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位“瓜仙”托夢之說,陸澄將信將疑。


    陸澄前後盤算了一下,“寶劍”小組一行來到末鎮的消息,是幻海站的高級機密,這個破廟裏的“瓜仙”沒有去過幻海站的保密室,又從哪裏知道?


    這時候,陸澄的腦海裏不禁浮現出白貓財主的身影,“虛境”裏他隻對那隻貓說過自己要去“末鎮”辦業務,難道是白貓財主的嘴巴不牢?


    陸澄扶起鋼叉少年周綿,把獾靈抱迴給他,道,


    “領我去感謝‘瓜仙’,敬神為先。”


    ——無論如何,這是一條可以借用的靈脈,一處友好神靈的虛境。


    少年周綿向丁霞君和白曄賠禮道歉,把陸澄領到土穀祠的花麵白髯矮子神像前。


    陸澄的縛靈黃貓這時候也從他的領口後麵探出頭道,


    “瞧這廟的規格,多半是白帝座下的一尊小神,以獾的麵目示現人間。造福一方,得享‘神侯’級別的香火。少年一族是它的行走,它的傳承。”


    陸澄心裏有了底,在“瓜仙”的神像前站定、合十,恭敬地背誦起易安贈送的那本《搜神記》上“獾妖”條目標注了上古聲韻調的禱文,


    “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予曰有疏附,予曰有禦侮


    ——‘瓜仙’侯爺,‘白帝行走’陸澄請借土穀祠一帶靈脈,立誓驅除邪魔‘血月主’一脈,守護末鎮百姓,恢複侯爺香火。”


    禱文念畢,陸澄眼裏,那本來沉寂的花麵白髯矮子神像忽然動了起來,厚實的小手捋著白須向陸澄點了三下頭,接著厚實的小手還撫摸了陸澄三下腦袋。


    陸澄沒有任何抗拒,三下腦袋被摸完,陸澄的背脊浮現出三隻西瓜的刺青,是“瓜仙”的標記。


    花麵白髯矮神又向丁霞君和白曄各伸一手,他們兩人還有所顧慮。


    那少年周綿催促道,“瓜仙也賜給你們恩典,千萬不要怠慢了。”


    陸澄向丁霞君和白曄點頭,他們兩人便也受了瓜仙一摩頂,背脊上各浮現一道西瓜刺青。


    最後,花麵白髯矮神也給周綿賜下了三道西瓜刺青。


    瓜仙神像歸位,仍舊是寂然不動——但神像蟒袍下麵的泥胎出現了新的龜裂的紋路。


    “瓜仙方才說了:在末鎮地界遇到危情,默念陸澄大哥哥念過的十八字禱文,便可動用一道它老人家賜下的恩典


    ——或者足沾大地,半個時辰裏力大無窮;或者足沾大地,瞬息挪移到這土穀祠來。”


    少年周綿代那無言的神像解說。隻有周綿聽得到那“瓜仙”的交代,連實現了與“瓜仙”溝通的陸澄也做不到。


    ““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予曰有疏附,予曰有禦侮。”


    陸澄重複了自己方才的瓜仙禱文,動用自己身上一道刺青實驗。


    他走出土穀祠的牆外,像方才那隻獾靈那樣發力在山坡狂奔折返了一個來迴,犁出了一百米小腿深淺的凹溝,身體卻不覺得有半點吃力。


    ——背上的三道西瓜刺青也隻剩下了二道。


    他讓跟著跑過來的周綿也動用一道刺青實驗另外一項神秘恩典。


    站在瓜田的周綿默念十八字瓜仙禱文完畢,整個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地拉進地裏一縮,已沒了蹤跡。


    陸澄疾步跑迴土穀祠,周綿已經完好無損地出現土穀祠門口的泥地上麵,而周綿背上的三道西瓜刺青也隻剩下了二道。


    丁霞君感慨,“這幾道刺青,猶如‘b級巫師’的幾次‘b級祝福’,正麵效果的‘b級詛咒’——也隻有在這超自然的地方才能發揮超自然的作用。”


    “周綿小兄弟,那你能和我們說說,末鎮是怎麽從過去瓜仙護佑的太平地方,變成如今這一副鬼樣子的?


