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怔怔站在一邊的林雨,看她臉色隱隱有些蒼白,關心問了句:“怎麽了?”


    林雨迴頭衝他笑笑:“沒事啊。沈總和夏言……是男女朋友啊?”


    麵色已經恢複如初。


    “是吧。”沈橋聳聳肩,“也鬧不清,一會兒如膠似漆甜得像和了蜜,一會兒又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客氣得像陌生人, 誰知道這倆唱的哪出。”


    林雨皺眉:“可我看他們好像一直都很好啊。”


    “好像還真是。”沈橋彈手指, “我二哥對夏言寵著呢。你沒來那會兒,每次開會,整個會議室一片肅殺, 這個時候找夏言就沒錯了, 她隻要一出聲, 我二哥馬上乖得像隻貓似的。”


    “你沒瞧見我二哥看夏言的眼神……”沈橋眼神有意無意地朝車裏的沈靳瞥了眼,“那叫一個寵溺,下次你仔細觀察就知道了。”


    林雨笑笑:“看得出來。”


    又問他:“他們是不是在一起很久了啊?我看沈總看夏言的眼神……”


    “這倒沒有。”沈橋接過話,“進公司後才在一起的吧。二哥很欣賞夏言的才華,當初花了不少心思請她,天天膩在一起,思想碰撞什麽的,日久生情了吧。”


    林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


    沈靳從後視鏡裏將兩人的一舉一動全收入了眼中,距離有些遠,他聽不清兩人聊了什麽,臉上都是很放鬆的笑容,他甚至無法從林雨臉上看到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企圖。


    夏言也看到了後視鏡裏的兩人,看沈靳也在盯著後視鏡出神,遲疑看他,又低低道了聲歉:“對不起啊。”


    沈靳轉眸看她。


    “我不是故意要幹涉你的決定。”她看著他,有些忐忑,又很認真,“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非得開除她,也不知道這樣攔著你對不對。我隻是看到她剛才那樣……就覺得挺可憐的。她好像也沒做錯什麽,突然被這個集體遺棄,被孤立,那種感覺挺不好受的。”


    沈靳的手伸了過來,摸了摸她的頭:“你沒有做錯什麽,不必內疚。”


    其實如果不是帶著那五年的記憶,他也會像她一樣。這個年紀的林雨並沒有做錯什麽,她內斂,安靜,刻苦,克己守禮,與人為善,做人做事無可挑剔,她所有的爭取,以他過來人的眼光看,是為了有展現自己能力的機會,然後被他賞識,調到他身邊。但對現在的夏言或者沈橋徐菲來說,她想融入這個集體,想被認可,作為新人,這無可厚非。


    她從來沒有表現出對他的企圖,她所表現的企圖隻是工作,渴望有機會展現自己的能力和才華,渴望能幫到這個團隊,但又不會冒然添亂,或者嫉妒耍心機打壓別人,她隻是悶頭努力著,有機會便去爭取,爭取不了再繼續悶頭努力。


    一個出身不太好,努力認真又謙遜、樂於助人的女孩突然被打壓、排擠、放棄,夏言作為一個旁觀者看不過去,他能理解,甚至能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一點感同身受。


    以前他總以為,夏言隻是不喜歡交際,所以在嫁給他的五年時間裏,她幾乎沒怎麽出門,都是在自己的世界裏自得其樂。


    直到她走了後他才知道,她不是喜歡把自己困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是她融不進別人的世界,她是被孤立的。


    她的健康問題導致了她父母對她的過度擔憂和保護,學生時代是禁止她在外麵待太久,不敢放任她離開眼皮子太久,也禁止別的同學與她有太過長時間的接觸,再加之她的經常住院、請假,她沒有太多與人相處的機會和時間,感情很難培養得起來。


    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隨時可能倒下的病秧子,當害怕惹上麻煩的家長不斷告誡自己的孩子別和她走太近,別胡亂說話刺激到她時,還沒有足夠辨別能力的孩子都傾向於聽父母的話,任憑她怎麽努力怎麽討好,沒有人敢接納她,和她走得太近。


