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顧府祠堂內,顧寒清雙手合十,低眉垂首,在顧家祖先的靈位前虔誠恭肅。

    幼年遭逢父母雙亡,從小到大,每每路遇艱難險阻,或是心懷鬱結之時,他就會一個人在祠堂靜默沉思,與先祖隔空對語,以求指點迷津。

    自那日在刑部大牢前親眼目睹程金枝毅然決然奔向高珩之後,他才終於體會到痛失所愛的感覺,也終於明白原來在這段他還抱有期許的感情中,自己早已是個局外人。

    挑燈對月,空庭把酒,寄心家業,無論他如何用外力麻醉自己,可一旦閉上雙眼,還是不置可否地看到這二人攜手相將,琴瑟和鳴的身影徐徐走來,逼得他無處可遁。

    縱然他從來就不是個記仇善妒的人,卻更不是個沒心沒肺之人,然而一方是摯友,一方是摯愛,事已至此,他還能如何?

    “先祖在上,子孫顧寒清自繼承祖業以來,自問矜矜業業,勤懇耕耘,不謀不義之財,不行違法之事,如今家業尚且穩固,豈料卻為情所困,心結難解,終日深陷其中而不知該如何自處。是否寒清一開始就做錯了,錯愛,錯信,錯付,所以到頭來才要為自己所做的錯事付出代價?”

    顧寒清神情憂鬱,眼中溢滿了悲憫之色,沉重的聲音迴蕩在空曠的祠堂內,餘音繞梁,失落而苦澀。

    他微閉雙眸,重重地歎了口氣。

    “少主,少主?”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小廝的傳喚聲,顧寒清調轉臉色扭過頭去,語氣略帶責備:“我不是說過,我在祠堂的時候,不要來打擾我嗎?”

    “那個...是太子殿下派人來傳話,請少主您到城西的沁芳園一敘。”

    “太子?”

    顧寒清聞言不由眉間一顫。他與太子素無來往,自己迴京之後行事又素來低調,此番他屈尊降貴意外相邀,必然另有所圖。可即便如此,對方畢竟是當朝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不能輕易得罪,就算對方擺的是場鴻門宴,他也不得不去。

    ………

    沁芳園是周帝賞賜於太子的西郊別院,太子除了常駐東宮之外,偶逢閑暇也會在此棲居幾日,修身養性,但更多時候,此地也是個謀事會客,掩人耳目的好去處。

    他之所以沒有親自到訪顧府,也是怕自己身份過於招搖,以免落人口實,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彼時他正在庭院中賞魚觀

    鳥,聽聞顧寒清到來之後,他便收斂神色,急忙差人置辦酒水,盡顯熱情好客的主人之態。

    “草民參見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急召在下,所謂何事?”

    顧寒清依禮拜見,像在例行公事一般,語氣淡泊,不事雕琢。

    “顧少主不必多禮,快快請坐。”太子笑吟吟地做出虛扶之態,“其實本宮早就有意結識少主,隻是從前礙於三弟在場,多有不便,如今少主肯到訪一敘,本宮甚是欣慰呀。”

    “太子殿下言重了,殿下身份尊貴,而在下隻是區區一介平民,實在不敢勞殿下掛心,又豈敢提結識二字?”

    太子聽出了顧寒清話中的婉拒之意,但他並未顯出任何不悅,而是繼續笑道:“顧少主何必過於自謙,誰都知道你們顧家家大業大,聲名顯赫,就連朝廷對此都要忌諱三分,你身為顧家之主,手握半壁江山的財富,又豈是區區平民可以形容的?”

    顧寒清淡淡一哂,根本無心聽太子的花言巧語,抬眼正色道:“太子殿下特邀顧某前來,想必不是為了對顧某說這些謬讚之言吧?”

    太子眸色微轉,提起酒壺為顧寒清的杯裏斟上酒水,卻並未直麵他的迴答:“這是從南疆特製的烏苗酒,很多人不喜歡它的味道,但是本宮卻覺得十分獨特,顧少主不妨嚐嚐。”

    “謝殿下。”

    顧寒清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舌尖剛沾染到酒水,一種綿長細膩的的苦澀之感便在唇齒間彌漫開來,讓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還未將酒杯放下,太子便趁勢接口道:“想必這杯酒,就是顧少主此刻的心境吧?”

    顧寒清猛然一怔,等到他想加以掩飾時,坐在對麵的太子早已將他所有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

    “顧少主,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和三弟之間所發生事情外人或許尚不清楚,可是本宮卻是知道的。”

    “不知太子所指何事?”顧寒清心中雖然忐忑,但臉上還是不動聲色道,“顧某和燕王殿下私交甚好眾所周知,根本不足為道。”

    “從前或許很好,現在可就未必了吧?”太子古怪一笑,抬頭注視著顧寒清不緊不慢道,“自從你們中間夾了一個女人之後。”

    太子的話雖然猶如蜻蜓點水,卻在顧寒清的心中掀起了一陣狂瀾。他與高珩還有程金枝三人之間的事本就鮮為人知,如今竟會被太子掌握,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知道,顧少主你一定還在奇怪本宮是

    如何得知此事的。但如何得知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顧少主就這樣被昔日摯友橫刀奪愛,難道心裏就沒一絲憤恨和不甘嗎?”

    太子說到最後故意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猶如一把利劍直擊顧寒清的內心,讓他原本想要隱藏在心底深處,不願被揭開,也不願被他承認的事實,在這一刻都暴露無遺。

    捫心自問,在麵對高珩和程金枝的感情上,他真的有如此寬大的胸徑去包容和體諒嗎?

    在自己內心深處,難道真如太子所說,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和不甘嗎?

    但與此同時,太子的險惡之心也已昭然若揭。然而這種明目張膽的挑撥離間雖然讓人厭惡,卻能在不經意間映射出被封存在心底的陰暗麵,顧寒清能感覺到,有些被他強力壓抑的東西,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轉變。

    可當著太子的麵,他還是一臉的雲淡風輕:“本就無愛,何來橫刀奪愛之說,太子殿下是否有什麽地方誤會了?”

    “顧少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太子笑意盎然地站起身來,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你欺騙本宮不要緊,可你能欺騙的了,你自己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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