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路柏交代好徒弟,又看了“大通旅社”一眼,轉身離開。他混在人群裏,順著街邊走到外麵四馬路路口,躲開了那兩個法國警官的視線,撒腿就往霞飛路的王靜榮公館那邊走。


    東邊天色已經亮了半截,街麵上開始有行人走動了。巡捕房和青幫別動隊半夜在街道上設置的關卡也開始陸續撤離——現在有國聯記者團在,租界當局要顯示市麵穩定繁榮,白天是不會讓這些緊張氣氛、有礙觀瞻的東西存在的。


    這個時候街上沒有黃包車,陳路柏隻能一路快走,好在他是練武的,也沒覺得有多累,就這樣一路飛快地走到王公館,看到大門的時候,時間正好六點半,王靜榮一般七點鍾起床,他剛好來得及。


    陳路柏按響了門鈴,門房出來看見陳路柏,微微有些詫異,隨口問:“陳爺,今天這麽早?”


    陳路柏笑著點頭,隻說了一句:“有點事。”


    門房也不敢打聽,開了小門讓陳路柏進來。公館裏傭人丫頭都已經在四處灑掃忙碌了,陳路柏走到一間安裝了電話的會客廳裏,逮著裏麵一個負責客廳清掃的丫頭吩咐,如果有電話找就馬上通知自己,丫頭答應了。陳路柏又出來,到房子外麵的小花園候著,公館裏到處都有值夜的保鏢走動,現在時間還沒到交班的時候,一個個疲累地打著哈欠,看到陳路柏,都打聲招唿。


    陳路柏於是就在小花園和保鏢們閑聊,慢慢等王靜榮起床。公館裏的保鏢們都很規矩,也不問陳路柏這麽早來幹什麽,就陪著他聊一些有的沒的,大部分的話題還是圍繞在租界外麵的戰事進行。畢竟是在王靜榮身邊,保鏢們消息靈通,說青幫組建的蘇浙別動隊,一大隊的一支隊伍已經開到虹口了,正和國軍一起打日本,已經殺敵多少雲雲。


    這些人能在王公館做保鏢,手上都是有本事的,個個心裏都很自信,沒把戰場當一迴事,他們人人又都有打日本的心思,一心想著能有機會衝到前線殺多幾個日本鬼子,好好出出心裏的悶氣


    陳路柏心裏一動,看保鏢們興致滿滿,就沒把昨夜國軍在虹口打敗仗的消息往外說,隻附和著保鏢們,臆想一下殺日本的快樂。


    等到七點鍾,丫頭傭人一下忙碌起來,一排人端著盆盂盥帕往樓上走,陳路柏就知道王靜榮起床了。陳路柏耐心等著,就在此時,客廳裏電話鈴聲響起,陳路柏一直豎著耳朵提心留意,雖然人站在外麵花園,耳朵也立刻聽到了房子裏麵的電鈴聲,他馬上朝客廳那邊看,馬上看見客廳那個丫頭走過來,喊了一聲:“陳爺,電話。”


    陳路柏顧不得和身邊的保鏢們打招唿,轉身就走。保鏢們互相看了看,都知道陳路柏肯定有蹊蹺,但卻都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好像什麽也沒看見。


    陳路柏急匆匆進了會客廳,拿起電話,剛說了聲:“我是陳路柏……”電話那頭立即傳來順猴子急切的說話聲,聲音低沉,似乎在遮掩:“師父,我順猴子,我在‘大通旅社’客堂打電話,阿燕她們三個人提著行李上了黃包車,好像要走,我跟你說一聲,馬上就跟上去。”


    陳路柏一聽,立即說:“趕緊跟上,千萬別跟丟了!”


    電話那頭順猴子匆匆答應了一聲,就把電話掛斷了。


    陳路柏放下電話,走出客廳,就站在公館上二樓的樓梯口等,不一會兒,就看見王靜榮穿著一身寬鬆的綢衣從二樓上下來,身邊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穿著豔麗的旗袍,手上捧著茶盤煙槍,靜靜地跟著。


    陳路柏連忙低頭躬身,恭敬地稱唿:“阿爺、太太。”


    王靜榮五十多歲了,腦袋半禿,臉皮褶皺、眼睛泡腫,他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一副精力不濟的模樣,看見陳路柏,也不驚訝,點點頭,說了兩個字:“來了。”聲音嘶啞。


    陳路柏走上前,去女人手裏接茶盤,小心恭敬對女人說:“太太,我來伺候阿爺。”


    女人知道這是有事了,也就鬆了手,隻是順手把茶盤裏的煙槍給拿走了,隻剩下上麵的茶壺和毛巾。


    王靜榮一眼看見,不樂意了,眼睛瞪了過來,哼了一聲,說:“嘿,你好歹讓我抽一口啊!”


    女人也不懼他,翻了一個白眼,嬌滴滴地說:“還抽?我要不看著,路柏準不敢管你!一天到晚就惦記這一口煙泡,晚上對著我也沒見過你這麽使勁的!你還要不要命了?我還不想年紀輕輕就變寡婦呢!”


    “嘿——”王靜榮被數落一通,臉上掛不住了,“什麽晚上不晚上、寡婦不寡婦的,你是啥話都敢往外說啊?”他眼睛瞟瞟旁邊的陳路柏,有些尷尬。


    陳路柏端著茶盤恭恭敬敬地低頭站著,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女人拿起煙槍晃了晃,對著王靜榮笑了兩下,施施然走了。


    王靜榮無法,咳嗽兩下,對著陳路柏說:“唉,慣壞了、慣壞了……咱們去後花園,省得看到她心煩。”


    陳路柏一臉笑著,小心地說:“阿爺,這是太太在心疼您,您有福啊。”


    王靜榮“嗬嗬”笑了兩聲,點著頭表示知道,他沒再說別的,帶著陳路柏往後麵花園走。


    每天早上起床,王靜榮都要到後花園打上一趟養身拳,他也知道自己年紀漸老,開始注意起保健養身來。


    王靜榮慢條斯理地打拳,陳路柏捧著茶盤伺候,這時不敢說話。等王靜榮一路慢拳靜靜地打下來,陳路柏趕緊捧上茶壺和毛巾,伺候王靜榮喝茶擦汗。


    “說吧,今天這麽早來,還巴巴地伺候我,外頭出了什麽事?”王靜榮這時才問陳路柏。


    陳路柏連忙說:“阿爺,有兩件事……第一件,是昨天晚上,在喜豐路長順飯店、附近法國人住的地方,死了四個青幫子弟……”


    “法國人?”陳路柏話才開頭,王靜榮聽到“法國人”三個字,一下提起心來,眼睛看著陳路柏,嘴裏發出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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