    ——你是瓜仙的廟祝,能聽到我們聽不到的瓜仙的低語。那麽漫長的日子,瓜仙有沒有和你講起過末鎮的古往今來。


    ——你的家人又都去了哪裏?你是怎麽一個人活到現在的?


    ——知道得越多,我們對付‘血月主’和趙家的把握也越大。”


    陸澄問周綿道。


    單憑這幾道瓜仙的b級祝福,也不過多了四個僅限一小時力大無窮的匹夫,當然不足以推翻統治了末鎮幾百年的趙家和“血月主”。


    他需要更多的情報。


    “邊吃瓜邊侃吧,瓜仙請我們辦事,送一些瓜也不成問題。剛才要你的那一隻瓜的價錢算在我們以後的辛苦份裏吧。”白曄道。


    “阿姨說的是。”


    周綿聽話,忙從瓜田裏采了八隻大西瓜,擺好條凳款待三個救星。他的縛靈“猹”先挑了一隻最甜的瓜享用。而陸澄另外取二瓶“食屍鬼酒”,給黃貓和木魚貓從容彌補夜晚末鎮戰鬥損傷的元氣。


    他們三人卻聽周綿論起一百五十年來末鎮之變,古時的事情是少年聽瓜仙和家人說的,最近的事情是周綿的親身經曆。


    ——自古以來,末鎮之人多是周姓,都拜“瓜仙”,並無趙姓。


    一百五十年前的前朝,有一位趙姓“進士”做到前朝編修《舊唐全書》的翰林,編書中途忽而辭官,舉族遷徙到了世外桃源般的末鎮。


    趙進士修橋補路,樂善好施,趙家也被末鎮人接納下來。


    隻是趙進士家有一樣古怪,從不拜土穀祠裏的“瓜仙”。


    相反,趙家在西南山裏興建祠堂,祠堂裏麵除了趙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還供奉著一尊貌如赤犬的神靈雕像,還奉為趙家的祖神。


    末鎮人私下譏笑,哪有把狗當祖宗的事情?


    趙進士卻振振有詞,說上古舊唐就有燕子生下巫王、龍生下皇帝的事跡,趙家是神子血裔,有什麽值得怪異!


    之後前朝衰敗,世道漸亂。盜賊蜂起,過境末鎮劫掠,官府不聞不問。


    趙家向祠堂裏的那尊赤犬祈禱。祈禱之後,果然有仙犬下凡,捕食過境的盜賊,把賊人吃了一個幹淨。


    從此,整個末鎮的人深信赤犬靈異,都來供奉;過去末鎮人供奉的土穀祠,卻任由其荒廢。


    自從赤犬被全末鎮人尊崇之後,托夢趙家,趙家訓示末鎮封關自守,防備盜賊。


    末鎮不和外麵互通有無,年景也每況愈下,種不出田,養不活人。


    鎮民隻好往山裏設法尋食,誰料想,似乎冥冥之中有赤犬護佑,這裏的人力氣漸大,腸胃漸硬,竟然能狩獵虎豹、茹毛飲血。


    又不知多少年過去,末鎮人的相貌發生了巨變,麵色青白,目如死魚,食色之欲變得寡淡,新生兒也越來越少。才入黃昏,全鎮人就不由自主地進入深沉的夢鄉。


    在夢裏麵,他們變成了類似狗那樣的東西:


    在暗夜的末鎮徘徊,抓捕闖入末鎮的盜賊,吃掉盜賊的心肝;


    成群結隊地深入幽深的岩穴,狩獵隱棲的虎豹;


    每逢紀念赤犬降臨末鎮的那天,便聚集在趙家的祠堂下麵,向著夢裏的血月嗥叫。


    ——“血月主”,就是趙家向全鎮人頒布的赤犬神號。


    過了四十歲,末鎮人就不再停留這個苦難的世界,而是升入了“血月主”的刹土。


    “夢裏人不知道夢外事,他們都淪為了食屍鬼


    ——不止趙家兄弟,整個趙氏家族那個‘血月主’的邪惡信徒,他們的邪惡陰謀整整籌劃了一百五十年!”


