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府外,一輛青蓬頂雙轅馬車在門口穩穩地停了下來。

    顧寒清掀開簾帳,府內的總管劉少帶著下人趕忙出來相迎:“表少爺,您總算到了,老爺夫人已經在府內恭候多時了。”

    在眾人的簇擁中步下馬車,顧寒清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鑲著金邊的“程府”二字,平靜的眼眸中蕩起了一絲細微的漣漪,繼而邁步走了進去。

    跨過大門,穿過石台,便是會客的正廳,以“疏影橫斜水清淺”的詠梅之意,取名為“疏影堂。”

    廳堂之中,端坐於太師椅上的男人正是靖國公程衍。他雖已經年過半百,但依舊身形矯健,眉目疏朗,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眼如鷹般銳利,此刻雖隻穿了一身簡易的常服,卻讓人無法忽視其身居高位的雍容。

    而他身旁那位衣著光鮮,麵容姣好的女性,正是程衍的正室,即程金枝的嫡母張氏。

    張氏是當朝皇帝的堂妹,十八歲時以郡主身份嫁入程府,至今已近三十載光陰。她精明能幹,勤儉持家,與程衍琴瑟和鳴,膝下又育有一子一女,是“外人”眼中實至名歸的”賢妻良母。”

    “老爺,這次寒清迴來,是不是也該幫他張羅張羅婚事了。”張氏試探道,“咱們家的女兒也老大不小了,該出嫁了。”

    “這件事我也想過。”程衍思索著說道,“顧閣主生前曾有意將錦兒許配給寒清,如果我們兩家能結秦晉之好,自然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隻是......”

    張氏聽出了程衍欲言又止的深意,眸色婉轉道:“我知道老爺你在顧慮什麽,等這次壽宴過了再從長計議也來得及,畢竟這寒清也算咱們家的人。”

    “老爺夫人,表少爺到了。”二人正商議之間,顧寒清已經朝正廳緩步走來。

    “寒清,終於迴來啦。”

    程衍一看見顧寒清,即刻起身相迎,原本嚴肅的臉龐顯出了親善的笑容。

    “幹爹,幹娘。”顧寒清躬身行禮,舉手投足之間恭敬有加。

    “咱們父子之間不必多禮,迴來就好。”程衍抬了抬手,“這一路上辛苦了,快先坐下來喝杯茶。”

    顧寒清才剛坐下歇了口氣,張氏早已將他迫不及待地將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倒不是因為她想老牛吃嫩草,也並非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夠孝順,隻因在張氏眼中,顧寒清這位家財萬貫的顧家少主,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之一。

    “哎呀,咱們寒清真是生得越來越俊了,難怪府裏那兩個丫頭一直念叨著你迴來。剛才啊,我還和你幹爹說起你的婚事呢。”張氏笑意盈盈地說著,趕緊朝程衍使了個眼色。

    程衍一愣,忙接口道:“是啊寒清,你年紀不小了,也該考慮娶妻生子了,你爹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希望能早些看到你成家立室。”

    “就是啊,你幹爹說的對。”張氏擺出一張三姑六婆臉追問道,“怎麽?有喜歡的姑娘了沒?”

    顧寒清自然沒有料到他剛落腳,就被兩個人輪流唱雙簧問起了親事,隻能如實迴道:“還...還沒有。”

    張氏一聽他這麽說,立時鬆了口氣,一雙杏仁眼中溢滿了笑意:“也是,雖說我們寒清這麽優秀,這想嫁給你的姑娘肯定多得擠破門檻,可是這尋常人家的女子怎麽配得上你呢,這眼光啊固然還是要放高些的好。”

    顧寒清本不是耳根子軟的人,如今見張氏態度如此殷勤,總有一種落入虎穴的感覺。他淺淺地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飾心中的尷尬,強笑道:“看來我這趟迴來,幹爹幹娘是打算要為寒清做這個媒人了。”

    程衍和張氏彼此互看了一眼,張氏心思玲瓏,知道顧寒清已經猜出了幾分眉目,便不緊不慢道:“這說媒人多生分,我和你幹爹一向都把你當作親生兒子看待,自然要替你好好選門婚事。”

    “那寒清在此先謝過幹爹幹娘的好意了。”顧寒清敷衍地說著,為了快些阻斷這個話題,連忙招唿身旁的隨從遞上了一個禮盒,“對了,此次行程匆忙,略備薄禮,希望幹娘喜歡。”

    “人迴來了就好了,幹嘛還帶禮物呀。”張氏果然轉移話頭,一麵客氣地說著一麵接過禮盒,剛打開看了兩眼便欣喜道,“喲,這串珍珠真是漂亮,晶瑩透亮,飽滿豐潤,一看就是數一數二的珍品。”

    “這是北海珍珠,我見與幹娘氣質相配,便托人留下了。”

    顧寒清見張氏將注意力放在了禮物上,心中大大地鬆了口氣。果然這個世界上最讓三姑六婆起勁的事,就是東家男未婚,西家女未嫁,南麵烤隻雞,北麵燉隻鴨。

    “好久沒收到這麽討人喜歡的禮物了。”張氏春風滿麵地將禮盒收好,“幹娘聽你這話,簡直比吃了蜜還甜呢。”

    “北海珍珠可是稀罕之物,看來寒清對你這個幹娘比對我這個幹爹還上心了。”程衍故作不滿地嗔了一句,張氏忍笑朝顧寒清擠了擠眼:“寒清你看看你幹爹,一大把年紀還

    吃醋了,孩子這不是專程迴來給你賀壽了嗎?”

    “好啦,難得迴來就別在這兒幹坐著了,”程衍親切地伸手攬過他的肩頭,“我差人在園子裏備了些菜肴為你接風洗塵,咱們父子倆去敘敘舊。”

    ................

    程府是京城中屈指可數的大宅,加之程衍閑暇之時總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因此光是這花園就占了整個府邸的一半麵積。

    而此時,借故逃跑的程金枝正從後院的小道溜進花園,好不容易甩開了纏人的程煜,她還未喘上一口氣,遠遠就望見花間小徑上緩緩走來兩個人。隨著二人麵目的逐漸明朗,她慌忙躲到了假山之後。

    “原來是那個老頭。”

    程金枝看見程衍不禁沉下了臉。自她生母去世之後,她和程衍的父女親情就更加淡漠,即使路上遇見,都要刻意繞路而行。在程金枝心目中,他們二人之間永遠橫著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而且這道溝壑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長,就像她對程衍的恨意一樣,越來越深。

    “誒?那走在這個老頭旁邊的人是誰啊?”

    程金枝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然而在她的眼神接觸到程衍身旁的顧寒清時,便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一身月白羅衣,氣質翩然。

    雖然尚且有一小段距離,但是程金枝的臉上已經飛上兩團紅暈,雙手不自覺地覆上了自己的臉頰。

    “這個人,這個人難不成就是......?”

    正當她看得入迷,雙腳不聽使喚地想要緊跟而上時,後背冷不丁地被人輕拍了兩下。

    “走開走開別煩。”程金枝頭也不迴地嗬斥了兩聲。

    然而過不多時,又有人伸手拍了她兩下。

    “誰啊,有完沒完啊!”

    程金枝不耐煩地轉過身去,嘴邊的笑容霎時僵在嘴角。

    隻見剛才四個放走她的家仆,正站在她背後雙手環肩,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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