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不見看不見,她還是可以感受到地麵的震動。


    若是往常這樣的話,她早就睡著了,如今卻是明明看不見,也大大睜著眼睛,等待光明的來臨。


    突然之間,碧玲感覺四周的結界消失了,她聽見一個輕輕的腳步聲,一點點在靠近。


    碧玲猛地站起來,聲音清脆如銀鈴,帶著幾分歡悅:“師兄。”


    “嗯。”果真是淩賦白的聲音,比平日低得多。


    碧玲眼前一亮,身上的捆仙索也被他收起,正揚起嘴角,在看見麵前的人時,笑意卡在了一半。


    玉冠被靈獸在掙脫的過程中弄掉,烏發隨意披在肩上,麵上沒有半絲血色,如同白瓷。


    左手微微顫抖著,還有血液在往下滴,往日纖塵不染地一襲白衣也濺上了點點血跡,哪裏還有身為門派首徒出塵不染的風姿。


    “師兄你可有哪裏受傷了?”碧玲大驚失色,急忙想要查看一番。


    “無…事…”淩賦白有些艱難地出聲,卻最終沒有撐住,一個趔趄,倒在了碧玲肩頭。


    第77章 來信


    碧玲心中一緊, 急忙伸手扶住他, 生怕師兄掉到地上。


    “無事。”淩賦白閉眸,有幾分貪婪地在碧玲身上吸了一口氣,重新站穩了起來。


    都這樣了還要逞強,眼見大患得除, 碧玲說話也輕鬆起來,頗為“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沒關係,我不會嫌棄師兄你身上髒的。”


    “嫌棄?”淩賦白垂眸,不知她為何會這麽說。


    “對啊。上次我也是被那妖龍弄得一身髒,看見師兄來了,想起你平日裏那麽愛幹淨,都是強撐著, 不敢倒在你麵前, 怕弄髒了你的衣服…”


    碧玲陷入迴憶,說得滔滔不絕,淩賦白聽得沒有血色的唇角翹起, 不由得暗笑,笑著笑著,又捏拳在唇畔, 輕咳出聲。


    原來如此, 他還當是…


    “師兄你真的無礙嗎?”見狀, 碧玲話鋒一轉,眸中滿是關切。


    “沒事。”淩賦白搖搖頭,“走吧, 迴去了。”


    “喔。”碧玲點頭跟上。


    這是第一次,淩賦白禦劍如此之慢,雖然碧玲多次提出載他飛迴去,卻還是被他拒絕。


    他這般模樣,碧玲實在是不放心,必須要跟著把他送迴去才行,且一路上偷偷往他體內注入不少靈力。


    “好了。”淩賦白現在門前,已經用清潔訣整理過的衣服又是落落一身雪色,眉目融融,“這下你放心了吧。”


    “嗯…”碧玲腳尖一墊一墊地,講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終究是相信了的樣子,“那我走了,師兄你好好休息。”


    “好。”見她真要走,淩賦白卻也開心不起來,隻笑著點點頭,看著碧玲禦劍離開的身影,才將門關上。


    方一關上門,他眼前的事物便模糊起來,喉頭一甜,再次湧出一口鮮血,淩賦白幾欲站不穩,隻慌亂中單手撐在桌上。


    “師兄,師兄。”門外傳來碧玲的聲音。


    淩賦白搖頭笑笑,他這大抵是即將到鬼門關走一趟的緣故,都出現幻聽了麽。


    “哐當”一聲,大門被碧玲一腳用力踹開,亮白的光線隨之傾瀉而入。


    碧玲一言不發,隻強忍著眼淚講他扶到床上躺坐著,才委屈道:“師兄你這個騙子…”


    聲音裏竟帶了幾分哭腔。


    淩賦白此刻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知道自己也隱瞞不住,隻是還有些好奇:“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碧玲抿緊唇不說話,淚珠蓄在眸中又強行收了迴去,好半天才聲音小得像隻貓兒一般:“師兄的光,沒有了。”


    “光?”淩賦白明眸,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碧玲吸了吸鼻子,像是被勾起了什麽迴憶:“師兄身上的光沒有了,宛珠身上的光也是這樣沒有的,她就到現在都還沒醒過來…”


    從前整個門派所有人中,除了景弈淵,便是淩賦白周身的白光最亮,碧玲不懂這光代表什麽,但她記得霍宛珠身上的光就是這樣,愈來愈暗,愈來愈暗,直到病倒。


    在湖邊時她眼前的黑布一被解開,便注意到師兄身上亮得刺目的白光沒有了,碧玲隻當是一會兒便會迴來,豈知一路上師兄的光越來越暗,她的心也越沉越低。


    “不必擔心。”淩賦白即使已是氣若遊絲,也不見驚慌,反而麵帶從容,“我不會死,等長老們迴來了,一切自然會好。”


    “長老們?”碧玲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他們何時迴來?”


