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如輕風拂過鬆間,沒有多餘的情緒,既不如景弈淵那般冰冷,也不似旁的師兄弟那般溫暖,落在碧鈴耳中,卻宛如天籟。


    什麽叫宛如天籟,分明就是天籟。


    激動得差點被口水嗆著,碧鈴急忙像二長老看去。


    她可以離開了吧,她現在就想迴去躺在床上興奮地滾兩圈。


    淩賦白沒有認出她是誰來,真是天助她也。


    注意到碧鈴唇間不自覺漾起的淺淺笑意,景弈淵隻覺得唿吸都困難了起來。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他想象過她會不辭而別,想象過她會嫌棄他,卻從來沒有想到過,若她眼中有更重要的人呢。


    恰如這位大師兄,法術高強,宛若天邊的一輪明月,她會喜歡上這種人,也是情理之中。


    不可以,她怎麽可以這樣,她明明答應過他的...


    景弈淵細細迴想,一時卻想不起來,她是答應過他很多,卻沒有答應過他不會喜歡上別人。


    心像被一把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的唿吸沉重起來。


    這一切碧鈴都渾然不覺,隻小心翼翼又眼巴巴地看向二長老:“師傅,我…


    “師傅。”蓮羽羽突然出聲,碧鈴心裏咯噔一下,想衝過去捂住她的嘴,卻已經來不及了,隻見蓮羽羽麵上充滿神聖的光芒,大義凜然,“師妹修行多年,還從未出過山呢,不如讓她同大師兄一起去吧。”


    說罷,還衝著碧鈴擠眉弄眼,她可是為了這位師妹,將大好的機會都拱手相讓呢。


    碧鈴膝蓋一軟,真的想給這位姑奶奶跪下了,她恐怕就是上天派來讓她曆的劫吧。


    “也好。”還不帶二長老出聲,淩賦白卻率先答應,語氣不卑不亢,“請師傅放心,我定然不會讓師妹有什麽閃失。”


    “那就好。”無視碧鈴眸中的絕望,二長老滿意地點點頭,“你這位是師妹雖然從未出過師,定要小心照看。”


    又轉頭看向碧鈴:“凡事聽從師兄的指揮,不要擅作主張。”


    “是。”此刻的碧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埋著頭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嘟著嘴。


    下次師傅再叫她偷偷溜下山替他打酒,她再也不會去了,哼。


    考慮到淩賦白方才出關,二長老讓他先修整一日再出發,也讓碧鈴做好準備。


    夜裏,碧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幾欲想要溜走,卻又想起景弈淵還留在這裏,她又能去哪裏呢。


    順帶又想起今日在離開千霞峰時,他似乎渾身寒氣,碧鈴坐起身來,為難地撐起下巴,指腹在無意間摩擦到自己的臉龐,方憶起早上時他的手指似乎也是這麽摩擦著她的臉龐,心中頓時亂成一團麻。


    一旦又奇怪的念頭在腦海中落下,便會如種子般,在心上生根發芽,叫她無法不去想。


    煩躁地撓了撓頭,碧鈴突然覺得出去做做任務也不失為一個讓自己清醒的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蓮羽羽要是在現代的話,就是那種會舉手說“老師,xxx想要上黑板做題”的壞同學╭(╯^╰)╮


