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秦兒感念你們昨日相助,有意邀你們同去安化,不但同路,還同車而行,怕你們推脫,就擅自做主,替你們付了車資,叫車夫先迴去了。你們可別見怪。”待他們吃得差不多了,榮熙郡主笑道。


    如果朱台漣不是明晃晃地擺著那樣一張懷疑他們的臭臉,他們或許會相信這真隻是簡單的好意。何菁與邵良宸同做驚詫狀,連說:“叫夫人破費了,感念夫人盛情,當真過意不去。”


    這一下兩人都在心下確定,朱台漣的疑心恐怕不僅限於他們蓄意討好榮熙郡主這一條。


    榮熙郡主又拉了何菁的手:“就叫小夫人來陪我同坐一輛車,與我說說京城的新鮮事吧。朱兄弟功夫那麽好,想必會騎馬的吧?秦兒有意邀你一同騎馬趕路,你可方便?”


    邵良宸望了望何菁:“自然方便,隻是……不怕夫人笑話,自從我們成親以來,內子都極少與我分開,她膽小得很,還請夫人代我費心關照,別叫她受了驚嚇。”


    何菁做垂頭羞澀狀,榮熙郡主咯咯直笑:“難得見到如此疼媳婦的人,你且放心就是。今日天黑之前咱們必會抵達安化,中間也是同路而行,怎至於叫你們夫妻分離的?”


    邵良宸嘴上說著“見笑”,心下卻是極為不安。他看得出,榮熙郡主的善意倒有大半是真的,但朱台漣所流露出的懷疑更是毫不摻假,私自遣走了他們的車夫,如今又要將他們夫婦分開,恐怕都是對他們的試探之舉,接下來朱台漣會使出什麽招數,還不好預料。


    可他們又不能斷然拒絕,馬車都已被人家遣走,他們連婉言謝絕都會顯得刻意,顯得做賊心虛,隻會更加引人生疑,若是剛到這裏便與王長子撕破臉,將來還想偵查得出什麽?是以隻能故作坦然,見招拆招。


    何菁明白他的心意,盡力以眼神安撫他,叫他放心自己可以獨立應對,邵良宸則隻能寄希望於榮熙郡主,期待這位姑姑別那麽對侄兒言聽計從,叫何菁吃了虧。隻要她沒事,他獨立去應對朱台漣就沒什麽顧忌。


    原先真沒想到,安化城都還未進,他們便已被人家盯上。朱台漣為何對他們如此防備?隻是因為懷有反心,單單聽說他們來自京城就有所提防麽?邵良宸怎麽想都覺得不該是這個道理。


    安化城地處河西走廊的東端,是中原貨物銷往西域地帶的必經之地,這些生意多多少少都有安化王府經手參與,其中最多的一項莫過於綢緞生意。


    近年因為劉瑾新政對稅收的影響,從江南絲綢產地朝這邊的運輸渠道有所受阻,使得安化王府的生意大受波及,很多商家不得已需改為自江北的揚州、徐州、甚至是京師中轉進貨。


    邵良宸之所以自稱是綢緞商人,就是因為知道這些內情,知道近期往來安化與京城之間的綢緞商人並不少見,而且他早就曾在辦一樁案子時裝過綢緞商人,對這行當有所了解,裝起來更不易露出馬腳。


    既然京師的綢緞商人來得不少,朱台漣沒理由會僅為他們自稱來自京師就如此提防。那還能是什麽原因呢?


    朱台漣與四名隨從外加邵良宸分別乘馬行在前麵,何菁與榮熙郡主乘車跟隨在後,那三個女裝少年另乘一輛車輟在最後。


    朱台漣一路都沉默不言,隨從們更是不會交頭接耳,邵良宸則不時迴頭去望何菁與榮熙郡主所乘的馬車,忖思著:若說昨日被榮熙郡主看出菁菁像是處子,至少今日也該看出她□□滿麵了吧?按理說也不該僅為此事便懷疑我們才對。聽菁菁的意思,朱台漣倒像是昨日一見了我們的麵便有所疑心,到底是我們何處不慎,引了他懷疑?


