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蘩祁不好意思,羞愧地摸著狼毛,“對。但是它、它好像很能吃,你、能不能幫我養啊。”


    步微行不言。


    她就更緊張了,“那什麽,我們姐弟不會白吃白喝的!”


    他睨了她一眼,修長的指,撫過了雪狼柔潤的毛發。


    “孤連圓圓都養了,多一個團團有何妨礙。”


    “……”


    許久沒人喚她“圓圓”了,霍蘩祁怔忪地手指僵直,血液上湧起來,激動又羞窘地叱問:“你、你怎麽知道!”


    步微行摸著狼崽子的毛不說話。


    雪狼團團乖覺地蹭了蹭他的手,好像知道給它幹糧大餡餅的人就是這個男人。


    霍蘩祁睖睜了半晌,先是驚詫,然後是羞惱,思轉了半晌,到想清楚為什麽,她不可置信地咬牙道:“你、你!你是偷我肚兜的小賊!”


    白氏從不在有人時喚她“圓圓”,他決無可能是從母親那裏聽來的,那就一定是肚兜惹的大禍,那時她還在霍家,他們比鄰而居,順水而流的肚兜讓他截去了。


    被戳穿的太子殿下指尖一頓,沉默地板起了臉,看似嚴正端方,但耳朵卻有點紅。


    霍蘩祁咬咬牙,“那我的肚兜呢,不要告訴我,你藏到現在。”


    第33章 顧家


    秀宛是大齊從商之人的必爭之地, 地處江南,如其名一般奇秀溫和,水陸皆通。


    顧翊均棄船上岸, 煙柳畫橋、笙簫綺麗之處, 但見群峰臥伏於兩畔,枕霞棲雲, 羅紈之盛,多於岸上堤草。


    “顧公子來了!”


    也不知是誰喚了一聲, 清亮如菱歌。


    一時間, 所有還翩翩而行的女郎們便驚喜地望向船尾, 跟著一齊笑著擁來,自見到顧翊均下船,便個個拂著衣袖團扇, 含情脈脈,顧翊均身邊的隨從便自覺讓開道,任由多情的少女們將公子團團圍住了。


    “顧郎!”


    “顧郎……”


    多情溫柔的聲音,聽得人骨頭都酥了。


    顧翊均絲毫不見窘色, 反而言笑晏晏,“在下方從外地返家,還有事宜需對家母報備, 容在下先迴府一趟,若有唐突,來日顧翊均親自來向各位女郎賠罪。”


    男人一溫柔,女人也不會不講道理, 於是便跟著他,散開了道兒。


    顧坤抹抹脖子上的汗,總算鬆了一口氣。


    年年公子都這麽大陣仗,甚至腳不能挪,那女人真是無孔不入地要堵來,教人羨慕不是,同情也不是。


    顧翊均讓人卸了貨,輕裝坐馬車迴府。


    顧家是秀宛第一大戶,家宅氣派,單就門口兩尊百年不朽的石獅子便可見威風堂堂,家院之中更是曲水蜿蜒、假山嶙峋,貝闕珠宮鱗次櫛比,複道如長虹貫通左右。


    顧翊均先沐浴淨身,換了一身素淨的月白長衫,便要想老夫人見禮去,才一寢房門,隻見侍女慌張地撲到了腳下,“公子!求您向老夫人求情,老夫人要殺了嫋嫋姐!”


    扇骨被停握在了手心,顧翊均蹙眉道:“怎麽迴事?”


    侍女彎彎扣頭隻求他,“不知道,老夫人動了怒,怕是非要打死嫋嫋姐不可!”


    “公子,求求你救嫋嫋!”


    顧翊均沒有猶豫,腳步急促了起來。


    穿過一片抄手遊廊,花苑深處,但還未進屋,便隻聽見老夫人怒叱之音,棍棒交加的聲音,還有女子堅強隱忍的痛唿聲,好像舌頭被咬破了,顧翊均心下一凜,那副慣常帶著的笑容蕩然無存,揮手推開了大門。


    於是棍棒便停了,下人家丁望了一眼老夫人,顧老夫人坐在高腳梨花木圈椅上,一身富麗雍容裝束,翠玉黃金、金銀蜀錦花紋繁複綺麗,見了一眼立在門檻之外的兒子,見他緊盯著地上一層血一灘泥似的女人,老夫人冷笑道:“說這救星今日會迴來,果不其然便迴來了!”


