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祚明卻沒有她的幸運,他被她所說的消息驚呆了,怔愣了一段時間,忽道:“原來如此。”


    “楊先生在方案三中提過,活死人士兵最大的缺限是沒有自主性,所以在戰場上必須要有真正的士兵督戰,而為了保護這些真正的士兵,先生建議聯邦政府由帝國配套引進機甲製造技術。你說起的在死獄的經曆,那些囚犯變成獄警的過程明顯與方案三中製造活死人士兵的流程相同,你又見到機甲……我以為聯邦政府最大的秘密是他們在時隔多年後重拾方案三,所以用死獄的囚犯做試驗,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政客的無恥程度。”


    “原來聯邦政府欺騙了先生,他們早就在暗中推行方案三。”歸祚明喃喃道,“聯邦政府年年都在裁減軍費,從什麽時候開始,軍方不再麵向大眾通報征兵數額?又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的戰友再也沒有迴來?聯邦最大的秘密不在未來,在過去和現在。”


    他不知道想到什麽,低吼一聲,痛苦地連連捶打自己的腦門,馬洛連忙抓住他的手,兩人來迴拉扯。李慰冷眼看了一會兒,轉頭對楊悅道:“楊論道說:‘為了更多人的利益犧牲少數人,無視自由與公正,這樣的聯邦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我覺得他問得很好,我不想要這樣的聯邦,我相信還有很多人也不想要這樣的聯邦。”


    “所以,我不管這個秘密牽涉有多麽廣,也不在乎它背後到底有什麽陽謀和陰謀,我也不懂得為什麽多數人的利益必須淩駕於少數人……我連一天大學都沒有讀過,根本不知道這些大道理。”


    “我隻知道,它不該是個秘密。”李慰直視著楊悅深黑色仿佛能與她互通靈魂的眼瞳,斬釘截鐵地道:“你願意幫我嗎?幫我讓更多人得知真相,因為聯邦是所有人的聯邦,每個人都應該和我一樣有說‘不’的權利。”


    楊悅與她對視了許時,忽爾一笑。


    他慣常麵無表情,在地底的時候似乎也笑過,但那時候他們貼得太緊,離得太近,恨不得兩個人長成一個人,李慰反而沒有完整地看過他的笑容。


    直到此刻,他笑起來略微有點不自然,像每一個不習慣笑的人意外失笑那樣,沒能最好地調整麵部肌肉牽扯的弧度,比起他不笑的時候,略減幾分俊美。


    但這是個從內心綻放出來的笑容,如此剔透,像折射了陽光的玻璃杯;如此明亮,像隔著玻璃杯看到的陽光。


    笑容驅散了他蒼白麵孔上凜冽的邪氣,仿佛皚皚雪原上升起的一輪驕陽。


    楊悅的笑容裏帶著驕傲,像是在說,看啊,這是我愛的人,她這麽好,這麽這麽好,值得我向全世界誇耀。


    他低頭在她頰邊輕輕一吻。


    “我的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黏人怪給我的雷!我更得這麽慢大家不要給我投雷了,能來看就很好了,謝謝謝謝!


    沒趕出兩章,不過這章的字數也相當於兩章了……遛了遛了……


    注:忘了解釋一下注,這個方案二就是隔壁馴龍那篇裏的龍血戰士,也就是楊歡的來曆。


    第五十一章 看煙花


    眾人休整了一個小時, 按照李慰的提議,楊悅無條件附議, 動身前去拯救金字塔內的囚犯。


    那輛車門壞掉的懸浮車到底還是沒能修好,隻得找了幾塊隔熱墊擋住冷氣, 即使如此,李慰和楊悅仍然選擇待在這輛車上,馬洛把歸祚明扔給他的戰友, 自己留下來為兩人充任駕駛員。


    李慰和楊悅坐在懸浮車壞掉的門前,高度超過十米,兩人誰也沒當迴事, 李慰甚至嫌坐得不舒服, 將雙腿垂到車外悠悠地晃動。


    她有時候盯住下方飛速後退的雪原,有時候仰頭望向風雪過後稍微不那麽陰霾深重的長空, 不管看什麽都眼神凝定,思緒不知跑去了哪裏。


    楊悅則隻看著她,隻想著她。


    這世上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以楊悅的閱曆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完美地判斷,如果他是一個低智且盲目的人, 他可能會洋洋得意地以自己的好惡鑒定一切, 然而他不是,他的智商不允許他草率地做出結論。所以,他也會迷茫。


    他當然會感覺迷惘,不管他是不是剔除了人類劣質基因的新人類, 不管他有沒有異能,他的實際年齡隻有十六歲,就像大多數十六歲的青少年一樣,他初次認識到這個世界,免不了心存困惑,踟躕不前。


    或許所有聰明人都有共通之處,楊悅雖然不知道自己未經測量的智商到底有多高,但他特別理解楊論道在歸祚明記憶中反複無常的舉動,是楊論道提出了方案三,卻又置疑這個選擇是否正確。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確與絕對的錯誤。


    為多數人的利益犧牲少數是錯嗎?當然不是。人類是群居生物,人類社會想要維持秩序與穩定必定要付出代價,而由誰來決定哪些人付出代價呢?在目前的社會體係中隻能是政/府。所以沒有一屆政/府可以讓所有人都滿意。既然不滿意,為什麽政/府還能存在,就像人類進入星際時代仍然不能避免戰爭那樣,為什麽人們還會允許淩駕於個人意誌之上的代表集體意誌的政/府存在?


