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了皺眉。


    她也沒弄懂那神經兮兮的男人到底有沒有聽懂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總之她才邁步走進電梯,電梯的門都還沒關上,就在兩扇電梯門距離幾厘米的時候突然發出了“嘣”的一聲。


    裴淼心被嚇了好大一跳,剛抬手捂住自己的心髒,就看見那幾厘米出一隻手掌,似乎是使了大力,才將兩扇本來要閉合的電梯門重新又給擋開了。


    看到皺著眉頭步履還有些輕晃的曲耀陽扶著牆壁進了電梯,裴淼心簡直想吐血的心都有了,敢情他剛才真的把她說的話都當成了放屁。


    可是曲耀陽進來了就去牽她的一隻小手,她正駭得想要向後躲開,卻見他低著頭塞了樣東西到她手裏,這才扶著牆壁重新走了出去。


    裴淼心懵懂低頭,看到自己手裏的空礦泉水瓶頓時就傻眼了,剛才她想從他手裏拿過去丟掉時他不肯給,就想護著什麽寶貝似的謹慎又戒備,可是一轉眼等她要走的時候他又追了過來,將他所謂的“寶貝”遞到她的手裏?


    裴淼心盯著手裏的空瓶子發了一會楞,等到想出聲叫住他的時候電梯門已經在她跟前關得緊閉。


    很快上到六樓的病房跟前,正好碰見巡房過來的小護士。


    護士衝她抬了抬表,“這都幾點了,探病明天早點。”


    她說:“護士小姐,我是曲司令的家屬,他兩個小時以前才被送進醫院,我進去看看他就走,不會耽誤多長時間。”


    那護士看她的模樣並不像說話,這裏雖然是軍醫大的老幹病院,平常什麽政委什麽副官沒有見過,該遵守的紀律要遵守,該寬鬆的時候也要寬鬆。


    護士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說:“另外一位曲先生現在也在裏頭,剛才我已經提醒過他了,老司令還沒有那麽快醒,你們看看差不多了就早點迴去,時間太晚了我也不好交代,你明天再過來也是一樣的。”


    裴淼心衝她點頭道謝。


    輕輕擰開爺爺病房的房門,偌大的單人套間病房內正中間一張蒼白的病床,病床上躺著一個一邊輸液一邊戴著氧氣管的憔悴老人。


    裴淼心站在門邊,這樣近距離地看著爺爺,也覺得他白頭發真是多了好些。從前奶奶還在世的時候爺爺總是嫌棄她聒噪,等到她真的與世長辭、離他而去時,他卻又害怕起身邊的那些聒噪,隻因為他再無法從那聲音裏頭聽出哪一個是她的聲音。


    所以多時爺爺總喜歡待在以前軍區分給他的那套老宅子裏,有時候自己背個手在客廳裏轉轉,有時候坐著輪椅到小花園裏拿把剪刀修剪他的盆栽。而這許多年裏他一直保有著自己的生活習慣,就是不願意離開,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還不想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他還像當年奶奶沒有離開的時候那樣,生活在兩個人的世界裏頭。


    曲臣羽一直坐在房門邊的沙發上望著病床上的爺爺,聽到身邊的門開了,伸手拉了拉裴淼心的小手,“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似乎是怕吵醒了病床上的老人。這間屋子裏的燈光也是開得極暗,隻有擺在病床一側的電子屏幕還在伴隨著他的心跳,“嘀、嘀”輕叫個不停。


    裴淼心衝曲臣羽點了點頭道:“你肚子餓不餓,要不我陪你出去吃點東西,剛才護士才說,爺爺還沒有那麽快醒過來。”


    曲臣羽輕輕將她拉坐在自己身旁,“小時候我總比我哥淘氣,每次出去闖了禍或從樹上掉下來,爺爺都會抓著我的屁股打我,問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時候我爺爺對我跟我哥的期望特高,由於曲市長從來就沒有當兵的打算,所以他一直把他的紅色夢想寄托在我跟我哥的身上,希望我們兩個人裏,總能再出一位將軍。”


    裴淼心彎唇,輕聲,“可是後來你跟你哥都下海經商去了,可把爺爺氣得不輕。”


    曲臣羽點了點頭笑道:“是啊!那時候我們那麽不聽話,爺爺每天早上喊著強健體魄,天還沒亮就把我跟我哥從床上揪起來,非要我們大冬天的上山跑步時,我就特別恨他。那時候我總覺得人生再糟糕也就不過這樣了,你能想象一個半大的孩子,本來就寄人籬下地生活在曲家,結果天還沒亮就被人從床上拎起,隻允許穿著背心短褲,像個傻子似的被爺爺用藤條追著往山上打是什麽模樣嗎?”


