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流開始流動,沈靳側眸看了眼表,七點二十九。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掌一收,沈靳直接將方向盤打了個半圈,退出了車流,轉向一邊的商場空地,停了下來,棄了車,轉身便走。


    太陽從稀疏的枝幹下灑下,沈靳一身的黑色西裝,穿過車流,避過人流,撥開一個個擋在身前的行人,快步往火車站方向跑去。


    林雨的目光隨著人群裏疾步穿行的高大身影在轉,敞著的黑色西裝被風吹得一陣陣後揚,濃密的黑發也沒了平日的嚴謹,林雨說不上怎樣一種感覺,隻是近乎癡迷地任由目光追隨著晨光裏穿行的男人。


    沈靳用盡了畢生的力氣,趕到火車站廣播處時還是晚了點,七點三十八分,火車已經準點離站。


    他站的位置,能清楚看到那輛有些年代感的綠皮火車正在一點點遠離,那輛列車上,有夏言,也或許沒有。


    手掌用力地從額前頭發中爬過,沈靳轉過身,堅持讓廣播人員幫忙發廣播尋人,找夏言,他在廣播室等她。


    沈靳在廣播室等了半個小時,夏言沒出現。


    他不得不逼自己去相信,剛剛他看到的那輛遠去的綠皮火車裏,有從沒機會離開過這座城市的夏言。


    再一次的錯過,沒有盡頭一般。


    沈靳脫了西裝外套,掛在臂彎裏,在售票大廳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被摔壞的手機在掌心打轉,她臨走前可能給他打過電話,也可能是信息,隻是這隻被他摔成了幾瓣的手機,沒能及時收到她的訊息。


    眼睛輕輕閉上,腦中是另一個世界裏,餐桌上,兩歲半的童童困惑地問他,“爸爸,媽媽去哪兒了?我好久沒見過媽媽了。”


    喉頭有些哽,喉結在喉管裏一圈一圈地上下滾動,沈靳睜開眼,偏開了頭,看著進站口裏送別的人群。


    開學的季節,年輕的學生情侶一對又一對,拖著行李箱,牽著手,摟著肩,或相互凝望叮囑,或哭或笑地擁抱告別,青春的臉上有甜蜜,也有不舍。


    喉頭的哽意更甚,沈靳站了起身,剛想走時看到室外候車廳大棚下站著的林雨。


    林雨也沒想到沈靳會看到她,她也是來送人的,她看到了他站在台階上,失神看著綠皮火車漸漸遠去時的樣子,也聽到了他的尋人廣播,她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平靜的俊臉一點點被麻木的情緒爬滿,直至一個人木然地在台階上坐了下來,羨慕又心酸,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沈靳目光隻在她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冷漠移開了,迴了車上,重新發動引擎,迴到公司,沈橋被叫進了辦公室,沈靳見他的第一句話:“為什麽林雨還在公司?”


    沈橋一下沒反應過來。


    自上次林雨被沈靳強行辭退又莫名留下後,林雨便被調到了行政部,負責行政類的工作,沈靳也沒再過問,沈橋也就沒去處理她的問題,沒想著事情過去了這麽久,沈靳突然問起,沈橋一下也愣住,忐忑看他:“林雨又犯什麽事了嗎?”


    林雨沒犯事,至少這個時候的林雨沒犯事。


    沈靳知道他是遷怒了的,夏言的死,最大的過錯方在他,是他沒和她好好溝通,是他沒察覺到林雨的小心思,也沒察覺到他母親的手段,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事業版圖的擴張上,而夏言也將所有的委屈藏在了她的平和安靜下。


    可是就算明知是遷怒,他也要遷怒到底,夏言不好過,他不好過,他憑什麽要讓其他人好過。


    “讓她收拾東西滾出去!”


    前所未有的冷嗓,以及前所未有的狠厲,讓沈橋也跟著心驚膽戰,想到早上他電話裏的爆粗,眼睛又忐忑看他。


    沈靳已經在電腦前坐了下來,開了電腦,邊問他:“安城到昆明最近的航班是幾點?”


