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病房,三個人便看到坐在輪椅上的穆才靠在窗前,直直的仰頭看著窗外的月亮,特護正在他身後給他輕輕的揉著肩膀,一邊應和著他含糊不清絮絮叨叨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麽的話。


    聽見門聲,特護迴過頭,見到是他們三人,便低頭柔聲在穆才耳邊說道,“老爺子,你家來人看你了。”說著便推著他轉過了身來。


    他收迴目光,看了過去,努力分辨著麵前的三個人,忽然“啊”了一聲,伸手去夠穆奇,死死的拽住他大衣的衣角,“梓峰……梓峰……”


    本是木訥沒有什麽表情的一張臉,立刻痛苦的扭曲了起來,眼看著眼角便流下了兩行混濁的老淚。


    葉甜忽然鼻子一酸,別過頭去,把頭靠在穆奇的胳膊上,不忍再看。


    無論有錢沒錢,無論富貴貧窮,在生命即將走到年輪的末端之時,那種老邁的無助,都是同樣的脆弱。


    葉甜迴想著曾經那個威嚴有加,硬朗矍鑠的他,再看看眼前這個蒼老憔悴,不堪一擊的他,心裏更是泛起了憐憫。


    穆奇一手握住葉甜的手,安慰著她,另一手輕輕去鬆穆才攥緊他衣角的手,低聲道,“我是穆奇。”


    縱是對他有再多怨恨,在了解他並沒有對葉甜痛下毒手時,那些怨恨已經漸漸消去了許多,而看到此時他的樣子,心裏也慢慢湧過了內疚。


    這麽長時間以來,他把他扔在這裏不聞不問,或許實在是不應該。


    過往的那些蠻橫的阻攔,不講道理的強迫,都漸漸的變的模糊起來,如今剩下的,清晰的,隻有他老淚縱橫的一張臉,和從喉嚨裏擠出的悲戚難過的聲音……


    他依然不肯鬆手,依然固執的喚著成梓峰的名字,一旁的穆棱淚水盈眶的蹲在他身旁,“爺爺,這是哥哥,不是爸爸,你是不是在怪哥哥一直不來看你?其實他也惦記著你,隻是你們之間有誤會,現在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們接你迴家去,讓你每天都有好心情,那樣你很快就能好起來,爺爺……”


    似乎是聽懂了一些她說的話,穆才慢慢的鬆開了手,他的目光開始移向了穆奇身側的葉甜,本來已經平靜下來的情緒忽然又激動起來,他顫著手想抓起身旁的手杖,穆棱以為他想起身站起來,連忙幫著把手杖遞給了他,誰知他揮手就向葉甜打去,嘴裏還咿咿呀呀的大叫著,“嶽……嶽……還我……還我……”


    反應迅速的穆奇在他揮起手時已經先用身子擋住葉甜,推著她向遠處退去,他輕聲問著,“沒嚇到吧?”


    葉甜搖搖頭,他這才迴過身去,惱怒的看著他,“她是葉甜,不是嶽欣!你怎麽就總是這麽固執!”


    僵持已久的祖孫倆,好不容易關係有了緩和的機會,如今眼看著衝突再起,葉甜連忙拉著穆奇的手,“別指責他了,他是病人,現在神誌不清認不清人,不是故意的,我們慢慢陪他療養,等他恢複了就會好了。”


    “照這樣,我還怎麽把他接迴家去,萬一一個不注意傷到你怎麽辦?”穆奇又急又惱,穆棱連忙奪過手杖,輕撫著他因為氣憤而起伏的胸口,柔聲道,“爺爺,她是我嫂子,不是你說的那個人,而且她肚子裏已經有了我的小侄兒,就是你的重孫子,你不是一直都盼著的嗎,以後你不許再認錯人了,萬一傷了她傷了你的重孫子,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他扭過頭直直的看著穆棱,像是不解她話裏的含義,穆棱又耐心的說道,“你見過小毅的,對不對?你那麽喜歡他,所以,你不能傷害我嫂子。”她又指著葉甜的肚子,“因為她肚子裏也有一個可愛的小家夥,那是你的重孫子,和小毅一樣可愛的小寶寶。”


    看著穆棱耐心的給他解釋,看著他一臉的茫然,穆奇的心也一下子就軟了下來,他輕歎著,走上前去,也蹲在他的身前,“爺爺,看清我,我是穆奇,她是我的妻子,葉甜,就是因為你糊塗執意要拆散我們,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以後別鬧了,我接你迴家去,一家人在一起,你盡快好起來就能參加我和葉甜的婚禮,聽懂沒有?”


    “葉……塵……”穆才好像隻聽見了這兩個字,喃喃的重複著,“錯了……錯了……”


    “你說什麽?”穆奇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他用力的搖著頭,再也不肯開口,緊緊的攥住身旁穆棱的手,本就皺緊的眉更是緊了幾分,看的葉甜差點掉下淚來,她連忙說道,“穆董,不要這麽說,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了。”


    他抬起頭看看葉甜,又看看穆奇,又是老淚縱橫。


    “好了,穆棱,讓他早點休息吧,咱們先迴去,明天我安排人來接他迴家。”穆奇站起身,低聲說道。


    “好。”穆棱剛要起身,他卻死死的抓住她的手不放,乞求的眼光看著她,“別……別走……”


    穆棱心酸的看著穆奇,“哥,你不知道,我每次來看爺爺,臨走的時候他都這個樣子,每次都讓我掉眼淚。”


    穆奇點點頭,“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爺爺,你聽見哥哥說的沒有?明天就跟我們迴家去,以後都不分開了,聽話,再過一晚就好。”她似勸似哄的說道,身旁的特護也感慨著,“老小孩老小孩,尤其又受過刺激受過打擊,就跟個孩子似的幹什麽都要哄著,也許和你們迴家去會有助於他的恢複吧。”


    “謝謝你這麽長時間照顧我爺爺。”穆棱看著她,她笑了笑,“應該的。”


    說著便去鬆他拉住穆棱的手,勸著,“老爺子,趕緊睡覺休息,明天就能迴家了,不然明天也不讓你迴去,看你怎麽辦。”


    穆才這迴聽話的鬆了手,她便推著他向床邊而去。


    穆奇三人也便走了出去。


    迴家的路上,穆棱忽然說了句,“嫂子,謝謝你,我爺爺那麽對你你還能原諒他,我替他謝謝你。”


    葉甜笑著沒有說話,穆奇歎道,“誰知他病好了以後還會不會和葉甜繼續過不去,如果那樣,我就真的永遠也不再原諒他。”


    穆棱沒再答話,畢竟穆才的心裏到底怎麽想,誰也不知道。


    很快便迴到了穆家,遠遠的還沒進院子就聽見小笨不停的亂叫,穆奇皺了皺眉,“又是什麽不受歡迎的人來了吧。”


    葉甜的心一緊,不受歡迎的,都是針對自己的,她不自覺的就用雙手輕輕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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