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雖然明知程金枝心中有事,可礙於身邊人多眼雜,高珩也沒有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而是簡單地道出幾個字,也是為了緩和她的情緒。


    “沒事,我…我去看看那個孩子。”


    程金枝聞言不自覺地閃爍了兩下目光,逼迫自己將視線從高珩身上移開,卻能感覺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也悄然發生了改變。


    他那雙如深潭般幽邃的雙眸,總是能夠悄無聲息地洞察一切,讓人不敢注目直視。


    在勉強朝高珩揚起一個安慰的笑顏之後,程金枝便快步走到那個男孩身邊蹲下了身子。


    此時的男孩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潸然淚下,痛哭流涕。


    而是無聲地留著眼淚,緊咬下唇,手上緊緊地拽著母親有些發黑的手,一臉不願接受事實的倔強之態。


    “我母親過世的時候,我也像你一樣,守在她身邊怎麽都不肯離去,總以為她還能活過來。畢竟她可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一個親人了。”


    程金枝竭力壓抑住心中翻滾而起的酸楚,目光落在虛無的一點上,像是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一般,逐漸凝滯了眼中流動的神采。


    “直到我哭累了,眼淚都快流幹了,我才漸漸明白,老天爺要帶走的人,我們是怎麽都攔不住的。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活著,替自己,也替那些逝去的親人。”


    而聽著程金枝這番感慨之言,那男孩似有觸動地止住抽泣聲,迴過頭來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晶亮而澄淨的眸子中淚光閃爍。


    默然少頃,這才用著稚嫩的聲音,有些情緒激動地問出一句。


    “除了我娘,我也沒有別的親人了。為什麽老天要這麽殘忍?姐姐你告訴我,為什麽?”


    而麵對男孩如此認真的質問,程金枝眼神鬆動,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迴答,才能讓他得到安慰。正思索之時,身邊卻傳來了高珩沉穩而擲地有聲的聲音。


    “世事本就無常,天災人禍誰也無法避免,而你要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隻見他緩步走到程金枝身邊單膝跪地,抬手扣住男孩的小小的肩膀,嘴角掛著一絲溫存的笑意。


    “生而為人,不能輕易被苦難和挫折所打倒,而是要站起來,敢於改變自己的命運。你娘也一定希望,你能成為一個獨當一麵的男子漢。”


    這些話讓從高珩口中說出,的確是最有說服力的。


    程金枝心頭一熱,也急忙點頭應和道:“這位大哥哥說的對,哭完之後就要堅強地活下去,千萬不能讓你娘失望呀。”


    而聽著二人這番真摯而鼓勵的話語,男孩深深地吸了口氣,自己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突然像個小大人似的,神情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我會成為一個獨當一麵的男子漢,不會讓我娘失望的。”


    “真乖。”


    程金枝聞言和高珩相識而笑,恍然間意識到,如果自己的孩子能夠順利出生,平安長大,一定也會像麵前這個孩子一樣那麽懂事。


    一時間,不由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簾,心裏又湧起了一陣悲傷的情愫。


    而高珩自然也察覺到了程金枝情緒上的轉變,在眼波流轉的猜測片刻之後,便迴過神來向著眼前的小男孩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高恆,我娘都叫我小恆。”


    而一聽男孩道出這個名字,高珩也不禁眉間一跳,顯然對這樣的巧合感到幾分驚訝。


    而剛才還沉寂在傷感的情緒之中的程金枝,更是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迴過神來一臉好奇且略顯欣喜地追問道。


    “什麽?你也叫高珩?哪個高,哪個珩啊?”


    “高瞻遠矚的高,持之以恆的恆。”


    “哦,原來同音不同字啊。”程金枝說著下意識地瞟了身旁的高珩一眼,“不過也很巧了。”


    “嗯,確實很巧。”


    麵對程金枝古怪的表情,高珩倒也沒有感到有何不妥,而是淺笑著點了點頭。


    話音剛落,就聽程金枝眸光一閃,隨即有些扭捏地開口道。


    “既然這麽巧,也說明你和小...小恆有緣,不如…不如我們先把他帶迴府裏吧?他沒了娘親,一個人無家可歸,漂泊街頭,也怪可憐的。”


    “早知道你會這麽說,你開心就好。”


    高珩對著程金枝柔柔一笑,心裏又何嚐沒有想到過,他和程金枝那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算一算日子,他也快要降臨在這人世間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驟然一緊,看著麵前淚光盈盈,卻神情凜然的小恆,突然覺得,這可能算是上天的一種補償吧?


    不僅如此,他眉宇間那抹不服輸的堅毅之色,倒是很像當年不肯認輸的自己。


    然而就在這種短暫的驚喜過後,程金枝心裏想的卻是......


    如果自己不曾出現在高珩的生命中,他就不用默默去承受這些無謂的痛苦,也不會有被敵人所能輕易操控的軟肋。


    程金枝突然覺得,在高珩麵前,自己永遠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拖他後腿的那一個。


    而周圍那些圍觀的群眾雖然大多數人都不認得高珩,可從他的衣著和氣質來看便知其絕非泛泛之輩。


    再者程金枝當初被劫持一事本就還在為人津津樂道,在聽幾個知情者說起他的身份之後,更是陷入了一陣驚訝與議論之中。


    於是,在周圍各種目光的交匯下,高珩沒有多加在意,而是在吩咐沈鈞料理好小恆母親的後事之後,便留下沈鈞陪伴替母親守陵的小恆,先行和程金枝迴到了王府之中。


    雖然心裏不免替自己之前對顧寒清的傷害感到了幾分內疚和自責,但迴想起對高珩的種種虧欠,她便無法再分心了。


    “我以為,你可能不願意再迴來了。”


    二人剛踏入王府的後花園,一直默然不語的高珩突然停下腳步,卻沒有迴過頭去看程金枝。


    而猝然聽聞高珩此言,程金枝眸色一顫,下意識地將雙手交纏在了一起。


    默然半晌,這才強忍住心頭翻滾而來的酸楚和眷戀,凝望著高珩挺拔的背影,故作平靜地道出一句。


    “如果我不迴來,還能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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