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京城之中,有兩條街市素來遠近馳名,一條是妓院林立,燈紅酒綠的盈香街,而另一條則是雅人濟濟,笙歌嫋嫋的朱雀街。

    這兩者看似都是花街柳巷,可在眾人眼中,卻分別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風韻。如果說用“溫柔富貴鄉”來形容盈香街,那朱雀街則是處讓人風流蘊藉的陽春白雪之境。

    拐出長門大街的巷子一直向西走,經過兩條直道進入朱雀街,就能達到高勳前些日子曾經帶程金枝所去過的漱玉閣。

    而玉隱山莊的人,正是把程素錦和程煜給安置在了此處。

    這漱玉閣從表麵上看是個暗香疏影,賞風弄月的的煙花之地,混雜在一眾風簾翠幕的亭台樓閣之間,倒也沒有顯得十分惹眼。

    但值得一提的是,漱玉閣的曲藝卓絕,早已名聲在外,平時接待的多是身份顯貴的世家子弟,或是附庸風雅的騷人墨客,因此也不算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但實際上它還有另外一層身份,那便是玉隱山莊設在京城的隱秘聯絡點,除了玉隱山莊的人之外,就連江湖中人對此也都一無所知。

    彼時月黑風高,加之又是冬至,整條朱雀街剛過酉時就已經閉門歇業,夜深人靜,因此也更好掩飾了玉隱山莊的此次行動。

    待馬車停穩後,出來應門的是個螓首蛾眉,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即漱玉閣的閣主徐如煙。一行人快手快腳地將處於暈厥狀態的程素錦和程煜搬入其中,留下一人去燕王府通風報信,再派出兩人去程府外守著,便即刻鎖緊了大門。

    畢竟誰也料不到,這處平日裏樂聲悠揚,花陰醉酒的風月場所中,竟會藏著當朝重臣靖國公的一對兒女。

    而那四個跟隨程素錦和程煜一同出行的程府護衛以及丫鬟蘭馨,在發現自家主子不見蹤影後,驚慌失措地沿著長門街來來迴迴地尋了無數次,最後遍尋無果,隻能急匆匆地迴府求助。

    恰好程衍處在大理寺中尚未迴府,所以此事隻能由張氏代為做主。由於事出突然,她隻能先派出人馬去長門街附近搜尋,另外差人去大理寺通知程衍。

    而劉氏在聽到自己的親生子女皆無故失蹤的消息之後,驚恐之餘,險些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很快,原本沉寂在夜色裏安然入眠的程府一時間風聲四起,陷入了緊急的境況之中。

    .............

    當然,如今身在大理寺中的程衍尚未得知家中事發

    ,他此刻最關心也最擔憂的,莫過於顧寒清的抉擇。

    從顧寒清疑雲密布的眸子裏,程衍能夠看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信任度,顯然已經不能同日而語。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放棄一絲一毫的機會推波助瀾。他雖然沒有把握眼前這個義子還會信服自己,但他心中卻很明了,顧寒清從來都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我知道你還在因為金枝的事情怨恨於我。可你還願意喊我一聲幹爹,說明你還是看中咱們之間的這份父子情義。”

    程衍語重心長地說著,臉上流露出了自責的神情。

    “是我這個幹爹沒用,明知道你被人陷害卻救不了你,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太子的險惡用心所利用。我與你爹情同手足,你是我的義子,又是素錦的丈夫,無論你相不相信,我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出於真心,都是希望你能夠平安無事地走出這裏。”

    他沉吟片刻,隨即抬起眼簾麵色凝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燕王殿下並非尋常之輩,定然可以重振旗鼓,卷土重來。但是這一次你若是不能如太子所願,那恐怕就是滅頂之災。我想燕王殿下待人情深意重,況且此事你也是受他牽連,他不會就此怨你的。”

    “就算他不怨我,我也會內疚一輩子。”

    顧寒清仰起頭苦澀一笑,眸子猝然間黯淡無光,傷懷滿布。

    這種內疚的感覺,應該會生不如死吧?

    他不是個喜歡做選擇的人,可偏偏此刻,自己卻要麵臨如此殘酷的抉擇。

    在這件事情上,太子笑裏藏刀的惡言威脅,程衍苦口婆心的開誠布公,岑風言之有理的判斷懷疑,各種複雜的麵孔的交織在一起,從腦中疾閃而過,卻讓他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一種不能言明,卻十分怪異的感覺。

    在這種感覺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他根本說服不了自己做出任何決定。

    望著顧寒清遲疑的麵孔,程衍抿緊唇部線條,思忖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試探道:“寒清,你是不是還在以為,燕王殿下會來救你?”

    這個問題看似沒有破綻,但是從程衍口中說出,卻讓顧寒清覺得有些微妙,又或者說,他問此問題語氣讓顧寒清覺得很不舒服。

    這樣的口氣,這樣的文辭,似乎站在太子的角度上道出,才更加合情合理。

    他眸色流轉,神色銳利地盯住程衍:“幹爹難道不希望殿下能把我救出來嗎?”

    “當然不是。”程衍的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慌張之色,急忙辯解道,“燕王殿下若是想救你,若是有能力救你,在你被抓進屠靈司的時候就已經會施以援手,事到如今你到了大理寺,他就是想救你,有太子這隻來勢洶洶的攔路虎,他想必也是有心無力了。”

    “是嗎?”

    顧寒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澄澈似水的清眸裏瞬間湧起了一陣濃烈的迷霧。

    而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還未等他看清來者何人,一個驚慌失措的人影已經在獄卒的帶領下竄到了牢門跟前。

    “老爺,老爺不好了,夫人讓我趕緊來通報,說是二小姐和二少爺去長門街看祭典的時候不見了,至今都沒有找到人!”

    “你說什麽!”

    程衍和程素錦聞言登時大驚失色,程衍更是渾身震顫,神情異常嚴峻。

    他是何其敏銳之人,隻片刻光景,他便感覺不到此事分明是有意針對自己而來。

    “幹爹還是快迴去吧,找人要緊,免得耽擱了時辰。”

    顧寒清略作關切地說著,峨眉淡掃,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這件事實則暗藏玄機。

    待程衍一行人匆匆離去,獄卒便鎖好了牢門。顧寒清聽著焦急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立在原地久未移步,眼神流轉間,視線突然停在了眼前這扇牢門的鎖條上,而在鎖條的縫隙裏,似乎塞著一張類似於紙條的東西。

    “是剛才那個獄卒……”

    顧寒清心中一緊,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了幾眼,快速地走到門邊取下那張紙條,走到暗處將其打開。

    紙條上用筆墨橫姿的行楷寫著一行小字,雖然簡短,但這個熟悉的字跡卻足以讓他心頭震顫,如釋重負。

    隻見上頭赫然寫著——

    “狡兔難逃良弓襲,再會之日尤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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