    “母親。”


    顧翊均的喉嚨滾了滾,艱難地吐出這二字。


    他飛快地上前,半蹲下去查探嫋嫋的傷勢。


    嫋嫋全身被浸在血和汗水之中,雙眸半睜著,氣若遊絲,撥開濕潤的額發,那慘白清麗的麵容猶如映水春梨花,皎白無暇。隻看了一眼,顧翊均便將嫋嫋抱了起來,對老夫人雖不敢言怒,但也聲音冷沉下來:“不過是個下人,母親一貫慈悲,何必如此動肝火?”


    顧老夫人是信佛吃齋之人,平素也絕不會對下人罰得這麽重,顧翊均想不透嫋嫋身犯何罪,讓母親大人如此生氣。


    顧老夫人氣得手杖的秋香色金線軟毯上狠狠一杵,“她惹沒惹我另說,你在外頭見了誰、做了什麽好事,我尚且未與你算賬!”


    顧翊均攢眉,“母親,孩兒若是不來,是不是準備將嫋嫋打死了事?”


    顧老夫人冷笑道:“我哪兒敢,這是你的通房丫頭,你如今也弱冠了,翅膀硬了,家裏頭的生意敢不經過我老婆子便接了,在外頭結交些不三不四的人了!殺你的人,老婆子我可不敢。”


    顧翊均既無奈,但也著惱了,“母親!不管孩兒做了什麽,嫋嫋都是無辜的!”


    說罷,他低頭看了眼滿身血汙的侍女,將人橫著抱了起來,“孩兒帶嫋嫋去治傷。”


    顧翊均抱著懷裏的女人出了顧老夫人的花鳥堂,門前赤金鳥籠被撥弄得左右搖擺,彩羽花鸚鵡哼唧哼唧地喚道:“嫋嫋!嫋嫋!”


    這鸚鵡是顧翊均送給顧老夫人逗樂兒解悶的玩物,顧老夫人腿腳不好,也懶得喂養,便一直是由嫋嫋幫著投食、照看。


    嫋嫋麵如白紙,被顧翊均抱迴她的寢房,一著床褥,便緊咬著貝齒唿疼,顧翊均暗恨自己倏忽,將她輕翻過身,趴在床頭,迴頭便讓彎彎將顧家的大夫找來,另囑咐小廝打熱水來。


    彎彎去了一刻,便哭喪著臉迴來了,抹著眼淚道:“公子!老夫人交代了,不讓任何人來給嫋嫋姐看傷。”


    “胡鬧。”


    顧翊均冷著臉起身,“我親自去。照看嫋嫋。”


    顧翊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夫才背著藥箱跌跌撞撞地,被顧翊均拎著後領子提進了廂房。


    大夫看了眼後背一攤肉泥和血的少女,便駭了一跳,“公子,公子,這……”


    造孽,造孽。


    老夫人一向慈悲為懷,這迴竟將人打成這副模樣。


    顧翊均讓他別廢話,趕緊看傷開藥。


    醫者沒有避諱,年過五旬的老大夫將嫋嫋已染成血色紅的衣襟拉開,那血肉模糊的慘狀讓彎彎不敢看,捂著嘴,淚花在眼底打轉,顧翊均的心也跟著疼了一下。


    他幾乎是倉皇地逃出了嫋嫋的寢房。


    老夫人將顧坤審了三遍,顧坤口風嚴實,老夫人沒問出什麽話,便冷冷笑了一聲,乜斜著顧坤道:“顧坤,你在我們顧家也有二十餘年了,三代為顧家管事,本夫人待你不薄,你竟還有不知足的麽?公子在外頭見了誰,本夫人再問最後一遍,否則,那沾了嫋嫋血的棍棒可不容情麵。”


    “母親!”


    雪白的衣袍拂檻而入,顧翊均抿著唇,溫和地折腰行禮,“孩兒返家,還未向母親稟明,確實,孩兒私自接了一筆生意。”


    顧老夫人笑道,“僅此而已?”聲音幽冷。


    顧翊均眉峰不動,“僅此。”


    顧老夫人反問道:“沒見什麽不該見的人?”