    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榮熙郡主確如他所猜想,今日看出何菁滿麵□□,心裏暗暗納罕,但她絕想不到昨夜才是兩人的初夜,隻會疑心是自己昨日看走了眼。她與何菁這一路說說笑笑還算熱鬧,有時笑聲直傳去前麵,邵良宸聽了稍感安心。


    行了半日,午時在半路一處鎮店歇腳打尖,午後繼續上路,何菁很快犯起困來。她們所乘的是較大型的馬車,兩側對著兩排長椅既可坐也可躺臥,榮熙郡主已枕著靠墊歪在其上,招唿何菁道:“躺下歇一歇吧,待睡醒了或許便到了。”


    何菁自前麵車簾的縫隙望了望邵良宸的背影,答應下來,也躺下歇了。


    “前方便是安化城了。”午後又行了近一個時辰,一直沉默寡言的朱台漣忽然提韁控馬來到邵良宸身側開了口。


    前方道路彎曲好似弓背,確實已能大體看出山水之間坐落著一座城池。朱台漣看看邵良宸:“朱兄弟已然猜到我與姑母是何身份了吧?”


    邵良宸並不隱瞞:“正是,還請王長子不要見怪,我既是商賈出身,又毫無根基,自是處處留心,有意尋個倚仗。倘若王長子看得起,小可願效犬馬之勞。”


    朱台漣微露冷笑:“犬馬就不必了,不如你先來與我說句實話,你們夫妻來到安化,究竟目的何在?”


    邵良宸微怔:“王長子的意思,是疑心我們所述的來意不盡不實?”


    “盡不盡,實不實,你們心裏清楚。”朱台漣語調幽緩冷漠,“我是想請你想個明白,眼下安化城近在眼前,進了城,就是我家的地盤了,你若有意知難而退,現在帶了妻子離開還不晚,不然等到進了城,你或許尚可憑著一身武藝全身而退,你娘子可就難了。”


    邵良宸滿麵迷惑,苦笑道:“王長子所言我實在不明,安化城是您家的地盤不假,可為何我就該知難而退?這‘難’又所指何事?”


    朱台漣瞥著他,目光冷冽:“我也懶得嚇你,這裏是安化,曼說你僅是一介商賈,便是朝中官員,我將你一刀殺了,向京師朝廷報上一句過失傷人,朝廷也最多是遣人過來申斥幾句,還能對我降罪不成?你若不信,我明日便著人將你們京師來的巡撫大人一並擒來,與你關到一間牢室裏陪你聊天解悶,也好敘一敘你們對那位劉公公的景仰之情,如何?”


    邵良宸心裏翻江倒海,急急將所有過往細節斟酌了一遍,暗暗安撫自己:不要慌張,他沒理由會察覺到我的真實來意,他說“曼說你僅是一介商賈”,就應該是信了我是商賈的身份,另外在外地人看來,京城盡是劉瑾的天下,他說“你們劉公公”也不代表認定我是廠衛的人,這番話恐怕還是虛張聲勢的成分居多。


    他麵上平靜依舊,隻蹙起了雙眉,似感不悅:“不瞞王長子說,我是聽聞同行前輩們說,近日來往安化做生意都是順順當當,安化王府不但對客商毫無克扣盤剝,還十分優待,這才有心過來探看一番,也將家中生意做來這裏,攜帶內子同行,不過是想借機叫她遊山玩水。想不到城都還未入,便聽了王長子一番敲打。莫非,王長子往日對待京師來的客商都是這般的?”


    朱台漣淡淡一笑,稍稍催馬加快了幾步,迴身道:“你若想叫我信你不是別有用心,便隨我先行進城來。”


    邵良宸不禁遲疑:“我怎能置妻子於不顧?”


    朱台漣昂然道:“方圓數百裏,安化王府勢力最大,你妻子與安化王親妹榮熙郡主在一處,由安化王府的人護著,你還有何不放心?你若對我們王府的人都有提防,還敢說自己沒有異心?”


    邵良宸道:“那也要容我向她說一聲。”


    朱台漣拿馬鞭朝他一指:“要麽跟我來,要麽就此滾迴去,我言盡於此,再不廢話!”