    “不知。”淩賦白搖搖頭,隨著這個動作又是一聲劇烈的咳嗽,碧玲急忙上前替他排背。


    “師兄你先躺著,待我詢問師傅一番。”碧玲說著,掏出了腰間傳音的青玉板。


    直到說了好一會兒功夫,碧玲她才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淩賦白早已打算用自己的元丹封印龍妖,隻是他成丹不過一年時間,屆時召喚靈獸定然會耗盡修為,因此大長老和二長老才會外出尋找能夠替他鞏固根基的靈藥,至今未歸。


    隻是,在談論的最後,二長老平時吊兒郎當的語氣裏滿是惋惜:“那東西並非俗物,我們輕易根本不能借得…”


    “好了…咳咳…”淩賦白伸手按住碧玲手上的青玉板,“不要再聽了。”


    他見她方才眼中的光芒閃爍,似乎借不到就要去搶一般,若真的放縱碧玲去搶,那他如何能原諒自己。


    “師兄你…”碧玲如同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忽而氣極反笑,“真是無私。”


    “咳咳…”淩賦白勾起唇角,“我身為門派大弟子,擔起責任是理所當然…”


    “一點也不理所當然。”碧玲打斷他的話,“師傅明明說讓我們二人一起調查,你倒好,一聲不吭就奉獻出了元丹,也不問我怎麽想。若是今日我沒有察覺到,你又當如何?”


    若是她沒有察覺,淩賦白輕笑一聲,在他原本的計劃裏,自己本是會因失血過多倒在萬星湖旁,或許過個十天半月,師傅自會找來,再將自己帶迴去。


    若沒有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給他注入靈力,隻怕他連禦劍飛迴來都做不到。


    隻是這些想法,淩賦白自然不會說出來,隻裝作無辜的樣子,往日無求無欲的雙眸多了幾分暖洋洋的人情味:“師妹不是聰慧過人,瞞也瞞不過嗎?”


    “若沒有我呢?”碧玲反問,帶著薄怒,“師兄是不是打算就躺在那湖邊十天半個月?甚至在我早上問你的時候,還騙我說沒什麽事。”


    淩賦白卻沒有說話,碧玲以為他是無言以對,定睛一看,竟是已經闔上眼睡著了。


    他睡著的樣子極為安靜,如同平時一般,幹淨得不沾半分塵埃,纖長的睫毛在眼窩處形成陰影,帶著幾分虛弱。沒有血色的薄唇,此刻倒真是曉得冰雪一般的人了。


    碧玲原本還在指責中的唇瓣閉了起來,想要將他被子蓋一蓋,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被他握得緊緊地,想扯也扯不出,隻好將就著將被子給他蓋上。


    據師傅的說法,他失血過多,又失了元丹,定然要昏迷一段時間,且醒來後因為根基受損,想要重新修煉,也要費力得多,甚至比資質最普通的人也要辛苦,因此他和大長老才會盡力去找到鞏固他根基的靈物。


