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年的九月初九,重陽節。朱翊鈞侍奉兩宮登景山,賞西苑秋色。並與重臣、勳貴、翰林等同樂,一起登高望遠。


    因後宮和外臣不能在一處,所以賞景場所是分開的。內廷圍繞著太後和妃嬪等在山頂黃色圍擋內飲酒、食蟹、賞菊嘻玩,朱翊鈞帶著勳貴、眾臣在百步之外的另一片圍擋之中。


    朱翊鈞先去兩宮處陪坐了一會兒,因奇太妃葉氏之薨,他這次特別注意,在眾美環繞之中未流露出一點異色。


    說笑了一會兒,見仁聖太後身邊的宮女把翡翠麻將又拿了出來,朱翊鈞嘴角抽動,暗思自己是不是放出來了不得的東西。


    麻將成癮現象後世有無聊的心理學家專門研究過,其勾人之處甚至超過了賭癮——而賭癮之害人不下於毒癮。


    後世麻將成癮者男女都有,但女子成癮者要多於男子,無工作的中老年婦女泰半都有些。


    而男子成癮者最著名的要算梁啟超,其名言是:“唯有打麻將可以忘記讀書,而唯有讀書可以忘記打麻將。”一九一九年其從歐洲迴國,有人邀請他做演講,梁啟超竟然答:“沒時間,我有四人功課要做。”


    究其原因,大概是趣味性和賭博摻雜,對於需消磨時間者來說為無上享受。


    仁聖太後多年來在後宮閑住,早就無聊透頂,此前就愛打馬吊——但馬吊的複雜程度和麻將比起來,無異於天壤之別。因此朱翊鈞將麻將發明出來後,仁聖每天必做“四人功課”。


    後來慈聖從政務中淡出,被仁聖帶著打了幾次,也很容易就上了癮。如今這後宮麻將成風,京師的命婦也都緊追流行——一年時間不到,據說這麻將已經傳到了四川、廣東,甚至玩法已經開始發生變異。


    ......


    朱翊鈞見兩宮開始打麻將,開始時還坐在慈聖身後給她點步,連放兩個大炮後,方知自己的水平已經遠遠落後。


    被慈聖斜了兩眼後,他訕訕退出後宮群,到了勳貴大臣群中。勳貴中雖然也有愛打麻將的,但在重臣、翰林中間,都莊重的很,也沒人提這茬。


    翰林們此時早知道朱翊鈞不喜辭藻,也不必費那些心思作詩頌聖,個個無聊的很。


    見有些冷場,在場之人就找話題,把在京獲賞的寧遠伯李成梁、靖海伯戚繼光兩個新晉伯爵圍繞著,一頓吹捧,談些兵事。


    朱翊鈞此次才見到了原時空影響遼東五十年,扶植努爾哈赤,撤掉寬甸六堡,讓努爾哈赤家族做大最後奄有天下的李成梁總兵。——此前的授勳儀式由禮部主辦,英國公代為主持,朱翊鈞並未出席。


    李成梁今年四十九歲,字汝契,號引城,遼東鐵嶺人,祖上因躲避唐末變亂避於朝鮮。


    按明史所記,洪武年間,李成梁的高祖李英自朝鮮內附明朝,授世鐵嶺衛指揮僉事。


    按後世韓國曆史學者所考證——認為李成梁這一支家族是出自朝鮮星州李氏;按日本學者園田一龜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考證,認為李成梁家族原是居住鴨綠江南的女真人,十四世紀末在始祖李膺尼帶領下由朝鮮遷至鐵嶺,後編入明朝衛所並出仕做官。——可見所謂的曆史研究,都是為了國家利益打算。


    此時寧遠伯的內心認知,當然認為自己是鐵杆漢人。朱翊鈞看他寬眉大眼,臉龐方正,相貌堂堂,熊腰猿臂。濃密的胡須修剪成的桃形,從外形到氣質都是大將之選,把身邊的戚繼光給比了下去。


    對李成梁來說,雖然此次獲得了朝廷的爵賞,但還有兩點美中不足,一是不是單獨封爵,戚繼光這家夥給他做了伴;二是和戚繼光一樣,都未得世券,這伯爵並沒有與國同休的待遇。


    盡管如此,因朝廷已經多年未封軍功爵,李成梁獲此殊榮已經是美的如在雲端,此際已經對朱翊鈞、張居正、譚綸等感激到了骨頭裏。


    他的情商比戚繼光高出的不是一點點,戚繼光這家夥隻知道樸素的“抱大腿”原理,從嘉靖末年開始就玩命的巴結張居正,後來發現自家聖眷優隆之後,除了原有的張大腿沒扔掉之外,原來內外廷的好多關係都冷了——當然,他離開了薊鎮,沒那麽多錢財打點也是重要原因。


    李成梁則不然,他外表給人以豪爽之感,內心卻細膩無比。包括當政大臣,其他的也麵麵俱到,逢廟必燒香,見佛必磕頭,寧落一村不落一戶,朝廷侍郎以上、內廷少監以上,都覺得自己和李成梁都是鐵子。原時空張居正勢力被清算,他得以幸免,戚繼光則鬱鬱而終,其原因就在此。


    所以大夥的話題基本上都圍繞著遼東大捷和王杲覆滅這兩件事展開,戚繼光的平倭之功沒人提,在旁邊給李成梁作了陪襯。


    朱翊鈞過來後,見話題圍繞著遼東,開始時靜靜的微笑聽著,後來發現他們隻講軍事,不講民事、商事,更不能通盤考慮問題,不由得暗自歎氣。


    輕咳一聲,朱翊鈞插言問李成梁道:“依寧遠伯之見,這遼東女真以後如何料理?”


    眾臣聽皇帝插言,都靜下來,聽李成梁如何迴答。李成梁從小墩子之上站起身,又跪地叩拜朱翊鈞迴奏道:“迴皇上話,臣武夫也,邊事之大略,自有朝廷主之,臣不敢妄言。”


    朱翊鈞笑道:“寧遠伯毋庸過謙,朕之治政,唯‘求實’二字,汝在遼東多年經營,對商、民、軍等事必有見解,可試言之,無妨。”


    李成梁聽皇上說話皮裏陽秋,心中暗凜,先揣測誰在皇帝麵前給他上了眼藥。


    沉吟一下,方迴奏道:“皇上,臣以為女真各部之間,多有世仇,百年來一直相互攻殺。劉應節總製督撫遼東以來,命臣削大、縱小,維持幾方平衡,可稱妙法。”


    朱翊鈞聽了,對李成梁的認識又加深一層。他又問了問女真各部族之間的勢力漲消情況,與錦衣衛的情報相互印證。


    待李成梁迴奏過了細情,朱翊鈞又問道:“王杲被軫滅,女真各部反應如何?”


    李成梁頌聖道:“皇上運籌帷幄,古勒城數日而成齏粉。女真哈達、烏拉、葉赫、建州等部肝膽欲裂,唯有事朝廷以謹誠,絕不敢有二心!”


    朱翊鈞道:“這野人女真情形如何?因在海西之外,朕了解不深,寧遠伯可知他們究竟?”


    李成梁聽了,心中暗喜,心說這事兒天下就本伯爵能說明白,今日讓皇上知道,這遼東離了我李成梁,誰也玩不轉。


    組織一下語言,李成梁朗聲奏道:“皇上天縱聖明,一語直指遼事核心。臣在遼東和女真交道多年方知,這野人女真雖非大族,但戰力強悍。其非野人,而自稱‘赫哲’,分為虎爾哈、爾瓦喀兩部,雖無文字,但用自家語言,與建州、海西女真非為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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