    等她成年時,十多年的被孤立生活已經刻進了她的骨子裏,她潛意識裏已經傾向於自我保護而不是去強行融入一個融不進的世界,也沒有足夠的交際能力去處理這些人際關係,她可以和任何人為善,卻又和任何人都不親。


    林雨的反應讓她看到了曾經被孤立的自己。沈靳理解她這種感同身受,也理解她的善良,以前沒有人為她說話,她理解那種難過,所以推己及人的,想站出來幫林雨說話,讓她能在這種遺棄裏能感受到一絲溫暖。


    再加之他這樣簡單粗暴的開人方式,確實會如她說的,會讓團隊裏的其他人對他失去信任感。有林雨的例子在,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輪到自己。這種陰影下,其他人很難再盡心工作,更談不上忠心。


    如果那個人不是林雨,他甚至是要為她鼓掌的。


    但偏偏那個人是林雨,連他都察覺不出她的企圖,更遑論是她。


    林雨在他身邊四年,從設計部新人到他的得力助手,她所展現的超凡工作能力遮住了她對他的所有企圖。


    那幾年時間裏,她呈現給他的樣子,隻是一個刻苦認真有上進心的員工。


    她的設計能力不算差,入職半年憑借作品引起他的注意,在引起他的注意後,她所展現出來的高執行力、建言獻策的魄力、高效的溝通協調能力以及公關和應變能力強於她的設計能力,讓他在一年後破格將她從設計部調到了部門辦公室,擔任部門秘書的工作,她安排和掌管著他的行程。


    她將他以及整個部門的工作安排得有條不紊,人也低調認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去懷疑一個得力的手下幹將,尤其這個手下幹將在漫長的工作時間裏已慢慢滲入他的生活圈。


    沈橋也好,老七也好,老四也好,早已和她打成了一片,就連夏言,也與她成了好友。


    她從不避諱在夏言麵前出現,也不避諱去他家,就像一個多年老友一般,空閑時去看看夏言,看看孩子,坦蕩得沒人會去懷疑她的居心,尤其在她聲稱她有男朋友的前提下。


    沈靳不知道林雨是否真有男朋友,他從不摻和下屬私事。男朋友的說法她自己有說,她也從不避諱在公司在他麵前提自己男朋友,就像每一個戀愛中的女孩一樣,男朋友來接了,要去約會了,能不能今晚不加班了;逢年過節也會有人將玫瑰送到辦公室。


    一切看著普通而正常。


    沈靳不知道林雨在他的母親麵前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又編造著怎樣的謊言。他的母親會在他麵前誇林雨懂事,叮囑她要好好照顧她,在他看來這隻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喜愛和欣賞而已,林雨從未在他麵前表現出過一絲一毫的企圖或者逾矩,她把他當上司一樣敬重和保持距離,也因此他從未將他母親“林雨懂事”的暗示理解成另一層意思,而所謂的好好照顧,也隻當是指工作上不要太嚴格,不要給她太多的壓力。


