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下大亂,各地揭竿而起,太祖於各路人馬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這些人又背棄舊主,獻出逃難的前朝遺孤,嘴臉之難看,至今為武勳所不齒。


    “我讀的是聖賢書,修的是聖賢道,這江山黎民他們不在乎我在乎,不管聖上與蕭家舊人之間是什麽結局,我絕不會讓太子夭折在這場動亂裏。”


    “孫兒要造一個太平盛世,不管太子是非明主,他都是最合適的人選。誰敢動他,孫兒必不能容!”


    這番大逆不道之語出自自家愛孫之口,讓老侯爺目瞪口呆之餘,心裏一陣陣激蕩。


    “你,你就自忖把控的了太子嗎,功高蓋主,你難道還想重蹈定遠侯的覆轍嗎?”


    “蕭家之前鑒孫兒時時警戒在心,君若無情我便休,孫兒可從不是什麽愚忠之輩。”


    這句話蘊含的深意把老侯爺心肝嚇得一顫,一股寒氣打腳底湧上腦門,一手指著愛孫,抖得什麽話都講不出來。


    趙秉安恍若未見,轉頭瞥向窗外層層樓閣,一如瞭望整座京師。


    “太子身邊現如今還有舊東宮黨圍繞,他未到山窮水盡之時,孫兒不會貼上去的。京郊駐軍這邊,看來要多花些心思了,可惜陸冉去了北疆,姐夫又無統帥之才,縱使兵馬遊說入手也難發揮平常戰力啊……”


    “祖父,您可否援助孫兒?”


    “趙氏早從軍團脫身,分家那兩個小子是唯剩的帶兵人選,你可擇一任用。”老侯爺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一件錯事,他怎麽誤打誤撞將孫子的野心給無限放大了,這難料禍福啊。


    趙秉安搖搖頭,並不滿足。河北分家之人原就是他的死忠,有無老爺子開口,他都能調動得了,而且那兩個人在兵馬司磨合的很好,是趙秉安留給家人的護身符,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擅動。


    “佑叔久曆疆場,閱曆豐富,孫兒想請他到身邊指點。”


    “秉安,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趙佑是鐵衛統領,他的主子必是永安侯府下任家主,以往秉安對他避之不及,現如今這態度,是有意……


    趙秉安能走到今天這步,沒少占用永安侯府的資源,不管他承不承認,生而為趙家子孫是他擺脫不了的宿命,在這個世道,朝上朝下都是獨木難支,他要成就一番大業,自然需要許多人竭力相助,而同脈所出的族人天然就比其他人靠得住。


    他需要集闔族之力來實現自己的抱負,至於長房大兄,爵位他不會染指,但家主之位他們兄弟之間也早就默認了不是嗎。


    “求祖父助我!”


    府外喜聲沸天,通報的下人已經跪在華廈外麵候著了。老爺子望著眼前清俊朗逸的青年,霎時覺出遲暮之感。


    罷了,當初既將暗令相授,打的不就是這般主意嗎,秉安外進,秉宣守成,趙氏文武兼濟,權赫朝野。


    秉安到底不是孟璋,斬斷了最後一絲柔弱的孩子該當能成為傲視九霄的雄鷹吧……


    “曉得了,人給你,兵也給你,記著不要將祖宗幾代打下來的基業賭沒了就好。”


    “孫兒必不會辜負祖父的期望,我趙氏一定會成為大朔最煊赫的家族,世代罔替,綿延不絕!”


    拱手退出書房,趙秉安朝侍立在門外的老管家點了點頭,便大步流星,朝著府門而去。


    趙忠從門縫裏瞥過平和安靜氣勢漸鬆的老主子,心裏既唏噓又感懷,這侯府的擔子終於能卸下了,主子鎖了自己五十多年到今天終於能喘口氣了。


    往後的路就該他們年輕人自己去折騰嘍……


    侯府上對喜報早有準備,整籮筐的銅線往外撒,喜得看熱鬧的百姓們好話不斷。


    冼馬巷的街鄰對趙家這檔子事早就麻木了,從縣試到會試,喜酒喝的他們都快吐了。趙家的親故們都笑談,這幾年往永安侯府去的人情這輩子估計都收不迴本了。


    氣氛在趙秉安現身之時達到頂峰,無論勳武文清,大家都承認京城裏小一輩中已無人能出其左右,現在端看他入朝之後表現如何了。


    畢竟上一屆春闈,也是出了三位天驕,最後邵辭何休楚才盡,落落一場空啊。


    趙秉安並沒有對會元的身份大肆炫耀,一來,五日後便是殿試,他沒有時間應酬往來;二來,江南那些士族現在正恨不得抓到他的把柄群起攻之呢,顧椿倒也放得下格調,真的就放任底下人煽動士子情緒,尤其是那些名落孫山的學子,最近對趙秉安頗多微辭,若非國子監這幾年聲勢漸盛,壓得住場子,恐怕局麵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其實江南士族一開始是站了上風的,眾口鑠金,他們一度將趙秉安黑的滿身汙點,可惜啊,湖湘與隴西士族也不是吃素的,這裏麵的內情尋常人不知道他們還能不清楚嗎,江南那些人惱羞成怒在前,現如今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還要欺負自己人,怎得,看不得他們北方連續兩屆拿下榜首啊,氣量忒小了些。