    丁霞君再無法遏製自己的憤怒——前朝的黑暗是有多麽深沉,竟然能容許這樣的邪神走狗存在至今,還把邪神的子嗣吸收進“血滴”組織,委托以鎮壓亂黨的重任。


    陸澄的心裏隻有默默欽佩“紅蓮”的劍俠,他們和這樣的魔物整整戰鬥了三百年。


    不過,他的心思又移到了周綿的身上,問道,


    “也並非末鎮所有人都變為‘食屍鬼’吧——‘瓜仙’隻保佑了你們這一支廟祝好好的嗎?”


    周綿的熱淚又要滾出來,


    “陸澄大哥哥,不瞞你們,我也是怪物


    ——在血月主的注視和趙家的手段下,沒有人能逃過變怪物的命。


    ——每過十年,趙家會借口保護深山野獸繁殖,故意停止狩獵,末鎮就會出現大饑荒。


    這時候,趙家會點名鎮民獻出子女,用來熬肉湯祭祀‘血月主’,剩下的肉湯‘血月主’命令全鎮分吃,先分給沒有吃過肉湯的最年輕的孩子。


    ——現在的我全明白了,這是一個儀式,一個變成‘食屍鬼’的儀式。


    每一個變成‘食屍鬼’的人都必須吃過新鮮的死人肉。然後,就落入了血月主一點一點加深的控製和變形。


    ——五年前的大饑荒,趙家點名了我們家,代替我去死的是我的姐姐。


    現在,我知道,我吃了我姐姐的肉


    ——我要為她報仇,洗掉我的罪。


    這五年我每天都在詛咒趙家,都在練習鋼叉,夢想著把叉子叉進趙家人的心肝,看看黑到了什麽程度。”


    周綿指了指自己那三千泉的鋼叉,


    “這是古時土穀祠廟祝傳下來的瓜仙叉,這鋼叉上都是我、我們一百年來的廟祝對趙家和‘血月主’的詛咒。”


    他又指了指脖子是一千泉的銀項圈,


    “這個也是瓜仙賜下來的寶貝,戴上它可以讓我不受血月的催眠,抑製吃死人的欲望。


    ——但是我的體質和那些被禍害的鎮民已經一樣了,我們的力氣都很大,小孩也能頂三個成年人。”


    “周綿,1d級巫師。


    輕度食屍鬼化。


    技藝:詛咒d、學習通靈·瓜仙溝通


    縛靈:猹(土精靈。地行術、沾地則力大無竭)”


    丁霞君對周綿的實力做了評估——依照“收容科”的標準這個少年應該收容觀察,但是他決心把周綿的情況壓下來,不在幻海站備案。


    陸澄當然覺得,這純屬丁霞君庸人自擾,自己解決了隻有自己才會發明的問題。


    “看來,我們一定要去趙家的祠堂裏麵,看看那個‘血月主’雕像。”


    陸澄安慰周綿道,


    “瓜仙不會偏私你一個,你是瓜仙留下來負重前行的希望——你能抑製自己食屍鬼的症狀不惡化,說不定我們也能把其他鎮民變迴來。”


    ——其實陸澄的心裏也沒有底氣。


    “嗯!白天血月照不到他們時,末鎮的鎮民都是好端端的人


    ——土穀祠裏沒有吃的時候,我會跑上鎮子乞討,吃著鎮上人施舍的百家飯才活到今天。


    ——陸澄大哥哥,能救要救他們。”


    少年周綿道。


    那陸澄隻有惋惜了,丁霞君和白曄也不做聲,他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傷害了幾十個被血月主魔物化的末鎮百姓。


    ——這筆賬到時一定記在趙家頭上!


