談不上為勝利而沾沾自喜,反而是一種難以隱藏的失落感溢在臉上;而一馬當先引散人群的徐忠偉,站在安玫等人的另一邊,眼神遊走於東方宇及黃搏兩人身上,含恨中帶著輕蔑,輕蔑裏有著不甘。


    看起來算是一如往常的是黃搏,悶頭在玩弄自己的木劍。他知道有人在仇視著自己,而他也很想看看戰勝徐忠偉的東方宇此刻會是個什麽樣子,以及徐忠偉成為失敗者後的表現,可他卻沒有看任何人。他想,倘若看向徐,那自己的注視將會被解讀成一種譏諷,一種對昔日羞辱過自己,如今反被他人羞辱之人的譏諷,那就會引來更強烈的敵對;如果看向東方宇,就會被看成是對勝利者的讚揚,好似是在提醒徐忠偉如今也是失敗者一般。


    而古寒卻從身旁的那人手裏接過長槍打算耍弄幾招,想著以此來告誡眾人,尤其是那些並沒有看懂前番那套“雜耍”的那些人,自己是有絕對實力的,足可讓他們敬重,並不隻是個憑運氣撿官兒做的平庸之輩。剛想大展身手,可一看此時是如此場景,也隻好作罷,正在窮極無聊的來迴瞅著那幾人。


    周圍的人們也從自我情緒的宣揚中逐漸抽離出來,一同感受著此間的氛圍,用著同樣的眼神關注著那幾張讓他們印象深刻的麵孔,就這樣,每個人的眼神都那麽茫然無力,沒有任何期待色彩的盯著自己選定的角色。


    “我累了,走吧。”安玫平靜的說道。“嗯,好。”伊雪一邊迴著話,一邊朝前邁開步伐,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其餘姐妹幾人也相繼跟在了後麵。經過古寒身前時,伊雪扭過頭去,麵帶笑意微微地又作出一張鬼臉來,不等古寒發作,就立即扭過頭去走開了。古寒剛要佯裝怒意,見無人賞閱,隻好搖頭苦笑,注視著遠去的背影。迴過神來,又看了看仍舊僵持不下的那幾張臉,覺得無趣至極,便也抽身而去了。


    武生們走出訓術場便奔夥食堂而來。途中伊雪牢騷道:“我真不喜歡站著吃飯,我們非得去那兒吃嗎?要不我請客,咱們出去吃吧。”其餘幾個女孩聽了這話各懷心思,並不作答,隻是作出深有同感之態,迎合著伊雪詢視過來的眼神。安玫見要冷場,趕忙調和:“你倒做起財主來了嗬,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我可不領您這大小姐的情。”


    伊雪聽出她話中之意,自覺方才那話欠了考慮,忽略了姐妹幾個的家境出身,自己出得起一桌子飯錢,可她們卻是過著省吃儉用的生活,這種你來我往的消遣,對她們而言是奢侈的,所以才是如此遲疑不決之態。想到這兒便順著安玫遞過來的台階下了來:“切,誰說要請你了,我也不喜歡到外麵吃,我是想著同你們一塊兒出去逛逛,既然都累了,還是在這兒吃完,迴去休息會兒吧,嗬嗬……”幾個女孩大點其頭,深表讚同,心中也暗暗對安玫感激了幾分。


    來到夥食堂前,眾人紛紛將手中武器卸下,放在門口左右長長的兵器架上,輕身走進門去,排隊開始買飯。幾個女孩身上並沒有帶什麽兵器,便徑直走了進去,在嘈雜喧鬧聲中,默契的都買了普通飯菜,來到一大隊指定用餐區域,找了張空桌子就吃了起來。


    “我們打個賭怎麽樣?”伊雪小聲對安玫說道,而聲調卻剛好讓幾個女孩都能聽得見,這是伊雪想要的,不需要其他人參與進來,隻需要她們聽得見就可。安玫疑惑道:“說說看,如果跟你一樣無聊的話,就不用說了。”“你……真是個克星!”伊雪咬牙道,“你們猜猜看,訓術場上那幾個人誰先敗下陣來?”“你覺得他們會再打嗎?”安玫故作疑惑道。“他們桃園三結義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的意思是讓你猜猜看,誰先出現在我們眼前。”“你……的確夠無聊的。”