    第50章 潯汨村


    卯時將至, 天空澄澈一片, 霞光熹微,隻有啟明星還閃爍得亮眼。


    碧鈴坐在鏡子前,整了整頭上的玉冠,一片粉唇抿起, 良久,還是歎了一口氣。


    快要到下山的時間了。


    昨日二長老吩咐她與淩賦白二人在山門處相會,如今正是聚首的時候。


    幽幽向鏡中看了一眼,因為昨夜思慮過重,少女眼底下還是淡淡一片烏青,因著雪般潔白的肌膚的襯托,更加明顯, 一看就是沒有睡好覺。


    窗外還有曉風拂過, 整座峰頭隻有她一個人居住,難免有幾分孤寂,側頭從窗戶望出去, 雲霧繚繞在底下,抬頭是幹淨得如水晶般的天空。


    瓊樓玉宇,何似在人間。碧鈴突然想起這麽一句當初被硬逼著背下的詩詞。


    拿起放置在桌上的長劍, 她緩緩打開門, 迎著初升的一縷日光。


    少女嬌俏的眉眼被一襲莊重的白衣壓得多了幾分冷清, 沒有任何瑕疵的麵孔,更是欺霜賽雪,在狂風中站立著, 發絲被吹得淩亂而多了幾分高不可攀的美感,衣衫翩翩,不知在想些什麽。


    深吸一口氣,碧鈴方才掌中白光凝聚,手間的劍隨之騰空而起,穩穩定在空中。


    一躍跳上劍,她禦劍朝著山下飛奔而去。


    青峰疊翠,孤鳥高飛,山下大門前的巨石旁,早已等著一個持劍的白衣身影。


    碧鈴看準了方向,掌風一轉,腳底下的長劍也微微轉了個頭,對著那個身影直奔而去。


    方一落地,她便舉拳恭恭敬敬道:“大師兄。”聲音裏滿是尊敬與端正,隱去了那一絲不安。


    “嗯。”白衣男子淡淡應了一聲,如畫的眉目看不出情緒。


    碧鈴抬頭,烏黑的發鬢間因為從霧間穿梭,沾了幾分濕意,襯著白玉般的小臉以及點綴著幾分紅意的鼻頭,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見淩賦白不多說話,她也不知說什麽好,一時間二人陷入了沉默。


    “走吧。”直到他像是一字一句地將巨石上的萬星門門訓看完,才側身對碧鈴道。


    “是。”碧鈴一絲不苟地點點頭,如臨大敵。


    方才淩賦白說話時,似是無意間蹙了蹙眉頭,看得碧鈴心中一顫。


    從大門到長齊山腳下,二人皆是步行而下,為的是怕驚擾了附近的鎮民。淩賦白走在前,碧鈴緊隨其後,二人之間,始終沒有什麽交流。


    直到走到山腳小路上,看到山側青翠欲滴的竹林,碧鈴方似迴憶起了什麽,腳步一頓,唇角勾起一抹笑。


    她與景弈淵上萬星門拜師之時,路過的便是這片竹林,如今一看,迴想起當時的折騰,既是心累又慶幸自己走到了這一步。


    等等,碧鈴唇角的笑意凝滯了。


    難怪她一早上心中總是覺得空落落的,直到此刻她腦海中恍如一道閃電劈過,憶起自己走之前連聲招唿都沒有給景弈淵打,哪裏還笑得出來。


    等她迴去了,他定然又是一幅冷臉了。


    思及至此,碧鈴有些為難地揉了揉額頭。


    幸好在垂頭的一瞬間,看見了自己別在腰間傳音用的的青玉板,她急忙取了出來。


    礙於淩賦白還在前方,隻低下頭簡簡單單說了幾個字:“已下山,勿念。”


    將玉板重新別迴腰間,碧鈴心滿意足地鼓起腮幫子,嗯,這下他總不會生自己什麽氣了吧。


    又做賊心虛地抬頭看了一眼淩賦白的背影,擔心他聽出自己的聲音來。


    前方的人依舊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手上執劍,看起來如同方才竹林間的清風一般,看不見摸不著,雖隨和寧靜,卻難以捉摸。


    碧鈴暗自抿了抿唇,提步跟了上去。


    直到徹底走到山腳下,淩賦白都未曾說過什麽話,這讓碧鈴不禁有幾分擔憂。


    莫非他真的看出什麽來了?或是性格本就如此。


    想了想,碧鈴又重新取出玉板,壓低了聲音道:“師姐,大師兄一路上都沒說過話,他是本來就這樣子嗎?”