    深夜零點,


    其他六隻“巨大血滴”失去完全毀滅三隻“巨大血滴”的神秘盜賊蹤跡三個小時之後,


    末鎮西南山裏,塢堡之中的趙家府邸,燈火通明。


    一個臉色青白、目如死魚、貌在四十的男子在趙家祠堂祈禱完畢,走了出來。


    這個男子蓄著前朝的金錢鼠尾辮子,滿身綾羅綢緞,十個手指都戴著護理長指甲的象牙指甲套——正是末鎮趙家的本代族長趙金水。


    趙金水悠悠步進趙家寬敞的演武大廳,裏麵一張太師椅坐著一個同樣目如死魚、臉色青白、留金錢鼠尾辮子、和他相貌相仿的四十男子。


    不過這四十歲男子卻是高大威武、虎背熊腰、坐如金鍾。男子手上不蓄長指甲,而是一對千錘百煉,儼如金石的肉掌——這位是末鎮趙家的保安團長,趙金水之弟趙金山。


    趙金山的手上還持著一柄鐵打的上好旱煙杆,一麵抽著旱煙,一麵和對過太師椅上的一個泰西大漢侃侃而談。泰西大漢的一條手臂綁著繃帶,似乎受了什麽詭異的傷勢。


    等趙金水來了,那泰西大漢忙起身,盡力向趙家族長抱拳,用流利的唐語十分客氣道,


    “趙老爺、趙三爺,


    ——鄙人是泰西米旗國的克雷格·威勒,威勒家在米旗國世襲公爵,當今米旗帝國女皇也是我威勒家的表親。


    ——鄙人無他誌趣,唯好探索唐土古物,與貴府的趙二爺是莫逆之交。


    遺憾趙二爺被幻海市強盜陸澄、白曄所殺,我痛失摯友,在夢裏也為他嘔血不止。


    鄙人的教父培理,於是向我推薦了趙老爺和趙三爺


    ——要向陸澄、白曄討還血債,非兩位出手不可;探索唐土古物,鄙人也缺不了兩位的幫助。


    ——此行末鎮,克某向兩位備上薄禮三十萬銀元、泰西最新型步槍百隻,不成敬意,還望海涵!”


    那趙金山惱恨一拍,信手便把兩張太師椅之間的黃花梨茶幾劈成兩半,


    “在前朝,陸澄、白曄這兩個強盜敢登門殺害趙二這樣的良民,要判斬立決和菜市口淩遲的!


    ——以前幻海市有培理老青天,還能講一個道理;現在是林洋妖婦當道,王法也沒了!”


    趙金水也冷笑道,


    “新唐是吾輩之敵國,且看它何日亡國!


    ——我常聽趙二說,克先生是女皇的親眷,是當今天下真命天子的皇親國戚,哪有不幫您的道理!”


    克雷格的臉上大喜——果然如同教父培理的指示,三十萬銀元和百隻步槍就能買到兩人出手。


    他在末鎮趙府等待一周,終於見到這兩個舊唐“血滴”組織高手的真容,隻是不知道趙家兩兄弟的實力配不配得上他付得的價錢?


    ——克雷格不在乎這些野蠻民族土人的道德,他隻在乎工具的有用與否。


    忽而,趙金水沉下臉道,


    “克先生。每夜我必派遣自家九隻‘巨大血滴’巡邏末鎮,保境安民


    ——今夜有三個盜賊闖入我的疆土,他們有幾分手段,壞了我三隻‘巨大血滴’。


    我用那三隻血滴之眼觀照,臨摹了三賊的麵容。


    ——你瞧瞧,有認得的嗎?”


    趙金水向克雷格出示了他在祠堂繪畫的三人白描。


    克雷格的心裏也不禁一突,


    ——這三個盜賊的麵目他也全部認得:正是陸澄、白曄,和那個幻海站的丁霞君。


    ——他們是從哪裏得到的風聲?也來到了末鎮破壞自己第五期科考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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