    “少廢話,你玩不玩嘛。”安玫假裝思索了一下道:“黃搏。”“為什麽,你不會對他真……有意思吧。”女孩們一陣竊笑。“我要撕爛你的嘴!一邊去,少打理我。”“我猜是東方宇。”“怎麽,你覺得他會比那兩個人先肚子餓?”老大插進來到。“額……我覺得他最沒有底氣。”安玫一下子來了興致:“賭什麽的,不許賴賬啊。”“你贏了,我們吃完飯跟你上街買火折子;我贏了,火折子的事兒怎就不提了。”“剛才還驕奢淫逸的,現在又如此小家子氣,虧你說得出口,我就差那一火折子嘛。”


    另外幾個女孩也隨著笑了笑,眼神朝伊雪看去,表明自己並非隻是在聽,而是在無聲地參與其中。伊雪也並不在意,悻悻說道:“沒信心贏就說沒信心,你才小家子氣呢。”“你輸了,別再說了。”安玫一本正經的說道。伊雪不解地看著安玫,隻見她眼神暗暗朝前方一挑,當即會意,順著眼神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黃搏正一手拿著他的木劍,一手端著飯菜朝這邊走來。


    “沒勁!還真是‘劍不離手’來。”伊雪瞬間泄了心氣兒,等黃搏在不遠處的一張桌子邊站定後,伊雪不甘心的接著說道:“現在我們來猜第二個。”安玫無奈的放下了碗筷,衝著守平說道:“老大,你趕緊哄哄你的二妹妹,太煩人了。”說完又把飯碗放到了嘴邊。不等守平把嘴裏的飯食嚼完咽下去,伊雪就搶先道:“大姐,你來猜。”“嗯……我覺得他們還是結拜為兄弟的好。”守平含混著迴道。話畢,眾人又是一陣哄笑。伊雪不快,氣惱道:“沒勁,真沒勁!”


    直到她們吃完準備往外走時,仍沒有看見另外兩個人的身影,伊雪越發心煩起來,低沉著一張臉走在了前麵,安玫走在她的一旁,時不時地瞅她兩眼,對其哭笑不得,卻也懶得搭理她。剛出門口,她們便看到東方宇穿著一身雪白的武士裝,輕飄飄地走上台階。伊雪當先定下腳步,東方宇見她看著自己,心下會意,走到她的跟前,也停下了腳步。伊雪白了他一眼說道:“吃個飯至於嘛,你們又動手了?”“嗬嗬,你還關心這個?”“別廢話,害得我又輸了。”“你輸什麽了?”一旁的安玫起哄道。不等伊雪狡辯,東方宇便說道:“你們覺得我會輸?”“那當然,你分明就是輸了。”伊雪故作認真地說道。“嗬嗬,我們沒再交手。”“那你們幹巴巴地在那大眼瞪小眼的,看了這麽久?”“不說了,我先去吃飯,你們這是要去哪兒?”伊雪又白了他一眼迴道:“逛街!”說完便徑直走下台階,留下一臉無奈的東方宇,疑惑地看著其餘幾個女孩。安玫苦笑道:“她就那樣,先走了。”守平等人也是衝東方宇禮貌地笑了笑,便也跟著安玫追了上去。


    “你衝人發什麽火呀,弄得人家吃飯都沒胃口。”安玫走在伊雪旁邊小聲調侃道。哪想伊雪卻冷不丁的說了句“沒一個順心的。”安玫不知如何作答,隻好安靜地陪她走著。身後守平、蘭花等人也好似識趣般的與兩人保持著一定距離,自成一幫的談笑著。


    “安玫,你想進典藏室嗎?”伊雪突然問道。“嗬嗬,傻丫頭,會有機會的。”安玫像個男人一樣,單手摟著伊雪的肩膀說道。伊雪低下頭,輕輕地笑著道:“沒大沒小,男女授受不親,放開!”嘴上雖是這話,卻並沒有佯裝出任何反抗舉動。就這樣,兩個人走了很遠一段路才自然地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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