    答案很簡單,不過是沒有更好的選擇。無論自由主義者或者無政/府/主義者們如何叫囂,事實證明人類至今不能離開“國家”這麽一個社會組織形式,有“國家”就必然有政/府,有政/府就必然會劃分多數人與少數人,總有少數人要為了多數人的利益作出犧牲。


    楊悅能想到這些是因為他累積的知識,他畢竟是總統的兒子,在曾經關注總統的過程中耳濡目染,如果他係統地上過學,他或許還會從社會學甚至是哲學意義上對這一命題進行詳盡地剖析,然後知道得越多越清醒,思考得越多越冷漠,終於對自己和這個無能為力的世界感到絕望。


    幸好,他在絕望之前遇到了李慰。


    楊悅不認為他喜歡上李慰是一種巧合,他不是因為她開啟他的基因鎖而喜歡她,也不是因為她陪伴他三個月而喜歡她,更不是因為她教導他、愛護他,短暫時間內給予他比生身父母更真摯的情感。不全是。


    楊悅喜歡李慰,欣賞李慰,隱隱崇拜李慰,因為她是一個心性純粹而目標堅定的人。


    並不是頭腦簡單的人就能稱為心性純粹,李慰的純粹在於她和他一樣不以自己的好惡鑒定世界,他是思考過後的警醒,她則是出於天賦。她在了解外部世界以前已經建立起牢固的世界觀,就像存在於她體內的內部世界,外部世界可能會使她動搖,卻不能毀滅她的根基,當她看清楚自我,她的內部世界將再度變得堅不可摧。


    像楊悅和楊論道這樣的人會看出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確與絕對的錯誤,李慰也和他們持同樣的觀點,但他們會對此絕望,會鋌而走險,李慰則不會。她不是沒有看到陰暗麵,卻永遠會把希望紮根在事物朝向光明的那一麵。


    這是一項天賦,一種才能,她的純粹與堅定會帶動她身邊的人,影響更多人,到最後真的把世界改變成她相信的樣子。相比之下,楊悅不覺得自己的異能有多了不起,人類需要的從來不是無所不能的神,而是帶給他們勇氣,使他們自願、自發、自覺把自己和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領/袖。


    總統不是這樣的領袖,李慰才是這樣的領/袖。


    …………


    ……


    歸祚明迴到他的戰友身邊康複得很快,前方地平線剛出現城市的輪廓,他們那兩輛懸浮車便“惹”一聲加速衝過去,很快傳來爆炸聲,濃煙騰空而起。


    歸祚明和馬洛聯係了一下,語氣聽起來已經重歸冷靜,條理分明地請他們不要跟過來,先給他們一點時間,把戰鬥交給專業人士。


    馬洛切斷通訊,迴頭向楊悅轉述,楊悅不置可否,馬洛於是緩慢地降下速度,將懸浮車停在附近一處山崖的頂端。


    李慰仍然沉默地坐在門邊,頭頂上方垂下來幾塊隔熱墊,像是奇形怪狀的補丁,她從縫隙間眺望遠方。


    遠處頂天立地的煙囪停止噴吐,空氣中的燒灼味道終於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白雪淨化了整座城市,那些洇水的塗料和肮髒的外牆都被雪層覆蓋,城市看起來安靜得過分,潔淨得過分,像一座早已被人類拋棄的屬於工業時代的遺跡。


    李慰深深地吸一口氣,隻聞到清冷的雪的氣息,她像是從沉思中驀然醒來,第一反應是轉頭找楊悅。


    而楊悅就坐在她身側,少年少女肩並著肩,腿挨著腿,他的小腿也垂出車外在風中輕輕地晃蕩。


    李慰懷疑自己冷落了他,過去那個小孩子楊悅每當這種時候就會露出受委屈的眼神,她因此養成話嘮的習慣,少年楊悅雖然表現得不明顯,她也有點不好意思,側過頭靠在他肩膀上,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你不喜歡我說話。”楊悅提到這個還有點悶悶不樂。


    “哪有!”李慰不肯承認。


    楊悅:“‘我的靈魂無時無刻不奔向你’。”


    李慰:“……”


    她和車廂內的馬洛因為不同的原因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楊悅幽幽地道:“看吧,你就是不喜歡。”


    “不是,”李慰堅決不認,“你為什麽老是說這句?”


