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過了軍營一餐後,王國光就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咕嚕咕嚕直響。


    因害怕出醜,趁皇帝到帳外更衣的工夫,他和其他幾個文臣讓戚繼光的親兵領著,一路小跑到營中廁所方便一下。


    大夏天的集體廁所給王國光等人精神上以毀滅性的打擊,從裏麵出來,整個人都不好了。暗思道:“幸虧本相這輩子沒領過兵,否則光這一件事就受不了。”


    等迴到戚繼光的大帳,天時未正,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在操場上的兵將此時都已迴營,吃過了午飯午休。


    王國光身穿的官袍腋下都已經濕透,見皇帝身邊放了兩盆冰,心中暗喜,忙迴到文臣這邊第一位的位置,把在邊上蹭涼氣的譚綸給擠下去一位。


    此際一點風也沒有,大帳邊上的十多個卷簾雖然放下了,但帳內還是悶熱。陶大臨有個心悸的毛病,手中的泥金折扇不停的扇,仍熱的臉色蒼白,額頭汗津津的。


    朱翊鈞見大家已經熱的不行,怕弄中暑幾個,就給魏朝使個眼色。魏朝領命,讓帳外內監又搬進來十幾個冰盆,隨後送上冰鎮的酸梅湯,供大家解暑。


    朱翊鈞喝了口冰鎮的酸梅湯,道:“沒想到天氣這般熱,我等卻不能動彈了。諸卿,對此際守邊、作戰、作訓的軍士之苦,可有憐憫之意?”


    王國光看向陶大臨,心說皇帝今天就是要教育你們翰林院啊。


    他和陶大臨關係不錯,有意為之緩頰,輕咳一聲道:“皇上軫念士兵冬、暑之難,一語而仁愛出,正所謂堯仁蕩蕩,真聖明之主也!臣等仰慰至誠!”


    戚繼光在一旁聽了,心中汗顏道:“這才是文化人,咱就拍不出這樣清新脫俗的馬屁。”


    在座臣工中,王國光級別最高,他又舉了舉手中叮當作響的茶杯,接著道:“如今臣等喝著冰飲,帳中髙坐,猶苦於炎燠,不知在邊牆上的兵士何等情狀!”


    見朱翊鈞邊聽邊點頭,王國光笑道:“皇上,既然暫時迴不得宮,臣有一議:不如我等以《憫兵》為題,在此詩詞唱和,可好?我朝文治煌煌,早邁唐代,今日且不讓李公垂之《憫農》專美於前。”


    朱翊鈞聽了,知道是王國光為翰林院緩頰。他自穿越以來,專心於奪權、治理國政。還真沒關注過這些翰林院的所謂儲相們。


    因為後世人思維,朱翊鈞從未覺得詩詞唱和是一種娛樂活動——因此從不禦翰林院,也未召翰林獻詩作詞,他覺得有那工夫還不如射箭玩呢。


    當然,翰林院的重要功能也不是給皇帝作詩獻詞,他們相當於後世中央黨校、社科院的結合體,翰林學士分了好多級,職掌朝廷考議、詳正文書、諮議國政等,還要從事誥敕起草、史書修撰、經筵侍講等。


    明代的“翰林之盛,前代絕無也。”翰林官工作任務不重,除了史書修撰類,也沒什麽考核,翰林們在翰林院仍要繼續學習——稱為儲才養望。


    這望是怎麽養起來的?例如羅萬化同學在皇帝首次禦經筵的時候表現一把,聲望加十。在大閱京營時候,表現了好幾把,聲望加五十,因為嘚瑟的有點大,又降了二十。——大致是這麽個意思吧。


    聽王國光這麽說,在座諸臣都看向朱翊鈞。朱翊鈞也要給東閣大學士幾分麵子,就點點頭說好。


    這下子翰林們都從戴洵被皇帝叱罵的低落情緒中擺脫出來,如同驚蟄後蠢蠢欲動的蟲子,個個搜腸刮肚,打疊辭藻。


    一會兒工夫,多個翰林獻上詩詞若幹。朱翊鈞看了,確實是有水平,反正自己是寫不出來。


    這古往今來,以邊塞詩為主體的戰爭詩歌,描寫的多是將領,偶有士兵表述,類如“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同情士兵的還有“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這類反映士兵不應該打仗的反戰詩歌,今天肯定不能用。


    朱翊鈞在場,翰林們做的算是“禦前應製詩”,首要的就不能有負能量的東西:給皇上作詩寫士兵,先來一句“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純屬活膩歪了。


    第二個要求還要有富麗堂皇之氣,簡言之有皇家氣派。例如“報君黃金台上意,但攜玉龍為君死。”又是黃金又是玉龍的,就叫皇家氣派。反之來一個“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這還是不想好好活。


    這種命題作詩很是考驗詩人的臨機應變能力。朱翊鈞翻看交上來的詩稿,見羅萬化和王國光寫的出類拔萃,就從身上拿出兩個玉件分賞二人,另外許了獻詩翰林每人二十兩銀子的賞賜。


    連作詩、品評加賞賜,時候已近酉初。朱翊鈞聽操場上響起了喧鬧之聲,就看向戚繼光,戚繼光向朱翊鈞點頭示意。


    朱翊鈞長身而起,笑道:“諸卿之詩詞善矣,而朕無一句和之。不過這士兵現在所唱的,恰為朕日前所作,一起去聽聽如何?”


    王國光等眾臣麵麵相覷,還真不知道皇帝會寫詞。大明曆代皇帝都有詩歌傳世,但說實話,水平都不怎麽樣。唯獨仁宗《江樓秋望》中“落雁過前浦,浮鷗傍淺沙”還帶點意境,被文臣和翰林們高看一眼。


    現在皇帝真.毛都沒長齊,居然也學做詞了。莫非快到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了?眾臣一邊嘴上頌聖,一邊心裏揣測,出了軍帳,往操場走去。


    待出了兵營,就聽見大操場上此起彼伏,好像是各小方陣在賽歌。唱的曲調奇怪不說,還特別的平,簡而言之像是士兵們把口號加了些婉轉:


    “皇明立鐵軍,招來廝殺漢!手把鋼刀殺胡狗我等最敢戰;從軍得出身,爹娘國家管,要想戰時少流血平時多流汗......”


    聲音是嘶吼,卻因每一個唱這詞的人都投入了他的全部情感,這令翰林官不屑一顧的唱詞顯現出來的,是直擊人心、震撼靈魂的力量。


    眾人聽這方陣唱到:“皇帝賜我衣,百姓給我飯,我是皇明第一軍,殺虜的好漢!......保護妻兒不受辱,保著家國社稷安!”


    王國光和翰林們聽了,心裏五味雜陳。要說這詞的水平,啥也不用說了。但他們寫的任何一首詞,讓優伶歌女唱之則可,放在這大操場上讓這些兵唱出來,照樣啥也不用說了。


    這邊方陣唱完了,另一個方陣聲音起來了,聽他們唱道:“皇明軍人個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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