    “我……我沒查過。”


    沈橋連應聲都慢慢小了下去,好在沈靳沒說什麽,揮手讓他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迴來了,這個故事一直寫得比較艱難,大家也跟著煎熬了,辛苦了,後麵大概還有幾萬字


    另外前麵6章是全部重寫了的,覺得銜接不上的姑娘可以迴頭再看一遍,麽麽~


    第94章


    林雨剛迴到公司便收到人事部通知, 讓她去財務部結算工資和遣散費。


    突然的辭退讓她怔了好一會兒,慌張求問, 她哪裏做錯了, 為什麽會突然辭退她。


    人事部隻是奉命行事,給不了她答案。


    林雨去找了沈橋,沈橋也不知道實情,支支吾吾地說是上麵的決定。


    林雨一下便想起早上,她和沈靳打招唿時沈靳的冷淡。


    心裏的打擊被忐忑慌亂的情緒取代,她猜想是不是她的唐突惹惱了沈靳,或是因為她撞見了他的狼狽, 他不想讓任何人窺見的那一麵。亦或是, 從飯店聚餐那次,她為他強出頭, 抽了她舅舅一個耳光, 他便在那時對她生出了忌憚的情緒,沒有哪一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狼狽的一麵被赤%裸裸地展露在另一個女人麵前, 尤其是當這個女人於他……


    林雨急急打斷腦中竄起的猜測, 心頭有些臊, 為自己突然萌生那樣一個沒被任何東西證實的念頭而羞窘,心中的百轉千迴被這樣的念頭占去了一部分心思,又害怕被人發現自己萌生過這樣的聯想,努力把走偏的思路導迴來,她想起她突然被調離設計部似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有沒有另一種可能, 沈靳是在顧慮她和她舅舅李力的關係?李力是紫盛的人,她是李力的外甥女,他對她心生防備也是解釋得通的。


    沈橋看著她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又一會兒白的,擔心輕推了她一下:“你沒事吧?”


    林雨搖搖頭,遲疑對他說:“我想去見見沈總。”


    沈橋不敢放她進去,今天的沈靳不太對勁,他對林雨的厭惡毫不遮掩,沈橋從沒見沈靳對一個人的喜惡表現得這樣赤/裸,估摸著私下的林雨可能真的做了什麽不可原諒的事。


    “他……他出去了。”沈橋委婉解釋。


    林雨明顯不信,但沈橋在一邊攔著,她也不敢強闖,骨子裏的膽怯也讓她做不出這種當眾撒潑的事,嘴角不是很自在地動了動:“他不在就算了……”


    “這段時間謝謝你一直在照顧我。”她朝他鞠了個躬,“有機會再一起吃個飯。”


    柔弱的長相配上彬彬有禮的態度,沈橋幾乎要放棄心口的猜疑,不顧一切地攔下她,帶她去見沈靳。


    好在他忍了下來,也微笑與她道別,看著她遠去,這才迴去和沈靳複命。


    沈靳沒什麽反應,正在電話訂票,下午一點多,飛昆明,而後飛大理。


    這是最近一趟直飛昆明的航班,到那邊已經下午三點,機場再到火車站起碼還得半個小時,趕不上夏言的火車,她兩點多就到了。


    沈靳猜測夏言會直接轉機大理。


    她昨晚和他提起的那部電影,2011年的沈靳沒看過,但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夏言一直很喜歡那部電影,以及那部電影裏透著的城市文化,隻是那時的她沒機會出去走走看看,電影上映時正是她身體最差的時候,難產加上心髒衰竭,她身體差得風一吹就會倒,根本沒可能外出。