    邵良宸暗中切齒,來都已來了,險總是要冒的,總不能叫人家沒頭沒腦地一頓嚇唬就打道迴府吧?迴首朝何菁的馬車望了一眼,他心裏默默祈禱著,手中一提韁繩,催馬加速而去。


    何菁在初初醒來的一刻,便福至心靈地反應到:我怕是被人下藥了。


    都不需要什麽蒙汗藥,隻要榮熙郡主帶了些防暈動的藥劑在身上,午飯時為她下上一點,就夠讓她睡這一下午。


    因為藥量下的少,睡前犯困的時候何菁並未起疑。為何朱台漣還會為她下藥呢?何菁清醒之後稍一思忖便明白過來:他想製住我,卻並不想叫手下對我強行動手,才用了這一招。


    這位王長子,怎麽說呢,還算有風度?


    醒來後果然見到榮熙郡主已不知所蹤,馬車是停著的,何菁起身推門出來,見到外麵天光已然昏暗,跟前是一座窄小的院落,底下青磚鋪地,四周是齊齊整整的磚瓦房屋,頂上飛簷,雕梁畫棟,院子雖不大,卻看得出應是在個富貴講究的宅院之內。


    難不成這已是安化王府?


    一個中年仆婦坐著小杌子守在一旁,見她出來便站起身,不冷不熱地道:“小娘子終於醒了,快隨我進來吧,主子爺可等你多時了。”


    主子爺?


    何菁的頭腦已然完全恢複敏銳,心中迴想起邵良宸之前對她的忠告:“最關鍵的一點,不論遇到何樣突然的變故都不要慌,可以假慌,不能真慌。”


    當時他望著她頓了片刻,又補充道:“你還不慣作假,若是心裏真不慌,也還是別去裝的好,不然容易被人識破。”


    此時想起他目光中的那份關心與憂慮,何菁心中既甜蜜又忐忑,她是沒慌,至少沒有為自己慌,隻是更擔憂他,也不知朱台漣想做什麽,麵上對她一介女流還算客氣,但對他呢?他現在又落了個何樣結果?會不會已經吃了虧,受了傷……


    遇見危險不是頭一遭,但遇險之後關切他人比關切自己更多,這樣的心境倒是頭一迴體味。


    仆婦領著她步入旁邊一扇小門,穿過一道曲折狹窄的走廊,進到一座套間之內。


    “王長子,這小娘子已帶來了。”仆婦站在落地罩外福禮說完,就退出去了。


    屋內點著幾盞燭台,擺設極簡,除了幾張或長或方的幾案與幾把官帽椅之外一無長物,沒有半點多餘裝飾。


    朱台漣仍是白天那身靛青色的簡約裝扮,坐在落地罩內的一把官帽椅中,將手中的一本書卷撂下,朝站在落地罩外的何菁望過來,腦中不禁想起不久之前,他與邵良宸最後的幾句對話。


    “你們的真實來意是什麽,你不肯說,我便去問你娘子,屆時她聽說我扣押了你,來審問她,看看她是不是也能如你這般鎮定自若,對答如流。我奉勸你還是自己招了為好,不然等我問她問出破綻,我可以對你實言——到時你們的下場隻會更加不堪。”


    邵良宸緊抿雙唇,煩憂之意無可掩蓋,默然之後道:“我隻想懇求王長子一件事,王長子想要問她什麽,務請親自去問,不要差遣下人前往。”


    朱台漣心感意外:“為何?她畢竟是女眷,難道不是差個仆婦去問話更好?”


    “我請王長子親自去,是因為我隻信得過王長子的才智,叫下人去問話再來轉述給您,說不定有些意思已被曲解,反而叫她蒙受不白之冤。王長子耳聰目明,到時她所言是真是假,相信您有本事當場分辨。”


    看那意思,竟像是自信他妻子也像他一樣,有著足夠周旋應變的本事。


    此時看著何菁在麵前掖手而立,麵色漠然鎮靜,不見任何慌亂之色,朱台漣心下暗暗冷笑:這小夫婦倒是一對難得一見的人才。


    第37章 智鬥兄長


    朱台漣抬手朝自己對麵的官帽椅一指:“坐。”


    何菁默默走過來坐了。


    “你丈夫已被我拘禁, 我問他來安化所為何事, 他堅稱隻是為了生意,這話我是不信的,是以過來問問你, 看你是否能說些更好取信於我的說辭。”


    何菁輕輕吸了口氣:“你可對他用了刑?”