    裴淼心抿唇輕笑,伸手摟住他的脖頸才道:“我能夠想象。”


    他有些寵溺地捏了她的鼻頭一下,“那時候我就總想快些長大,以為長大了離開那個家了,或是有能力繼承我母親的事業的時候,就可以不用再那麽早起,也不用再被人從身後追著打。那時候我也最害怕威嚴的爺爺了,可是也是他,因為他的強迫鍛煉,等我上大學的時候才明白過來,自己的體魄比周圍的很多同學都要堅強,因為我不愛生病,所以我是曲堅強。”


    裴淼心被曲臣羽的話給逗笑,彎著眉眼將小腦袋放在他的肩頭,遙遙望著病床上的爺爺,“那等爺爺醒了,咱們就帶上芽芽,到他那去住吧!”


    曲臣羽一怔,說:“我爸剛才叫你出去就是給你說這個啊?”


    她仰起頭來看他,“到也不是全是爸的意思,是我自己覺得,奶奶去了這麽多年,爺爺一個人應該也挺寂寞的。他雖然表麵要強,還當自己是軍隊那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老司令,總覺得自己也是曲堅強,不需要誰的憐憫和照顧,可是我跟芽芽都想陪在他的身邊,讓他繼續用藤條抽你,看他繼續每天早晨天不亮就把你打得往山上跑。”


    曲臣羽的臉徹底黑線了,卻看麵前的小女人一副笑靨如花模樣,自己憋了半天沒有忍住,還是輕笑了起來。


    “可是後來不管我去到哪裏,又總會想起爺爺。小時候每次生病發燒,背著我跑幾條街到附近的醫院的也是爺爺。那時候軍醫大這附近的小吃一條街也還不是現在的模樣,那時候那裏隻有幾家零星的商鋪,用像藍白塑膠袋一樣的東西搭起一整個棚子,在棚子裏又賣炒飯又賣烤肉,我每迴出院的時候經過那裏,都會巴巴地盯著攤子上的東西看好久,而每迴爺爺都會怒目罵我,說我盡喜歡吃髒東西,所以才會吃進醫院裏去。”


    “可是他再氣我也還是買給我吃了,那時候我記得炒螺絲是五元錢一盤,很大的一盤,還有用別針掰直了插在桌上的大蒜裏頭,要挑螺絲的時候就自己從大蒜上頭拔針下來,自己挑裏頭的肉。每迴我都津津有味地吃著,而爺爺就板著張臉挺直了背脊坐在旁邊看著我吃,有時候是罵我,有時候又悄悄俯到我耳邊,讓我迴家了以後別告訴奶奶,不然奶奶也要罵我。”


    裴淼心微笑著窩進曲臣羽的懷裏,聽他這樣絮絮叨叨說起往事,讓她總覺得自己好像也隨著他,都迴去走了一遭似的。


    他說到動情處,身體也會輕輕地顫抖。她靠得他近,能感覺到他所有的情緒,她想他與這位老人的感情,一定一定非常深厚。


    兩個人又在病房裏麵坐了一會,直到打開門從病房裏麵出來,裴淼心才想起,曲耀陽那家夥來了醫院,而且到現在都沒有上來。


    她開始擔心他是不是真的糊塗到倒在塑料椅上就睡著了,或者又是哪根筋兒不對,酒後駕駛,開著他的跑車一溜煙又不知道上哪去了。


    兩個人走到電梯門口去按按鈕,本來禁閉著的大門正好在這時候“叮”了一聲,露出正單手撐著牆壁站在那裏的男人。


    “哥?”曲臣羽第一個發現裏麵的曲耀陽,喚了一句。


    曲耀陽正好在這光影裏瞥了瞥他身後,“我到了?”


    曲臣羽彎唇,“你不會走錯病房了吧?”


    “不是三樓的608嗎,剛才到底是誰給我說的?”


    裴淼心聽著都想大嘴巴抽他,她明明再三提醒他是六樓的308,不是三樓的608,可這家夥還是走錯了,且走錯了還要往她的身上怪。


    壓下心頭的窩火沒有吭聲,裴淼心又聽曲臣羽道:“不是,看來你真是走錯了,爺爺已經從手術室裏出來,暫時沒什麽生命危險了。不過他現在還在睡著,醫生說他沒那麽快醒過來。”


    曲耀陽單手擋著電梯門,點了點頭,“嚴重嗎?”


    “爺爺把家裏的傭人大部分都遣了,隻留下桂姐一個人,桂姐忙不過來,爺爺在小花園裏昏倒的時候後腦勺就磕在水池邊的瓷磚上了。”


    曲耀陽皺了皺濃眉,裴淼心仔細去看他那模樣,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懂曲臣羽話裏的意思,隻是皺著眉,或許,也隻是單純地皺著眉?


    曲臣羽說:“你現在要過去麽……”


    “不了,我身上的酒味有點重,爺爺睡,就睡著吧!我明天過來,一樣的。”


    一行三人一起搭電梯從六樓下來,曲耀陽剛有些搖晃地用車鑰匙按了下自己的跑車,曲臣羽才趕忙上前去拉他,“你司機呢?”


    他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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