    下午昆明沒有到大理的火車,沈靳預計夏言會換乘飛機,他在飛機上遇上她的概率起碼百分之五十,但沈靳沒想到,在飛昆明的航班上,他以近乎不可能的幾率遇到了程謙。


    頭等艙就那麽幾個座位,兩人還很不湊巧地並排坐在了一塊。


    程謙也沒想到會遇到沈靳,目光在沈靳臉上微頓後又移開,胸口鼓噪著的東西慢慢平靜。


    上午無故被辭的林雨在受挫和委屈不甘下,將一切遷怒給了她舅舅李力,徑直闖進李力辦公室,他湊巧也在。


    他還記得林雨為給沈靳出頭潑了李力一身酒的事,那時的她似乎是和夏言一道兒的,估摸著和夏言關係不菲,也就假裝隨意地問了問夏言的情況,才知道夏言去了雲南。


    程謙說不上那一瞬間什麽感覺,夏言去了雲南,而他未來幾天的行程安排也是雲南。他要去一趟騰衝,那邊與緬甸接壤的原始老林裏盛產藤條,當地藤編工藝曆史也悠久,他想去那邊轉轉,發掘些能與“遇鑒”抗衡的東西,去李力那兒也是和他商量這個事來的,他沒想到夏言也去了雲南,這種可能在世界某個角落不期而遇的感覺讓他胸口鼓噪得厲害,他突然開始思考,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緣分的東西在。


    隻是這種鼓噪在看到沈靳後都慢慢冷卻了下來。


    兩人自目光短暫相接又平靜移開後便各自落了座,互不打擾,這種狀態在飛機漸漸進入巡航層後被打破。


    沈靳偏頭,看向他:“程總喜歡聽故事嗎?”


    程謙眉心微皺,目光對上他的。


    沈靳目光依舊是平靜而深邃的,也不管程謙想不想聽,已經徐徐道:“我和夏言是2011年9月3號,相親桌上認識的,剛見麵時並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隻是覺得這女孩很年輕,也很靜,話少,但不怯生,就是一種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平和安靜,身體不太好。我們都有著被相親的困擾,於是基於同一目的商量著在一起,9月6號,我們領了結婚證,沒有求婚,也沒有婚禮,平淡得就像一起吃了個飯。”


    “這種平淡從那一天開始,一直持續了五年。這期間,我把宋乾送進了監獄,把安城實業從無到有,做到了與紫盛不分伯仲的規模,就像程總昨天分析的,我還在事業起步階段,我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事業上,能陪伴她的時間非常有限,我甚至從沒考慮過怎樣才叫陪伴。在我的理解裏,給她富足的生活,對婚姻負責,每天準時下班,一起吃個飯,而後在共同的小空間裏,看看書,聊聊天,或者把當天沒做完的工作完成,這就是生活。


    她從不對我提要求,也從不抱怨,也沒有任何的唉聲歎氣或是情緒低落的時候,任何時候都是淡淡的,靜靜的,好像有我沒我都是一樣的,她似乎就是那種不需要陪伴,一個人就能過得很好的女孩,這讓我感覺很踏實,更加無後顧之憂地專注在事業上。


    2014年,我們有了一個女兒,她的身體並不適合懷孕,那個孩子是個意外,幾乎要了她的命。生下來後我把她丟給了我母親和保姆照顧,所有人都怪我冷血,都說是我擔心她走了留下孩子可憐,所以不想孩子和她有太深的感情,甚至有人委婉地來勸我不能這麽對她,那到底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可是沒有人注意到,她強撐的精神裏,隻剩下一口氣在吊著,她根本沒有精氣神去照顧一個日夜折騰的初生兒。她拚了命也要生下來的女兒,是要長長久久地陪她長大的,而不是為了一時不舍,把命給搭進去。