    顧翊均頓了頓,搖頭,“沒有。”


    “母親姑妄信你一迴。”顧老夫人拄著紫檀色手杖起身,咳嗽著彎了腰,“那生意,又是誰下的單子?”


    秀宛顧家的規矩,所有商貨,但凡過五百兩,必須經她親自蓋章批允方能下效。


    顧翊均斂眸,“事關商家聲譽,孩兒已答應不能外泄,依顧氏祖例,母親不得詢問。”


    “混賬!”


    顧老夫人怒斥,“母親隻問你,顧家書經,是三百年前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第一條是什麽?”


    顧翊均淡淡道:“非皇命,不與皇家為伍。”


    顧老夫人冷冷道:“記得便好。”


    “母親。”顧翊均沉下眉眼,“母親打算如何處置嫋嫋?”


    提及嫋嫋,顧老夫人便一陣齒冷,“老婆子沒打算取她性命,這五十杖不過教訓,傷好了,命人將她趕出去,便算完了。”


    五十杖。


    多少須眉都無法承受的刑杖,竟被加之一弱女子身上。


    顧翊均愧疚難忍,嫋嫋聰慧溫柔,倘若不是自己鐵了心出門,母親不會拿她來撒氣。


    顧老夫人見他雖有愧疚,卻並不改顏色,冷臉便溫和了下來,“不過是個通房,這些年,你身邊的丫鬟、甚至妓子,換了一茬又一茬,母親可有說過你什麽?這迴趕走了嫋嫋,母親再給你找一個模樣周正的通房就是。她也十八了,到年紀出府了。”


    顧家的丫鬟,十八歲便可遣出府嫁人。可嫋嫋與旁人不同,她失了清白身子在前,又讓顧老夫人責罵在後,出府去,她無依無靠,不過是死路一條!


    顧翊均對嫋嫋有憐憫、也有憐惜,不忍母親的安排,“母親。”


    “休再多言!”顧老夫人揮袖道,“即便將她留下,你能如何,你能娶她?”


    顧翊均咬牙搖頭,“孩兒不能。”


    顧老夫人道:“既然不能,留她下來,蹉跎一輩子,便是害了她。母親是不喜歡她,她的心思,全府上下沒幾人不知曉,你難道要讓她一輩子見你左擁右抱,跟下三濫的妓子們廝混不清?!”


    顧翊均頷首,說話卻艱難了,“母親說的……是。”


    縱然他再眷戀嫋嫋的體貼,也不該自私地將她一輩子捆在身邊。終有一日,他會成家立業,會斷了那些風月的念頭,會絕了那些輕浮的言行,定了心性,嫋嫋會被他傷透。


    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卻不能是最後一個,他們都心知肚明。等嫋嫋傷好了,她就該……找她自己的幸福了。


    顧翊均雙眼澀然地從花鳥堂再度退迴來,那廂大夫已給嫋嫋上了藥,背著藥囊惋惜而去。


    他看了一眼嫋嫋的寢房,沒有再進門,而是折迴書房,將僅存的幾卷《刑偵名錄》都拿出來,放在火堆裏燒了個幹淨。


    他是顧家的嫡長子,身不由己,與人無尤。


    ……


    肚兜之事沒有了下文,霍蘩祁縱然再羞再鬧,也不能把這種事捅開讓人笑話,便隻能暗吃啞巴虧,不服氣地發誓,一定暗中設法將肚兜要迴來,否則來而不往非禮也,她也偷他一件!


    霍蘩祁抱著小團團,亦步亦趨地跟著步微行,終於到了白城。


    言諍他們斷後,護送太子與霍蘩祁入郡守府。


    霍蘩祁左顧右盼,郡守家宅清幽宜人,夏風都清涼了些,胡丞在桑林之中設宴,酒席已備,落在陰涼兩方,尊位空出,便等著太子殿下入座。


    胡丞隻聽說殿下身邊從無紅粉,見了一身翠袖綠裳的霍蘩祁,驚訝道:“這位是——”


    步微行正待答話,霍蘩祁便搶先了一步,“奴婢是太子身邊的侍女。”


    哪有丫頭搶主人的話的?胡丞驚了一驚,見殿下並無異議,便不說了,忙不迭命人請殿下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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