    他也從不知道,他和林雨的桃色新聞以著怎樣的版本在鄰裏之間流傳。他的母親像一個盡職的新聞傳播者,一人包攬了所有的爆料,沒有人需要再去找他身邊人打聽求證。


    他性子本就偏孤僻,加之前些年的入獄和聲名狼藉,人人忌憚他,他也鮮少應酬更從不會花時間去摻和鄰裏的閑言碎語,沒有人敢向他求證確認,就連夏言,也從不敢向他確認。


    目光不自覺看向夏言,她也正遲疑看他,臉蛋和眼神還是五年前的稚嫩。


    她一向是怕他的,他的冷淡和寡言給了她距離感。


    他們不是像正常人一樣從戀愛走到婚姻,也沒有像正常夫妻一般親密無間。結婚第一天,他們甚至還隻是陌生人。


    她這輩子唯一勇敢過的,大概隻是用了三秒鍾,便決定嫁給聲名狼藉、一無所有的他。


    第66章


    從安城進山的路程中, 夏言一路很安靜。


    她向來是安靜的人, 尤其是在意識到自己的處理方式不妥後。


    車子在三個小時後進入了安城西北邊的深山中,再往前便是大片沒開發的原始森林地帶。


    沈靳在這座城市長大,從事的工藝設計工作,自小與藤篾類的東西打交道, 兩世累積的記憶,讓他輕易知道往哪個方向能找到他想要的材料。


    藤編家具主要由支架材和編織材兩部分組成。竹條、鋼管、柳條藤條等均可作為整個骨架材料,主要還是根據設計風格選擇支架材料。編織材主要是藤條,經過加工的藤條、藤芯和藤皮等等。


    他們重點要找的, 一個是適合做支架的藤條, 另一個便是編織藤。


    支架藤條對藤條本身的質地、彈性、韌性、和彎曲性能要求高,編織材更側重於柔韌性和細膩度,側重點也略有不同。


    “我們今天重點找棕櫚科類,省屬藤。”下了車,沈靳兩手交疊著拍了兩聲,將大夥注意力吸引過來後,才緩緩道,“這類藤多生長在肥沃疏鬆、排水性好的砂質土壤中, 耐陰。藤條的橫切麵中, 裏外比重會存在差異,正常情況是藤皮部位比重大,騰尺比重小。橫切麵內外比重變化越小的藤材材質質量越好, 大家在尋找藤條的過程中, 主要對比橫切麵。”


    前一世的安城實業沒有夏言的參與, 品牌發展與現如今也有微妙不同。當年的安城實業品牌靠的是明星效應,直接走的廣告轟炸,沈遇在青市的家給了他不少助力,這一次沒有用到他家的人脈資源,靠的是借勢和造勢,但結果是一樣的,同樣的“遇鑒”,同樣的一炮打響。


    另一個不同點,當年“遇鑒”初期直接用的進口藤,被譽為行業內質量最上乘的藤之一,幾乎所有高檔藤編家具都會選用的材質,雖省去了不少功夫但也因此削弱了遇鑒品牌的獨特性。“遇鑒”能起來,很大一部分靠的沈遇家裏支持,狂轟濫炸的廣告效應下迅速占領市場,之後才開始轉向口碑帶動,而編織材選擇也轉向了白藤,省屬藤的一個分支,以質韌軟和細長的莖取勝。


    沈靳沒有這一段實地找材料的經曆,不確定白藤是否就是最適合“遇鑒”產品要求的材質,但棕櫚藤方向基本是確定了的,因此他不去做限製,想看看是否有更適合的材質,或者能否找到同質備用材料,他們的原材料不限定一種。


    一起過來的都是土生土長的安城人,沒少在山林裏打轉,對當地的植物也相當了解,也樂意把工作時間花在山林間,齊刷刷的一聲“好”後,分好組,四下散去。


    林雨自下車後便自覺和夏言站到了一塊,沈靳分組時沒帶她名字,她是新人,和其他人也不熟,也不好加入他們去,因此站在原地沒動,也有些尷尬。


    夏言沒有沈靳那幾年的記憶,林雨之於她隻是一個新同事,一個和她一樣拘謹內斂,沒什麽朋友的同事,她懂這種被孤立的尷尬,想向她釋放她的善意,但想起沈靳的態度,以及他那些話,又不敢與她走太近。


    對於最近發生的事,她沒有很連貫的記憶,很多東西隻記得發生過,但記不起原因了。


    在她這些不大記得緣由的記憶裏,她似乎也是在刻意和林雨保持距離的,甚至是對她抱持敵意的,她不記得這種敵意從何而來,無緣無故地去排斥一個對她沒有任何傷害甚至是一直表現和善的女孩,她所接受的教育會讓她無端地生出愧疚感,卻也不敢再任由性子來,安靜站在一邊。