    不能修煉…對師兄來說,一定是最痛苦的事吧。


    在萬星門這麽多年,關於淩賦白的事,碧玲就算是不主動打聽耳邊也總會有人討論。


    與方師兄那一類舍不得家人卻被強行送出來的弟子不同,淩師兄卻是自願拜師修行的。


    江南淩家,當朝富商之一,富可敵國,嫡係隻有淩賦白一子,無論納妾多少,也沒能生下別的孩子。


    隻是這孩子自幼似乎便對黃白之物不感興趣,就連抓周的時候,也是拿的邊邊角角裏的一把劍,不過三歲,就能拿劍比劃得有模有樣。


    這樣的小公子,本應是千嬌萬寵,將來繼承家業,繼續快快活活地做少爺,當老爺,卻對一切都興致平平。


    直到六歲那年,二長老偶然打門前經過,見淩家府宅之中似有祥氣,進門拜訪,就與這小公子看上了眼,拜為師徒。


    從此告別煙柳繁華,踏入道門,朝練劍,昔悟道,堅持不渝,直至今日。


    仿若他天生就是為了道門的這把劍而生,為了道門的這把劍而活。


    這樣的師兄,若是不能繼續修行,隻怕等於要了他的命吧。


    碧玲思及至此,緩緩從他沒有溫度的掌中抽出手來,躡手躡腳走到門外。


    於風雪之中,取出自己的青玉板:“師傅可知,要如何才能讓師兄重新有修煉的根基?”


    碧玲舉著青玉板,等待二長老的迴音,在熒光閃爍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地啟封傾聽。


    在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原本還下垂的唇角,又翹了起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碧玲當下青玉板,急忙禦劍朝景弈淵所居的方向飛去。


    “師弟,師弟。”碧玲在門外敲著門,等了好半天也不見迴應,不由得踮起腳往裏麵看進去,“莫非是不在這兒。”


    門派內弟子平日都潔身自好,沒事兒也不會瞎串門,因此眾人房屋的門平時都是鬆鬆關著的。


    碧玲不知景弈淵上哪兒去了,隻好推開門,自顧自進去了。


    “咦?”上次她來的時候,這桌子上還是空空的,什麽都沒有,為何現在有一封信。


    又聯想到他不在這兒,莫非…這是師弟有事外出專門留下的信。


    這樣想也不無道理,景弈淵根本沒有什麽需要聯係的人,更遑論信件交流了,碧玲暗自肯定地點點頭,拿起桌上紙質精良的信封,凝眉打開,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吾兒親啟,師弟什麽時候有兒子了,不對不對,那這便是狗皇帝給師弟的信了,我還是不看的好…看一下吧,應該也沒關係,我跟師弟都這麽親了…”


    “你在做什麽?”大門重新被人推開,原是景弈淵剛剛迴來,眉間還帶著外麵風霜的寒意。


    碧玲下意識想將信藏起來,卻又意識到藏也藏不住,隻得訕笑道:“無…無事。”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偷看信件被抓個正著,大家不要學習這位差生。


    第78章 鳳印


    她的小動作景弈淵如何會看不出來, 隻顧不上這些, 點漆般的黑瞳緊緊盯住碧鈴泛紅的眼眶,眉心微擰:“怎麽哭過?誰欺負你了?”


    說著,大手一伸,將她帶到懷裏, 垂眸細細詳視,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隱忍不發,似是就等著碧鈴說出讓她流淚的罪魁禍首,然後再一劍將其斃命。


    “啊?”沒想到他一眼就看出來,碧鈴反倒想起自己來時的目的,眸色閃爍。


    師傅說的那東西, 就在皇宮內, 而師弟不喜歡皇宮,她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如今大師兄已經根基盡廢···


    轉眼間想起自己方才離開時, 淩師兄躺在床上安靜蒼白得沒有血色的麵容,碧鈴還是忍不住出聲道:“大師兄···他···”


    又是淩賦白。


    景弈淵如玉般的麵容在碧玲看不見的角度沉了沉,感受到懷中人身軀的微微顫動, 終究還是忍住了, 反而柔聲道:“他怎麽了?”


    擔驚受怕一整天, 鼻間聞到讓人安心的清新氣息,碧鈴不知為何,提起的一顆心像是終於找到了落腳點, 墊腳忍不住伸手攬住景弈淵的脖子,在他的脖頸處蹭了蹭,帶著哭過後的鼻音軟軟糯糯道:“師弟···”


    然後抽噎著斷斷續續將發生的事挑重點講述給他聽。


    景弈淵一邊聽著,一邊輕拍在碧鈴單薄的後背以示安撫,縱然她說得簡單,他還是可以明白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但在聽到她說救醒淩賦白需要的東西之時,原本幽黑的雙瞳暗下來,唇角在不知不覺間抿緊,帶有幾分自嘲。


    有時候,明明知道她隻是太簡單,太不通人情世故,才會行為處事與眾不同,可景弈淵還是忍不住想問,在她心中,他與她的大師兄,不,還可以是方師兄,是蓮師姐,甚至是重華宮中的宮女觀琴,是不是同等重量,甚至還要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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