    朱台漣唇角微勾:“你看見了,我不想對女人用刑, 是以對你還算客氣。你若心疼他,便對我實言相告, 若是再拿他那一套綢緞商人的說辭糊弄我, 我即刻便叫人斬他一手一腳為你送來。”


    見何菁張了口,他又搶先道:“也不要再說什麽指責我草菅人命的廢話,這裏是安化, 我在這裏就是可以草菅人命, 今晚便將你們夫婦二人拋屍荒野,也無人會來追究。”


    何菁又恢複了一臉冷漠, 淡淡道:“那就不必費事了, 王長子這便下令,將我二人殺了,拋屍荒野就是。”


    這話倒是大出朱台漣預料,他幹巴巴地冷笑出來:“莫非你以為我是虛張聲勢?”


    何菁顯得很無所謂:“自然不是,地方藩王勢力熏天, 草菅人命都是尋常事,您貴為安化王王長子,何必還要為我們兩個小人物如此大費周章、審完了他又來審我?您疑心我們居心不良, 直接殺了就是。反正我們夫妻一體,能死在一處,也沒什麽遺憾。”


    朱台漣這下是真有些看不透她了,這小夫婦兩個,男的絲毫不露鋒芒,一言一行滴水不漏,這樣的人若非真是光明磊落毫無隱瞞,就是深不可測極難對付,但這小女子看起來就單純得多了,並不像個城府深的人,為何也能說出話來這般底氣十足?縱使他們說的都是實情,身為來此謀生的商賈,也不該有這麽悍不畏死吧?


    何菁謹記著邵良宸傳授的原則,其中之一便是:兩方鬥智,誰更好奇,誰就落了下風。因為更好奇的那一方必定會為解開心中疑問做更多的努力,也就容易暴露出自己的真實所想。


    換言之,想要占據上風,就要讓對方比自己更好奇。


    現在他們與朱台漣對峙,對方究竟為何對他們生疑,究竟想問出個什麽結果,是他們所好奇的,不弄清這一點就貿然編謊話對答,很可能弄巧成拙,所以要做的頭一步,就是引起對方更多的好奇心,最終讓他自己暴露形跡。


    朱台漣慢悠悠地站起身:“你說得也是,我何須為你們兩個如此大費周章,還是直接送你們上路的好。來人!”


    “王長子。”何菁忽然出言打斷了他發號施令。


    朱台漣料定她隻是欲擒故縱,若是真見到他喚人來要下殺手,必會露出怯意服軟求饒,聽見果然如此,他微露得色:“怎麽?”


    何菁仍穩穩坐著:“反正都要死了,我也想做個明白鬼,好等見了閻王爺能說個清楚。王長子既然都已為了審問我們花了半日工夫,何妨再多費幾句唇舌,為我說說,到底我們夫妻二人犯了什麽過錯,惹得王長子如此對待?”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朱台漣道:“你說得也是,為你說個明白也無妨。我問你,你在京城,遇見過一個名叫孫景文的人吧?”


    孫景文?何菁心中方才反複猜測的都是他們何處露了馬腳,亦或是廠衛當中有著內奸,將他們的身份秘密報知給了朱台漣,聽他猛然提及孫景文,她大感意外,難不成,孫景文上京除了找尋她之外,還肩負著偵查探子的任務?可他們的身份又為何會被孫景文得知呢?聽張采那意思,孫景文明明是個很尋常、也沒什麽勢力的人才對。


    見她麵露疑惑不來迴答,朱台漣又道:“是了,或許他尚無機會向你通名,我換句話來問你:那時是不是曾有個人攔住你,詢問你是不是姓何,還自稱是安化王府派來找你的?”


    何菁腦中宛若漫天大霧散開了一個小小缺口,猛然意識到:恐怕事情的走向與我們的猜測全然不是一迴事。


    一張折了兩折的紙被拋到了她懷裏,何菁拿起展開一看,上麵是一個女子的白描畫像。


    “如何,還算像你吧?”朱台漣道。


    那副畫像畫得十分簡略,同時又很寫實,就是一張通緝令上的那種畫影圖形,眉眼確實很有幾分像她。


    “孫景文他們尚未迴返,但前不久我剛剛收到了他的來信,信中細細說明了他聽命去到京城尋訪我家失散多年小縣主的經曆,他辦事向來細心,還去特意著人依著他的描述繪了這幅畫像,與書信一道寄與我看。說這便是他在京城遇見過的疑似小縣主的人。我昨日初見到你,便認了出來,你便是這畫中人。”


    那又如何呢?何菁腦中的邏輯框架初具雛形,還有許多不明之處,便沒有貿然出口,隻等他繼續解釋。


    朱台漣不再歸座,而是在她身畔緩緩踱步:“你當時聽了孫景文的問話之後,一口否認,但事後想起,想到對方既然將你錯認成了小縣主,豈非一個順水推舟攀上皇親的好機會?於是就起意來冒充縣主,認下安化王府這門親,沒錯吧?”