    林雨主動找了她,同樣的不大自在:“夏言,上午……真的謝謝你。”


    夏言嘴角勉強動了動,算是迴應。


    林雨笑容有些僵,臉上的落寞明顯,但並沒有去糾纏她,也沒有去找沈靳,隻是遲疑看向一邊的沈橋,問他,能不能和他一組。


    沈橋自然是歡迎。


    所有人都散去時,夏言才跟著沈靳進山,到底還惦記著稍早前衝動為林雨說話的事才導致了林雨的跟進,對沈靳感到抱歉和難過,也有對林雨落寞神色的在意,心裏的內疚也有些散不去,兩個事一起壓在心頭,沉甸甸的難受。


    沈靳牽著她的手在山林裏走,明顯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手掌用力將她拉到身前,凝眸看她:“還在為上午的事難過?”


    她輕輕搖頭,遲疑了下,主動抱住了他,把臉埋入他胸膛裏。


    “對不起。”悶悶的道歉從懷中傳來。


    沈靳莞爾:“你沒做錯。是我急躁了。”


    “但如果真的覺得對我抱歉,以後和她保持距離。”


    她從他胸膛抬起頭來,點點頭:“好。”


    眼神裏對他是全然的依賴和信任。以前的她從不敢這樣,別說主動抱他,便是連說話也是溫溫婉婉客客氣氣,她是個過於被動的人,他平日裏所表現的古板理智,讓她不敢對他有絲毫親密的舉動。


    他的問題,和她的問題,交織成了一潭死水般的五年。


    在這個似真似假的五年裏,他想和她嚐試另一種可能,因此工作也好,事業也好,他並不想太放在心上。


    他不是五年前的自己,事業心和夏言,五年前他的事業心占了主導,現在,他想讓夏言占主導。


    這趟出行,與其說是為了工作,不如說是為了夏言。


    在那五年裏,他和她沒有過一次單獨的約會或者出行,他把和她的這次出行當成了和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約會,因此一整天下來,他和她一無所獲。


    晚上大家都沒有迴去,在空地裏搭了帳篷,七八個人,都帶了野營的設備,入夜時,生火燒飯,圍在火堆前閑聊,平靜而溫馨。


    夏言全程安靜坐在沈靳身側,手被他握在手裏,毫不避諱。


    沈橋嘴閑,吃飽喝足了就忍不住拿沈靳夏言開涮:“二哥,二嫂便宜都讓你占盡了,什麽時候給人家個名分啊?”


    沈靳眼眸正盯著篝火看,聞聲平靜看了他一眼:“沒告訴過你?”


    沈橋一臉茫然:“什麽啊?”


    兩本大紅本子甩在了沈橋麵前。


    沈橋好奇拿起翻了眼,剛喝下的那口酒一下噴了出來:“我靠。”


    拿起其中一本結婚證,舉向眾人:“看看,看看,這剛戳真的吧?”


    老七一把奪過,很認真地看了又看,朝沈靳夏言比出兩根大拇指:“效率!”


    又問:“什麽時候的事啊?二哥你也瞞得太緊了。”


    沈靳:“有一陣了。”


    沈橋:“喜酒呢?啥時候辦?”


    “迴去就著手準備。”沈靳說,沉吟了會兒,又看向幾人,“這一陣比較忙,一忙起來估計會忘記,你們幾個,別忘了提醒我。”


    又轉頭看夏言:“尤其是你。”


    夏言還陷在他婚禮的怔愣中,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來,急急想阻止他:“不用婚禮的,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沈靳沒說話,伸臂將她攬入懷中。


    休息時兩人很自然地一個帳篷。


    夜晚的山林濕氣重,夏言幾乎被沈靳整個摟入了懷中。


    走了一天路,她體力跟不上,有些困,沈靳卻似乎困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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