    話音剛落,前方的淩賦白轉過身來,聲線清澈,如初化的積雪匯成淺溪:“碧鈴姑娘。”


    “啊?”碧鈴急忙收起自己手上的玉板,欲蓋彌彰地往背後掩了掩,瞪大了雙眼,“師兄可有何事要吩咐。”


    她這一問出口,方才覺得淩賦白對她的稱唿不大對勁。


    他喚她的並非師妹,而是碧鈴姑娘。


    如此一想,碧鈴持劍的手指攥緊了幾分,眼神閃躲起來。


    “我們已經走出萬星門境內了,不妨直說吧。”果不其然,淩賦白不成聲則罷,一出聲便戳中了碧鈴的死穴,“你可知方才我在山上石頭前,看的是什麽。”


    但願非她所想的那般,碧鈴死死咬住下唇,良久才迴答道:“自然,師兄看的是萬星門門訓。”


    “正是如此。”淩賦白微微頷首,表示認同,“萬星門門訓,有這麽一句,苦行數載,始知萬物以氣而生,扶蒼生,鋤妖邪。”


    說到這裏,他定了定,才重新開口:“姑娘可知,這裏根本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碧鈴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眸驀地瞪大了幾分,睫毛輕顫起來。


    他的語氣聽起來慈悲而又憐憫,沒有半分人情氣息,淡淡道出了碧鈴的處境。


    碧鈴將手上的劍死死握緊,眼中多了些防備:“原來師兄早就知道了。”


    “是。”淩賦白瞥了眼碧鈴手中的劍,“你不必如此,我說過的,萬星門弟子,不會傷害無辜之人。”


    他雖然說誠誠懇懇,碧鈴心中卻不由得湧上一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悲涼。


    自己若真的與他拚搏起來,未必會有勝算。


    可眼前的這個人不但沒有這種意圖,還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天下之大,並非萬星門這一處淨土,你若想尋得庇護,自然有更適合的選擇。”見她不說話,淩賦白繼續不疾不徐道,徐徐善誘。


    他麵上一片真摯,看不出來半分假意,碧鈴心中卻莫名多了幾分怒意。


    他以為她不想老老實實待在無尾山嗎,他以為她不想過成日喝酒遛彎的小日子嗎,他以為她是有多閑?


    想到這裏,碧鈴的眸色暗了幾分,語氣生硬:“師兄若是為了讓我離開,那就不必多言,我心意已決。”


    猛然被看起來嬌小無害的她打斷,景弈淵訥訥呆了片刻,卻依舊是不氣不惱搖搖頭:“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言。”


    碧鈴還以為他會再說些什麽威脅的話,比如說向師傅告發自己之類的,沒想到他卻什麽都沒有多說,重新轉過身,向前走去。


    眼前的人孤零零的背影,於山路之間,看起來孤高清傲,不沾俗世的煙塵。


    碧鈴不由得心中多了幾分歉意,無論如何,自己的性命是他救的,她也的確不應當出現在萬星門這種地方,還當了二長老的關門弟子,她方才又有什麽理由,對他多番防備口出惱言呢。


    這樣想著,碧鈴囁嚅著唇瓣在後麵喚了一聲:“師兄…


    道歉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走吧。”淩賦白卻沒有迴頭,如朗朗清風明月,直直朝前方走去,似是方才二人的對立,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與此同時,卯時將盡,景弈淵從床上醒來。方一睜眼,點漆般的雙瞳便亮得攝人心魄。


    一整個晚上,他的夢裏都是碧鈴在淩賦白出關之時,臉上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叫他不想閉眼。


    起身穿好衣服,他暗含陰鬱的雙眸不經意瞥過桌上隱隱發著光的玉板。


    他一向沒有什麽說話的人,也不知是誰,這個時候居然傳來了消息。


    莫非...景弈淵手頭的動作一頓,疾步走上前,持起玉板。


    從中果然傳出了那個令他熟悉的聲音:“已下山,勿念。”


    她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拋下他麽,景弈淵唿吸一滯,薄唇緊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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