    原來他以為他們是來冒認的!何菁將心中驚愕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臉上,方才還在飄忽的疑慮盡數塵埃落定。


    朱台漣觀望著她的神色,繼續緩緩說道:“以我猜想,你要麽是認得我那位真妹妹,對她與她母親均有一定了解,要麽,就是你起了冒充之心後,才去著意打聽了她們的情況,反正根據孫景文寫這封信給我與你們啟程離京的時間來推算,你們夫妻二人總歸是好好準備了一些日子,才動身的。


    或許在那之前,你們已然摸到了孫景文的行蹤,知道他尚未迴返……自然,縱使他迴來了,與你撞了麵,點破你是那個曾經親口向他否認過的女子,你也可以辯解說,當時是因為害怕或是太過突然,才未敢承認。”


    他諷笑一下,“你們兩個也當真是夠機靈,夠狡猾,知道貿然上門來認親恐會惹人懷疑,還要去借機向我姑母示好,連遇見了我,被我逼問,都還不肯吐露真實來意。你丈夫也就罷了,你小小年紀一介女流,竟然被我逼問也毫無怯意。我真是好奇,你們會是做什麽出身呢?聽說江湖上有些千門高手專門行騙,或許你們就是其中兩個?”


    他停步於何菁麵前,直視著她:“孫景文是真心把你當做了小縣主,恐怕現今都還在京城裏到處找你。我卻沒有他那麽好打發,如今麵對我,你又想如何應對?你若想說,你真是我妹妹,便來說點切實的證據,不過我警告你,在何家舊宅那一帶鄰裏當中能打探到的訊息我均已知曉,想叫我信,你最好說點那些人不知道的內情。你該不會說,你娘過世時你年歲尚小,已然全都記不得了吧?”


    何菁緩而長地唿了一口氣,既然對方想到了這裏,那個“下下之策”再如何下,也是不得不用的了。


    本來邵良宸安排得還算周到,他們以商賈身份攀交上安化王府,等到孫景文迴來的時候,他已將她安頓好了,叫她安安分分躲在家裏做個內宅小媳婦,縱使要與王府中人接觸,也僅接觸女眷,頻率也會極低,要防著她與孫景文他們碰麵還是不難的——歸根結底,他就是想要盡量讓她置身事外,盡量少地攪進來。容許她跟著他來,隻為做個他有妻室的掩護而已。


    可事到如今,這套計劃顯然已行不通了。縱使眼下還能巧言辯解蒙混過關,朱台漣已經盯上了她,以後會不叫孫景文來辨認她麽?


    何菁輕閉了一下雙眼,開始了敘述:“我娘名叫白玉簪,成化六年生人,最初是掛籍於教坊的女樂,弘治元年一次到安化王府唱堂會被王爺看中,脫籍成了王府使婢與通房,後來與王爺鬧翻,於弘治三年秋天跟隨一個叫‘延喜班’的戲班子去到的北京城,次年春天生下的我。


    弘治七年年初,她帶著我嫁給了我繼父。我繼父姓何,當時做的是相師,後來改做了木匠。我娘在我幼時便曾告訴我,我生父是安化郡王,在我四歲那年,她得了瘋病,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發病時更是到處宣揚她與王府的糾葛,可惜已沒有人信,除了我之外,再沒別人聽過她清醒時說過的那些事關安化王府的過往。”


    早在她剛說了開頭幾句,朱台漣便已聳然動容,他對白玉簪嫁到何家之後的情形了解頗多,因為白玉簪再嫁之後有意隱瞞出身,何家舊居那一帶的人隻知道她姓白,連具體名字都說不清,更沒人知道她哪年出生,是樂籍出身,以及跟著什麽戲班子來的北京。何菁提及的這些細節,連王府舊人都知之不詳,孫景文獲知得也不全麵,不可能有機會在京城泄露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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