    楊悅扭頭望了眼駕駛座,誠實地道:“我認識的人裏馬洛最會說話,他家裏的那個女傭很喜歡他,特別喜歡他念這句詩。”


    李慰和他一起迴頭看馬洛,兩雙漂亮的眼睛看得後者哆嗦不停,她解釋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相同的東西,我不是他家的那個女傭,我不喜歡。”


    楊悅精神一振,感興趣地問:“那你喜歡什麽?”


    李慰語重心長地道:“我喜歡你說人話。”


    楊悅:“……”


    好久沒看到他這樣無辜的表情,就像他小時候那樣,李慰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做你自己,你喜歡什麽樣就什麽樣,沒必要為別人改變。”


    楊悅凝視她,認真地道:“可是老師不是別人,我喜歡老師喜歡的樣子。”


    李慰:“……這句也是馬洛那裏學來的情話?”


    楊悅:“?”


    李慰歎道:“算了,你自己的喜好呢,除掉喜歡我喜歡你這件事……你還有別的喜歡做的事嗎?”


    少年想了想,展開雙臂抱住她。


    遠處的城市恰在此時發生了爆炸,火光衝天,照亮雪地和沉重溫柔的天幕,熱度與灰燼隨風襲來,仿如世界末日的盛景。


    他們在世界末日相擁,就像從開始到結局的一場尋覓,在漫長的漂泊過後,終歸故鄉,終歸寂靜。


    第五十二章 無恥


    首都星圈, 中心特區,諮議局


    華萊士趕走了他的新任秘書, 吩咐他把辦公室門從外麵牢牢鎖住,未經許可禁止任何人靠近, 違者以叛國罪論處。


    三十分鍾後,舊式電話機準時響起。


    華萊士眼疾手快,一把提起話筒, 沒有讓鈴聲摧殘他的心髒,同時不等對方出聲,在對外的兩條通訊線路上連續按了按。


    “唰唰”兩聲微響, 封閉的辦公室內出現兩組全息投影, 分別正是現任的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以及新總統帕特裏克·勃朗特。


    尚且不提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 為新任總統投過票的選民們應該會感覺震驚,勃朗特總統上任不足一個月,乍看去幾乎老了十年,雙鬢由斑白變成大片花白, 英俊的麵容也染盡風霜。


    “總統先生,”華萊士起立問好, 又向軍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點了點頭, 他也是近一個月來初次覲見總統,強忍住對其健康的擔憂。


    勃朗特總統應該待在他的圓形辦公室裏,端坐於“堅毅”桌後方,雙手交叉平置, 一雙眼睛倒仍像過去那般明亮、銳利,充滿野心勃勃的光芒。


    “開始吧。”勃朗特總統簡短地下令。


    華萊士被總統的精神感染,稍微放下對他健康的擔憂,他也不把話筒放到耳邊,隻用嘴巴湊過去不客氣地道:“守密人集齊,該你出場了。”


    他帶著厭惡將話筒摔迴原位,又忍不住好奇對方要怎麽通過如此古老的通訊設備傳送全息影像,於是盯著它看了一會兒。


    三十秒後,他辦公桌旁邊緊挨著舊式電話的通訊器自發亮起來,彩色的光束爭先恐後噴濺出來,在虛空中組成一個淡淡人影,由模糊變得清晰。


    那是一個二十多歲或者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似乎是男人,但卻漂亮得像個女人,眉眼倜儻,身段風流,唇角還有顆銷魂痣,與這間屋子裏其餘幾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生物。


    他或者她穿著一身男士晚裝,單手插在前袋裏,目光流轉間與所有人都風度翩翩地打了個照麵。


    “先生們,”她微笑頷首,“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一任死獄的監獄長,和我的前任們一樣,你們可以稱唿我為懷特。”


    “‘人們應當向死而生,這樣才能一早誠實起來’,eb懷特那個懷特。”(注1)


    …………


    ……


    按照前任局長留下來的秘密工作守則,華萊士必須擔任所謂“守密人會議”的主持,他肚裏不停咒罵,麵上悻悻然地剛要開口,勃朗特總統先舉起了手。


    “懷特女士,你好。”勃朗特總統彬彬有禮地揭穿了懷特監獄長的性別之謎,“前總統在死獄這件事上沒有對我百分百地坦誠,我想你應該能理解那是為什麽,所以,你介意迴答我幾個問題嗎?”


    “當然。”懷特監獄長向總統欠了欠身,多情的美眸含笑凝視他。


    勃朗特總統卻對她有意無意散發的魅力毫無察覺,他收緊了放在桌麵上的手指,停頓了片刻似在整理思緒,隨後按步就班地開始提問。


    “你是死獄的第幾任監獄長?”


    “據我所知是第三任。”


    “誰任命了你?”


    “我的前任。”


    “沒有經過任何民/主選舉?”


    “很遺憾,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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