    當年,趙秉安尚未從國子監結業就單挑京城六大書院,將遠道而來的江南高士好一番羞辱,這件往事至今仍為京中爺們津津樂道,那些士子黑什麽不好,黑才學不濟,忘了幾年前是誰啪啪打臉了,真好意思往外說。


    顧椿與沈炳文之間有人情債,首輔一開口,他就不能再出手,再說,真把事情搞大,趙家狂生毀了聲譽,他與太子指定也撈不著好,說到底,會元還不是經由他們兩個點出來的。


    而且,最近東宮與他關係和緩,日漸親密,永安侯府身為東宮中堅力量,他不好不給麵子。


    太子最近的舉動讓滿朝上下一頭霧水,起先會試出了那樣一道考題,本以為是東宮有意改革朝政,沒成想這幾日,太子卻收斂了大部分氣焰,詹事府日日傳出訓誡之聲,東宮黨人再不複起先跋扈模樣。


    乾清宮裏頭,太子將會試轉手盡托顧閣老之後,便時常前來請教君父執政之道,謙遜卑微的模樣似又迴到了一年以前。


    若無皇太孫,乾封帝說不定真能被這迷途知返的東宮打動,可惜時移事移,一切終是不同了。


    若但隻這般也就罷了,可詹事府呈上的一封折子至今押在通政司,通政使文濂這幾日愁得是嘴唇都冒火,迫不得已他深夜將趙秉安約了出來。


    “太子有意為膝下二子請封!”


    手上杯盞一頓,趙秉安心涼了半截,太子何至於選上這麽一條路。


    “司禮監每每越過這封折子,想來聖上已經知道其中內容了。”


    文濂最怕攪合到這種事裏,天家父子有話不直說,一封奏折推來推去,可苦了他們這些底下人。現在他揣著這個燙手山芋,是嚇得夜不能寐啊。


    “封號可擬好了?”


    “嗯,折子是太子的筆跡,大皇孫為璐郡王,二皇孫,為景郡王。”


    “景?這封號可是貴重了。”


    孝宗逝去之前曾暗示禮部可上尊號為孝景皇帝,然此諡號太過厚重,非文成武德之君不可戴,孝宗雖是明君,但壽元所限,真沒那麽大成就,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現如今太子想為二子上景字王號,是否榮寵過重了?


    文濂不敢往深處猜東宮此舉含義為何,但他知道,這封折子若是呈了上去,隻怕剛平穩下來的朝局立時又要波瀾橫生。


    “東宮既然走通政司的途徑上折,隻怕就沒想著遮掩,這件事早早晚晚得拿到朝局上說。”


    “能否勸動東宮,撤迴這道折子?”


    若是年前,文濂扣下這道折子,或者尋個借口打迴詹事府都不是什麽難事,但有那一紙契書在,他委實不敢朝東宮呲牙,所以應對起來難免畏首畏尾。


    趙秉安搖了搖頭,幹脆的斷了文濂的念想。


    “不可能了……”


    乾封帝開的好頭,養一迴龍蠱,吞了數百中小世家,杜穆兩家更是倒了血黴,啥好沒撈著反倒將闔族賠了進去。現如今太子“子承父業”,頭迴就挑中二皇孫做餌,可真下得去手。


    第204章 殿試


    定國公府對東宮而言始終都是一條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陸家兵權在握不假, 可陸翼江死摁著人手, 從不出頭, 東宮早先勢微的時候多次卑躬求援, 結果呢,老嶽丈視若未見,任憑太子被人吊著打。


    後來,永安侯府站了出來,在武勳中為太子搖旗呐喊之後,陸氏一族又在外麵風言風語,話裏話外怨懟東宮不把他們當自己人看。


    趙秉安幾番勸說定國公拿出誠意, 哪怕是為了陸良媛與二皇孫著想呢, 瞧瞧人葉家, 為了大皇孫,五軍都督府的傳承都舍了出去,更不用說糾結的一大幫姻親了,衛家馮家, 哪個不是東宮麾下幹將。


    相較而言, 陸家盛則湧敗則退的嘴臉可謂涼薄到了極點,若非陸良媛個人心智了得,隻怕早被人扒皮吞骨了。


    趙秉安不意外二皇孫首先被拋棄,他隻是心寒東宮的選擇,老話說的好,虎毒尚不食子, 尤其是皇太孫已立,這種時候還將二皇孫推出來,將來那孩子的下場絕不會比廢誠王好到哪去。


    而且,太子不比聖上,膝下滿打滿算也不過立住了三個後嗣,屆時真有個萬一,悔都來不及。


    “明誠給您出個主意,文大人權且一聽。”


    “你說。”這小子是東宮心腹,從他的言語中總能揣測到幾分儲君用意。


    “將詹事府那封折子轉呈內閣,交由諸位閣老票擬決定。”


    “啪”,“你,你讓我甩鍋給內閣,顧閣老、邵閣老可都是太孫的師傅,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經由您手直入乾清宮,顧邵兩位閣老會更加生氣。”


    “可這是天子家事,內閣也沒有插話的餘地!”