    她靜養了一年多,身體漸漸好轉,女兒的存在,讓她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我也越來越忙,忙著擴大公司規模,忙著與紫盛洽談合作,我迴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出差也占據了我生活的一半,這些在我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在別人眼裏就成了別有深意,我忙到沒留意到生活裏的流言蜚語,也沒想過,要去向她解釋我的行蹤,她也一如過去那般,淡淡地、靜靜地照顧著我和孩子的起居,從不質問也從不刺探,更沒有抱怨,直到那天,2016年4月16日,我剛和紫盛,和程總你正式簽下了強強聯合的合作協議,就在會議室裏,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放下筆,我家人突然電話告訴我,夏言不行了,讓我馬上去醫院。”


    沈靳頓了頓。


    程謙看著他微微轉過頭,深長地吐著氣,棱角分明的側臉繃得有些緊。


    “後來呢?”程謙不禁出聲。


    沈靳扭頭,看向他:“沒有後來,她走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過分平靜的語氣,程謙一時怔住,看向他。


    沈靳的麵色很平靜,一種死寂的平靜。


    “一句話也沒留下。甚至在她臨死前短暫清醒的時間裏,我就在監護室外,她不肯見我,至死都不肯見我一麵,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


    沈靳目光與他的對上:“程總懂這種感受嗎?那種世界突然坍塌,心髒被硬生生撕成兩半的感受,程總經曆過嗎?”


    “我有多愛她,就有多恨她。”他看著他,一字一句。


    “有多恨,就有多愛。”


    程謙看著他不語,人明明依然是平靜的,但又是不一樣的,那樣一雙眼,又痛又狠,所有翻滾的情緒都隱藏在了那片深沉的墨色裏,這不是他認識了十多年的沈靳,那樣一個如佛般平和的男人,可是又是他。


    他所接受的教育,所認識的世界告訴他,沈靳腦子出問題了,現在是2011年9月初,哪裏來的2016年,哪裏來的他和夏言結婚生子,甚至生離死別,可是那樣一雙眼,讓他沒辦法去否定他的話,他甚至是傾向於相信他的。


    他想他也是瘋了的。


    ————


    飛機在半小時後緩緩在長水機場降落。


    程謙和沈靳一塊兒出去的,他明白沈靳告訴他這個故事的意思,他和夏言,不是任何人能介入的。


    他也不會容許任何人介入。


    程謙說不上心裏怎樣一種感覺,明明很荒誕的一個故事,他偏聽進心裏去了,那種似乎已經錯過了夏言的遺憾纏絞著他,他想象著夏言和沈靳的五年,胸口悶得慌。


    一旁的沈靳已經拿起了手機,指腹摩挲著屏幕上的“夏言”兩個字下沿,嘴角緊抿,遲遲沒有按下去。


    程謙偏頭看他:“沈總不敢給她電話嗎?”


    沈靳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喉結上下滾過一圈後,他按下了那個號碼,手機貼到耳邊。


    電話那頭終於不再是客氣有禮的“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而是拖長了的“嘟嘟”聲。


    握在手機上的手掌不自覺收緊,直到電話那頭傳來夏言熟悉的聲音:“喂?”


    喉頭一下湧起哽意,沈靳偏開了頭。


    程謙看到他喉結的劇烈起伏,以及他慢慢收緊的下顎線條。


    遲遲沒等到沈靳迴音的夏言也沉默了會兒,放軟了聲音,問他:“沈靳,是你嗎?”


    沈靳知道她問的是昨天沒記起那五年的他,不是五年後的沈靳。


    她昨天才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想忘了他。


    她對他也從沒有過這樣的親昵。


    如果不是這一陣的相處,他也從不知道,原來她也還有這樣情感外放的時候,而不是他所認識的淡雅安靜。


    等不到他迴答的夏言以為他是因為她不告而別的事介意,輕聲解釋:“我昨晚不太睡得著,看火車還有票,就一下衝動買了張票,出門的時候是想給你電話的,但怕打擾你休息,就給你發了信息而已。”


    “沒事。”粗噶的嗓音,沈靳發現他甚至不敢讓她知道他是已經想起來的沈靳,怕像上次那樣,再一次嚇跑她,他試著以當年的他麵對她時的輕鬆問她,“現在到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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