    “藩王封號封地都要經內閣核印,兩位帝孫的前程擋是擋不住的,讓幾位閣老早有準備也是好事情。”


    關鍵是要讓世家明白,新一輪的遊戲已經開始了,太子重開了棋盤,可不能空置著。


    東宮早先露出來的棱角被自己磨平,但世家的警惕不知能消解幾分,現如今,太子拋出膝下二子為餌,那些走投無路的士族未必不願再搏一次。


    投奔東宮的兩位小殿下,縱使短時間內不能見到成效,但最起碼是站在東宮這棵大樹底下了,能爭得幾年休養生息的時間對這些因站錯隊而屢遭打壓的世家來說難能可貴啊。


    乾封帝現如今抗拒東宮所做的決定,一部分可能是不想太子走他的老路,但極大緣由是被踩到了痛腳。誠王、魏王、康王,縱使是棋子,那也都是親生的血脈,養了二十年,疼寵愛重總不都是演出來的。


    帝王於天下多情,卻對自己最是無情。乾封帝真不知道太子恨他嗎,心底總是明白那麽一點的吧,隻是不願戳破,天家這出戲啊,不怕演的假,隻恐無人捧場……


    趙秉安斷定內閣不會掩下這封折子,畢竟顧椿獨自脫身,剩下蘇張兩位還在渾水裏掙紮著呢。就算明知道這是太子設的局又怎麽樣,人隻要有貪欲總會自己尋摸出各種各樣的借口。


    東宮兩位皇孫的出身都夠硬,外家無一不是重權在握,若能再得一位閣老之力襄助,那霎時間便能追上皇太孫拉開的距離。


    別忘了,孟家說到底已經落寞許久了,皇太孫身後除了乾封帝可啥都沒有。一旦聖駕早崩,以東宮目前的態度,那國儲移位未必沒有可能啊。


    以江南士族之力施壓乾封帝,這封奏折不會不準,隻是,太子走了這步,可就是把自己最後一點偽裝扒了下來,日後與乾清宮那位的父子之情怕是再難迴緩。


    話說迴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誰又能分得清楚呢。


    文濂腹中千千怒罵,臨到口又憋了迴去,能做到正三品大員,禦前心腹,他自不是愚魯之人,趙明誠此舉背後的含義他一聽便知,正因如此,他才明白,折子轉道內閣會引起什麽樣的後果。


    聖駕絕不會輕饒了他!


    “文大人不是一直籌謀著擺脫東宮的控製嗎,眼下正是個好機會啊。”


    “什麽意思?”


    “將折子交到內閣,您就可以從通政司隱退了,說不定聖上會著意將您外放。離了京城這攤渾水,去地方上做一封疆大吏,執掌一方水土民生,豈不快哉。”


    “你就如何肯定聖上不會直接將本官罷黜了呢,我文家趕不上永安侯府家大業大,闔族富貴可全擔在本官這頂烏紗帽上了。”


    “嗬,文大人休與明誠玩笑了,您服侍聖上十餘載,深得信重,豈會因為這區區一件小事就被罷官革職,最多不過是錯失進階禮部的良機,您說是不是?”


    “你!一派胡言,本官何時著眼禮部升遷了,再說,這與你何幹!”


    “哼,文大人,不要當所有人都是傻子,您當初在河北如何忌諱明誠的迴京之後也不該忘了。想拿隴西士族當踏腳石,也得看您有沒有那跟腳啊。明誠覺著,人呐,還是不能好高騖遠,您要是真看不上東宮也沒關係,人可以走,我們不強留,但通政使的位子,得留下來。”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東宮的意思?”


    “您覺得呢?”


    太子不是沒給過文濂機會,秋闈結束之後,東宮便私下裏往通政司試探過,可惜無一不是碰壁而返。


    尤其是沉都一事,乾清宮提前三日便收到了消息,太子卻一無所知,致使行差踏錯,差點一敗塗地,從那時起,太子便對文濂失了期望。


    從沒要求過你知無不言,但最起碼的漏漏口風都做不到,那還要你何用!


    “河北的案子等不到幕後真兇,年處仁已經頂了鍋,四月大祭之後,河北的折子就會發往京城,屆時您再想脫身可就未必像如今那麽容易了。”


    文濂沒想到東宮下手那麽快,那麽決絕,沒給自己留下一點反應的餘地。


    “臣並非不願替太子出力,隻是通政司機關嚴密,事有規製,所以……”


    “不必解釋了,文大人,明誠是看在令師的份上才好說歹說從太子那裏為您謀得這最後一絲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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